第十回
賈敏沒有機會親見那場奪嫡~大~戰,但在地府抱著水鏡看了很久,再加上父親的解說,也是徹底開了眼界:皇子們前世里可是扯掉了最後一層遮羞布,彼此手上都見了血。
通過韓琦的遭遇,引得老爺早些看清殿下們的狠辣本色,總沒壞處。
賈敏有心事,掂兒子不復剛才一般頻繁,小祖宗登時不幹了,「哇」地一聲揮舞起了小胳膊小腿兒。
兒子肥嫩的四肢在眼前晃來晃去,賈敏也忍不住笑道,「脾氣不小啊。」
林海見狀,趕忙把胖兒子接到手裡,感受到兒子掙扎的幅度,他也笑道,「這還不滿周歲,抱起來我都費把子力氣。」嘴上雖在抱怨,其實心裡舒爽極了。
賈敏也笑眯眯地承認,「不用再過幾個月,我這個親娘如今都怵頭他折騰。」
她心裡正在感慨:這都快兩年了,黛玉沒鬧過大病,胖兒子不用多說,夫妻倆多抱一會兒都嫌累,而她自己從有孕到生產再到坐月子休養身體,全都順暢不得了。
看來拉扯英蓮和妙玉以及她們兩家子的功德已經回報在自己和家人身上了。她也問過父親,像他們這樣有所求地積攢功德,仙人佛祖究竟怎麼看待。
父親的回答也很妙:什麼都不求不圖謀,還有多少人肯去行善?
有這話賈敏便安心了。其實韓琦這一家純是因為她才能跟自家湊得夠近,而老爺肯出手相助,大概也有大半原因都落在她身上。
橫豎老爺也樂意在江南多幾個真心相待的朋友。
晚上,黛玉跟父母一起用過飯,便到暖閣里逗弄弟弟去了:這個弟弟特別皮實,根本不怕折騰。
可惜黛玉「擺弄」了半天弟弟,倒把弟弟哄得睡著了。她再戳戳弟弟的臉蛋,弟弟連扁嘴都不肯了。
不反抗就沒意思了。
黛玉默默地從暖閣出來,父母兩個則在卧房裡肩並肩說著話。看爹娘的神色,黛玉就知道,有什麼要求趕緊提,父親這會兒絕不會說半個不字。
「父親母親,我想去瞧瞧妙玉姐姐。」
賈敏聞言,先把女兒攬在了懷裡,他們夫妻說話她有意讓女兒多聽一聽,「韓大人早就放出來了吧?」
林海道:「可不是。正收拾收拾準備官復原職,若是賑災一事處置得好,還能升上一升。」
賈敏笑道:「這便是因禍得福了。」說著,捏著女兒的小手道,「既然如此,你且去瞧瞧你妙玉姐姐,我給你翻找些好東西,你好好探望她一回,還有你甄家和方家的兩位姐姐你也都叫上。我讓你珠大哥哥送你們去。」
黛玉點頭應是,又「得寸進尺」道,「那能讓珠大哥哥帶我們幾個逛一逛嗎?」
林海先樂了,「悶壞了?父親這些時日疏忽了。」救了韓琦一命,看似輕描淡寫,實則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黛玉一本正經道:「父親要好好陪母親才是。女兒不能沒眼色。」
賈敏聞言眼睛都眯了起來:這小棉襖忒貼心!
林海乾咳一聲,沒話可說:女兒後面那句話,承認否認都不合適。
賈敏見狀趕緊解圍,「怎麼光想著跟你珠大哥哥出門,方家兩個哥哥呢?」
黛玉道:「方家哥哥們很好很守禮,只是英蓮姐姐若在,方二哥一叫就必到。他也不肯往前湊……只是到時候我們姐妹幾個就嫌多餘啦。」
卻說方解元只得一妻,家中全無妾室。夫婦倆膝下總共兩兒一女,長子十四,到了該說親的年紀,次子今年也滿了十歲。方解元教了幾個出色的女學生,方家太太自然也動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心思。
方家太太大約已經取中了英蓮。
賈敏怎麼看都覺得這是樁好姻緣。
女兒帶著丫頭回房安歇,賈敏還跟林海感慨,「這時候結下的交情能維持一輩子呢。可惜我那些手帕交,一個兩個都在邊疆不說,還因為嫁到了武將之家,連往來都不得不淡了下來。」
文武太過親厚,那是犯忌諱的。
林海忽然起身,向賈敏深深一揖,「辛苦夫人了。京中江浙雖然繁華,終是不如邊疆自在隨意。」
邊疆山高皇帝遠啊,縱是他自己也覺得江南掣肘極多。他決定給太子母族孫家報信時,還有幕僚極力反對,暗中一查,這位跟了自己七八年的幕僚背後也另有高人。
於是他順手便把此人打發到泰興去了,預備幫著韓琦處置災后賑濟的收尾事宜——也讓他背後的那位「主子」閑著沒事兒多費點思量去吧。
老爺打發幕僚出門,賈敏自然知道,老爺能往別人身前安插人手,旁人也能在自己家裡收買幾個釘子。
賈敏笑道:「可在這兒咱們一家子多久沒鬧病了?江南養人這話可不白說。老爺志存高遠,些許小事煩惱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吧。因為您會為新的煩心事兒發愁啊……」
林海也笑出聲來,「偏你愛玩笑!偏又這麼有道理。」
話說兩日後風和日麗,賈珠果然帶著妹妹們到韓家拜訪——韓家在揚州也有處宅子。韓琦入獄時,妻女便住在此處,方便為自家老爺奔走打點,其實也更方便賈敏暗中照應。
韓琦也在家。
畢竟經歷了牢獄之災,整個人還沒休養過來,因此頗為憔悴,但精神頭很是不賴。他把賈珠叫到書房,先問過賈珠功課——賈珠二十齣頭,已經中了舉,但離春闈尚遠。二甲的長輩主動詢問,賈珠自然虛心求教。
之後,韓琦便問起林海是否有話傳來。
姑父什麼也沒說。賈珠心說:知恩圖報也不至於馬上就提要求。也許別人瞧不出,但賈珠卻堅信,姑父是看在姑媽的面子上拉了韓家一把。
不過再怎麼說,韓琦也比賈雨村更靠得住。
只是賈雨村這麼多年以來,唯一一個投奔自家的進士,父親自然寶貝他,但姑父未必瞧得上。在賈雨村惹惱了甄士隱之後,他便不得不到偏遠之地做縣令去了。
韓家內宅之中,黛玉再見妙玉,先拉著這位姐姐的手仔細端詳了好幾回,才道,「瞧著倒還好。」
妙玉笑道:「父親回來,我還有什麼不好的?」當著一眾姐妹,她正正經經地行了禮,「大恩不言謝。」
黛玉連忙打斷她,「我又不缺什麼。」
方家姑娘猜了下黛玉的心思,便勸道,「姐妹一場,你這樣倒顯得生分。」
英蓮則問道:「伯母瞧著也好呀?」
妙玉輕嘆一聲,「再沒有不好的。」
黛玉又道:「下午珠大哥哥帶咱們去逛逛,你來嗎?」
妙玉笑道:「在家都快悶出病來了。」黛玉開口相邀,她如何能不應?
