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爾虞我詐

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是世間的真理.

儘管朱常江進行了周密的布置,但他也仍然有考慮不到的地方:在杜巴西被圍之後,情急之下放出了所有獵鷹,共達五十多隻,秘密部署在各處的大明情報局特工,用特殊的低低的哨音呼喚著這些可憐的畜生,

可憐的獵鷹們聽到了他們主人才能發出的哨音,欣喜的從高空飛下,可惜,迎接它們的不是主人的撫摸和可口的肉食,而是連發弩箭如雨點一樣的怒射－－－－－－－之所以不用火槍,就是怕驚動附近的蒙古騎兵.

絕大多數獵鷹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射死了,連屍體都被用硫酸銷毀,真正的毀屍滅跡.

可惜的是,朱常江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鷹是有靈性的動物,而現在他們要狙殺的,又恰恰是鷹當中最狡詐最強壯的獵鷹,它們對於危險有一種超乎一切動物的敏感.

就在杜爾伯特部附近,在前面四隻獵鷹在短短的幾秒鐘內相繼中箭墜地的時刻,有一隻獵鷹閃電般的突然結束降落姿勢,改成強勁的上升,憑藉嫻熟無比的飛翔技巧,全力振翅,想要擺脫險境－－－－－－－儘管身中一箭,卻依然衝出了雨點一般的箭雨.

大明特工大驚之下,立刻派人縱馬趕往御營,這件重大失誤是必須報告的,哪怕因此受到軍法處置.忠誠的大明特工,已經開始改變大明特工二百年來的邪惡形象.

流著血的獵鷹終於還是趕到了杜爾伯特部,在自己的主人手上掙扎了幾下,悲壯的死去了.它腳上的求救布條,馬上就被送到了杜爾伯特部郡王也速都手上.

也速都剛過二十歲,是蒙古各部後起之秀,他對求救布條不屑一顧,卻仔細看著從死去獵鷹身上拔出的那一支箭,箭上面清晰可見葉爾羌的印記,一切都十分順理成章:土爾扈特部被圍緊急放獵鷹求救,葉爾羌放箭射擊獵鷹,這一隻獵鷹僥倖逃脫趕到這裡,這自然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這位郡王卻將這支箭翻來覆去的看了將近五分鐘,然後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這個阿布杜拉是沙漠里最狡猾的一隻狼－－－－－－－－可他畢竟也僅僅是一隻狼而已啊!"

蒙古眾將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這個郡王在講什麼,終於,還是有一名將領自作聰明,來了一句:"幸好,葉爾羌的神射手也有射不準的時候!"

也速都抬起頭,翻著白多黑少的眼睛,冷冷的看著這個將領,看得他心裡發慌,也速都冷笑道:"你真的以為這是葉爾羌的射手乾的?"

"難道不是....."那人嘟囔著.

"不是,絕對不是."也速都冷笑道:"我清楚的記得,在諸將大會上,哪個黃毛雜種朱常江說了一句話."

"什麼......."

"他說『這些獵鷹是大明情報局嚴格訓練的,飛的很高,葉爾羌的弓箭根本射不到......"

"可是,這分明就是葉爾羌的箭啊!"將領們並不是不識貨的人,他們個個久經戰陣,對各國的兵器自然了如指掌.

"不是,絕對不是."也速都還是陰冷的笑著:"你們也許沒想到這樣一種情況－－－－－－－箭是葉爾羌的箭,弓卻不是葉爾羌的弓!還有,葉爾羌的箭也是可以改造的,你們看,這支箭的箭桿已經被換成了中空的,後面的羽毛也被精心的修改過－－－－－－－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們都是用箭的高手,自然知道如果用葉爾羌強弓發射這種輕飄飄的箭,很容易就會脫手而出,箭出脫手,可是葉爾羌勇士最丟人的事情!

所以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這一切都是為了減輕箭的重量,讓箭射得更高,專門用來狙殺獵鷹!而且,我可以斷定,發射這種箭的,是一種精巧的弩機,而且一發就是幾十支,一發射就如同天羅地網,連這樣敏捷狡詐的獵鷹都不能躲避!"

也速都的分析讓人不得不服,也速都緊跟著的一句話更是讓眾人害怕:"你們想想,波斯.葉爾羌.我們.大明,誰能造出這樣精巧霸道的武器?!"

眾將的臉色都變了,終於,還是有人說了話:"我們在幫他們打仗,他們為什麼要這

樣做?!"

