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自己與二嫂緣何不合,賈敏何嘗不是心裡有數?
首先因為就是自己嫁得好,並且……嫁妝十分豐厚。當時她大哥賈赦的原配,也就是她的大嫂正坐著月子,二嫂掌管中饋,見著庫房裡多少讓人眼紅的好東西都一一上了她的嫁妝單子,心裡大約是不甘又不忿。
她這二嫂應是認定自己搶了侄兒們的財產。天地良心,她的嫁妝可是父母給的。
第二,她一直備受父母疼愛,搶了哥哥們和侄兒們的風頭,也讓二嫂十分不滿。
話說父親賈代善對這個二兒媳也態度平平呢。
父親可是有言在先:他常年以軍營為家,等他終於能回家安享晚年的時候,兩個兒子都已娶妻生子徹底定了型,別說指望他們光宗耀祖,就是守住這座國公府,都挺艱難。
賈代善便把心思全放在了最小的女兒身上。
這也是賈代善在孫子寶玉那裡鎩羽而歸,「奮」而選擇女兒的關鍵原因,絕對不僅僅是因為偏心,比起相處甚少的兒子們,還是女兒更讓他放心。
總而言之,當年賈敏在娘家就沒打算跟二嫂和好,現在離得遠更少有往來。反正將來也只有二嫂求她,沒有她央求二嫂的道理。
賈敏在水鏡里又曾「有幸」見識了二哥二嫂前世所作所為,她就更懶得在意二嫂:我不會動心思害你,但「情分」二字當真是一點都不用提。
好在侄兒之中最出挑的賈珠,十分明事理,更跟自家相當親近。只可惜前世早早去了,這輩子把他叫到身邊,也不知道自己積攢的福澤功德能不能讓他也受惠。
其實只要把珠哥兒培養出來,且不讓他太早去世,娘家那邊也就不用她再操什麼心了。
賈敏思量不停,面上一直帶笑。因為這會兒她已經顯了懷,不管是林海還是賈珠都不敢讓賈敏這樣挺直身子久坐。
賈敏還不大樂意,「哪有這樣嬌氣?」
她有心等丈夫和侄兒寒暄完,再仔細問問侄兒娘家的情況——光看家信可不過癮,母親也是個報喜不報憂的。
林海無奈,「這個時候得小心,」迎上妻子甜滋滋的笑容,他只得改口道,「聽你的,但你不許強撐。」
賈珠面上沒什麼反應,心裡還是感慨了一下:姑父對姑媽更體貼了。
如果想讓姑父稍微盡心地指點和引薦,不如多討好姑媽……
其實娘家這陣子真無大事,太子也還年輕,正和聖上父慈子孝,沒有生出「居然因為偏心小的而為難我,老不死的趕緊給我騰位子」的心思。
太子愛圈地盤拉人手的毛病已經顯露出幾分,但終歸不算霸道,還在聖上容忍和群臣接受的範圍之內。
侄女兒元春已經進了宮做了女史,伺候十公主的日子也還不賴——這位十公主乃是近年頗為得寵的德妃所生,最妙的是這位娘娘伴君數年也只有一女。
這跟前世也略有不同:元春前世被指進了東宮。
當然,進了東宮,也未必是太子的女人,但身上還是避不開「東宮的印記」。就算沒將來能有機會轉投他人麾下,卻終究多了個污點。
前世元春便是如此,新君登基便得封貴妃,位尊卻無寵,多年無出又鬱鬱寡歡,箇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等到賈珠告辭到客房休息,賈敏往後一仰,靠住椅背,拉了丈夫的手問道,「元春那邊是怎麼回事?」
畢竟是公侯之家,林海七繞八繞還是跟宮裡德妃娘娘的……娘家搭上了關係。
有道是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本朝立國至今百餘年,所有的閣老都是一甲出身,從無例外。因此像林海這樣簡在帝心的探花郎,自然有的是人家樂意早早結個善緣。
這位德妃娘娘的娘家本就與林家有舊,娘娘再如何得寵也沒有兒子,因此求到她跟前的人家也沒幾個。元春入宮后全沒費什麼力氣便留在了這位娘娘身邊。
賈敏聽完,抱住丈夫的腰身低聲道,「多謝。」
林海笑道:「客氣什麼。咱們誰都不沾,這話還是你說的。」
賈敏心道:就算要賺個從龍之功,也得等咱們有點分量再說。而且真龍是誰,她自然知道,可此時點出,只怕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丈夫也得心生疑慮。
別說他了,若不是看過水鏡,她自己也猜不著竟是那一位得登大寶!