揚州繁華,頗有逛頭。不過在富貴人家往來的幾家店鋪里轉了一圈,就遇見了熟人。
妹妹們在裡間挑東西,賈珠在外間喝茶守門,順便跟二掌柜的閑聊,還沒坐上一會兒便見門口又停了輛馬車。
光是看那馬車花里胡哨的裝飾,尤其是四角吊著金燦燦鈴鐺,賈珠便微微皺了眉頭:這馬車可真是似曾相識。
當他再瞥見那從馬車帘子角露出的滿綉靴尖,扶著小丫頭的手緩緩走下車來的俊俏公子……賈珠太陽穴直跳:他怎麼也來揚州了!
因為來人正是甄寶玉。
賈珠自打來了江南,這一年多連新年都沒回去:一來為了求學,跟著江南大儒學習,與士子們論道比在京城長進太多了;更重要的是,跟在姑父身邊學一學為人為官之道。
自從祖父去世,父親讓聖上點做工部員外郎,這都多少年了?京察都經歷了四次,官位紋絲兒沒動……賈珠對父親的仕途已經有了些預測,再加上賈雨村一事,他對父親的眼光也……樂觀不起來。
說得勢力一些,賈珠從春闈到做官,都得指望姑父能護佑一二。看韓琦的遭遇,他也知道了姑父的厲害。
興許有人……尤其是家裡有人會腹誹,林海不過是能把密折送到聖上案前罷了,算什麼本事?可賈珠心裡明白:能密折上奏,且能迅速令聖上准奏,本身就是絕大的本事!
既然有求於姑父,賈珠便要在表妹表弟這裡多用些心:像甄寶玉這種紈絝,他勢必要挺身而出,先把人擋住再說。
於是他起身往門口一戰,笑眯眯地望著甄寶玉,等著他先行禮。
甄應嘉品級比賈政高,但賈珠是舉人,甄寶玉可還是白身。
話說甄家太太探望過賈敏回到金陵,沒少當著兒子誇獎黛玉——她的確是一眼瞧中了黛玉。
前世賈敏那個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熬日子了,眼見著黛玉將成喪母長女,又沒有兄弟幫襯,甄家太太向來眼高於頂,如何瞧得上黛玉?
這一世嘛,林海賈敏夫妻倆身子康健,林海眼見著任滿,現在看來就是前途無量,賈敏又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若不趁著年紀小,大家又有幾輩子的交情,早早訂下,否則就不用再在黛玉這姑娘身上動心思了——動也是白動。
聽多了母親的話,甄寶玉果然對黛玉起了好奇之心。到了揚州正要找些相熟的公子一起玩樂,忽聽小廝稟報:見到了林家的馬車,還有榮府二房的大公子陪伴……甄寶玉心裡也有了數。
他命人尋了過來,下車便見黛玉的親表哥攔路,他倒不以為意:為一親美人方澤陪些笑臉算什麼?
他果然笑著行禮打招呼,「見過大表哥。」
誰是你表哥?
賈珠應道:「甄家兄弟也好?甄伯父可好?」問了甄家一大圈兒人,就是不肯讓路。
黛玉幾個小姐妹在裡間也聽見了動靜,英蓮妙玉和方家姑娘都不言語,黛玉低聲道,「這人好生煩人。」
母親在家裡總是誇獎珠大哥哥,卻對二舅母的小兒子頗為瞧不上眼:常年混在內宅,不進學也不練騎射,將來能有什麼能為?!
這個甄寶玉和那個二表哥也是一路人,只是她有爹娘護著,可其他幾個姐妹若是讓這人瞧見了再纏上了,那就是她的罪過。
於是她打發丫頭給珠大哥哥說上一聲,讓馬車到鋪子的後門接她們。
甄寶玉終究年輕麵皮薄,還不至於死纏爛打,知道林家妹妹不肯見他,便也抬腳告辭。黛玉她們也不用再繞後門,只是甄寶玉在幾個小姑娘心中都留了個壞印象。
卻說小姐妹幾個上了馬車,偏又路遇熟人——這回就沒必要避開了,因為對面那馬車裡坐的是寶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