話說賈敏在丈夫胸前多靠了一會兒——這個真比靠背舒服,她才又開口,「我二哥可是卯足勁兒想讓元春入選東宮。」
林海柔聲道:「放心,他不知道我動了手腳,你二嫂就更不用說了。」
賈敏大樂,「知我心者……」就在林海等著妻子誇獎自己的時候,她忽然改口道,「鬼主意真多!」
林海裝模作樣地謙虛道:「哪裡哪裡。」
賈敏輕錘了一下,「我二嫂估計也回了趟娘家,想為女兒謀個好前程。」
「王家也有年紀合適的女孩兒想進宮。」林海答道,「薛家那個小姑娘好像也要進宮吧?」
賈敏懶洋洋地擺了擺手,「我聽著薛家正要為此謀個官身。老爺你也沒個准信兒,他怕是去找我娘家和王家去了。」
逐漸沒落的勛貴之家,男人們不成器,想再風光一把,可不就想著送女入宮了。就沖這一條,這些人家沒落也是應該的。
林海哪裡真的關心這些,「隨他們吧。」
「對了,教過咱們黛玉的那位先生降職調任了,老爺可知道?」賈雨村的引薦信還是老爺給寫的,於情於理也該提醒一句。
甄士隱夫婦這回也是氣急了。甄家有錢,背後還有金陵甄家,收拾一個無甚背景的縣令不過幾封書信的事兒。
「說起他,」林海輕笑一聲,「我竟不知道他是得了甄家的資助才得以赴任做官。卻因為奉承薛家,把恩人的女兒胡亂判給了薛蟠。甭管他當時是否知情,這種忘恩負義之輩,我是不敢再往來的。」
所以他坐視賈雨村調任,灰溜溜地離開金陵。當然走之前,賈雨村從薛家得了好大一筆謝禮,這一點也一樣瞞不過林海。
話說薛桓當時不在金陵,可等他到了消息還是幫著兒子把這場人命官司壓了下去。這卻也堅定了薛桓送女入宮的決心,若沒有傍上天下最大的靠山,他擔心兒子活不到而立之年。
賈敏向來消息靈通,想起薛家便笑道,「聽說我把英蓮要過來,薛家大郎可是跟他父母大鬧了一通,被他父親一氣之下狠狠揍了一頓,如今都沒能起床。」
林海聞言也笑,「我也聽說了。」
揚州諸多鹽商見到林海,總是要有點別家人的笑話在席間說道說道的。賈敏這邊亦然:各家太太十分樂意拿別人家的醜事來取悅巡鹽御史太太。
眼見妻子心情不賴,林海把心一橫,遞了封信出來,「你先看看,但不許動真怒。」
賈敏第一眼望過去,是二哥的筆跡。再翻開細看,她頓感無力:二哥居然來信詢問,為什麼坐視賈雨村降職調任……
他二哥難得有個進士門人,也不管是進士出身,還是同進士出身,總之都是倍加珍惜不成?
不過她在地府靠著父親肩膀,從水鏡中觀看前世各人經歷之際,已經為大哥二哥失望過了。如今撐死了也就是有點感慨,至於丈夫的小心機……賈敏倒是直接笑出來,「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直說的?」
林海笑道:「說你哥哥的壞話,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看看妻子的反應,就知道他當初的擔心有些多餘。
果然,賈敏此時正色道,「珠哥兒和元春,我也只管這兩個。旁的,我顧不過來,也不值得我太挂念。」
林海沒什麼親人,並不介意順手拉上妻子娘家親戚一把。
只是這些親戚最近的所作所為嚇了林海一跳,再說妻子已經說服了他,任滿便謀求調任,他就更不想跟京中諸多「貴人」再有牽扯,無奈親戚們頗有些不肯放過他的意思。
他給妻子看的書信不過九牛一毛,妻子的態度也讓他分外舒坦。
卻說他在留心妻子的反應,賈敏何嘗不是小心地猜測丈夫的真正心意。
若是前世的她看來,丈夫此番舉動可算是推脫甚至有點薄情了,這輩子……賈敏早就看開了:先顧好自己再管別人吧,更何況大多數人其實不怎麼值得再耗費心力。
話說賈珠到了揚州,先休息了幾日,等到整個人精神勃勃,氣色紅潤之際,才拿了姑父的引薦信前往東林書院。
這些日子裡,林海沒少誇獎賈珠是個可造之材。
丈夫摸著肚子,感受肚裡小傢伙的動靜,賈敏笑眯眯問道,「一甲可有希望?」
林海輕咳一聲,「那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賈敏又問:「二甲呢?」
林海中肯道:「差不多。」
「那就足夠了。我娘家叔叔也中了進士,仕途不順,不也不得不到道觀里煉丹去了。所以……這些小輩們且有得瞧呢。咱們還有兒女需要你費心費力,只怕你一點不得閑。」
林海眉頭微皺,「嗯?」
賈敏笑道:「肚裡是個小子。」
林海頓時大喜,「好!」心裡卻道,甭管是男是女,只要能順利生下來我就滿足了啊……
千里之外的京城,元春剛從德妃宮中出來,正要返回自己的住處,便被迎面而來的女官攔住打了招呼,寒暄幾句之後二人道別,元春好歹撐到回房才撂了臉。
一個女史,縱然是大選入宮也沒資格讓親人進宮探望。因此往來消息都要靠銀錢開路,經過數次倒手,才能傳入自己或是娘家親人手中。
元春把剛剛得到的紙條放到蠟燭上引燃,心中暗嘆:母親還是不死心……總想著讓她去東宮找門路!
父親母親全都看不透徹,元春不怪他們。她自己沒入宮前也做著一朝飛上枝頭,自己盡享尊榮還能提攜娘家的美夢。
如今進宮足足三個月,別說美夢不做噩夢就不錯:聖上與太子……遲早不睦。
因為她親耳偷聽到兩位皇子正暗中謀划,要個太子一個教訓,卻又瞥見聖上心腹大太監也在偷聽。
之後等了許久,偏偏無論是聖上太子還是算計太子的皇子都沒半點動靜。
元春頭回覺得……她好想來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