也速都冷笑:"他們必須這樣做－－－－－－－不這樣做,怎麼能斷送土爾扈特五萬人馬的性命?!不這樣做,怎麼能讓蒙古各部與葉爾羌瘋狂的屠殺對方?!"

眾將憤怒已極,有人一把就將佩刀扔在了地上:"媽的,當我們是什麼?都是傻瓜嗎?!這樣對待我們,真是狼心狗肺!"

也速都大笑:"你們不必如此憤怒,政治本來就是這樣卑鄙無恥!他們是狼心狗肺,我們呢?!難道我們真的是為了那個瘸子才來這裡打仗的嗎?!"

他說的是實話,漠西蒙古諸部之所以參與這場戰爭,一是葉爾羌聯合波斯人,嚴重威脅他們的生存,他們必須借重大明的力量保衛自己;二是如果戰局順利,消滅了葉爾羌－－－－－－吐魯番汗國,那麼西域數千里的荒地.天山南北肥美的草原.物產豐厚的礦山,茂密的森林,也將是他們漠西蒙古的囊中之物－－－－－－大明畢竟離此距離太遠,正所謂天高皇帝遠,不可能直接統治的,至少他們這樣認為;而他們漠西蒙古,則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擁有了這樣的無價之寶,對於蒙古的復興將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他們現在想不到的是,他們的打算,朱氏父子早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必然會採取極其狠辣的手段加以制止.

眾將憤憤,有人悄悄的嘆氣－－－－－－－生在這種動亂的年代,恐怕只有死在馬上了－－－－－不是葉爾羌的冷箭,就是大明的火槍,甚至,會是蒙古人自己的馬刀.

也速都雙眼布滿血絲,惡狠狠的說道:"這些年,這個瘸子利用我們蒙古四分五裂的情況,對我們耍了多少陰謀詭計?!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中,如此深仇大恨,我們早晚會跟他算總帳,連本帶利加倍還給他們的!"

他有說這種狠話的勇氣,卻並沒有說這種狠話的實力,所以他緊跟著還是發出了一聲嘆息:"可惜,我們還需要三千里的土地和二十年的時間,也只能先給這個瘸子賣命了!"

他環視眾將,冷笑道:"今天的事情,還需要再進行查證,不準泄露給任何人!傳令,全軍馳援土爾扈特,只希望佛祖保佑,杜巴西還能撐到我們到達!"

實際上,由於獵鷹中箭,飛行速度大減,艱難飛到杜爾伯特部已經浪費了大量時間,而杜爾伯特部討論這一事件又耽誤了一些時間,再加上前往土城又需要時間－－－－－－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阿布杜拉不是心慈手軟的人物.

但也速都抱定了死馬要當活馬醫的心理,一定要趕去解救杜巴西,他有自己的想法:蒙古人最講感恩,只要這一仗自己救出杜巴西,那麼今後土爾扈特部將唯他們杜爾伯特部馬首是瞻.

細心的也速都立刻發出了十二隻獵鷹,緊急聯絡綽羅斯和輝特兩部,要求他們緊急接應,甚至乾脆就形成新的包圍圈,與阿布杜拉決一死戰.

他們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土城戰場,眼前的景象實在是太驚人了－－－－－－漫山遍野,竟都是被砍得支離破碎的蒙古人的屍體,沙漠強勁的北風吹來,很多的人頭竟在地上翻滾!

也速都滾鞍下馬,踉蹌著,眼角露出了淚水,他運氣很好,很快就找到了戰場上唯一一具沒有被葉爾羌人肢解的蒙古人的屍體－－－－－－正是杜巴西,他赤身**,身上中了四十多支箭,跪在地上,就像是一隻紅色的刺蝟,卻瞪著兩隻血紅的雙眼,空洞的眼神似有遺憾,無奈的看著也速都,誰能想到,兩人不久之前,還在一塊喝酒吃肉,看豐滿的蒙古女人跳舞,現在竟陰陽相隔,人生的遭遇變化,實在如風雲變幻,非凡人所能預料!

也速都在眾將簇擁之下,慢慢跪在地上,從懷中拿出那一支射死獵鷹的箭,然後突然出手,從杜巴西身上用力拔出一支箭,葉爾羌的鐵制箭頭實在是太鋒利了,竟從杜巴西的傷口帶出了一股子濃濃的黑血,連裡面破碎的腸子和內臟都跟著流了出來!!

也速都舉著兩支箭,惡狠狠的冷笑道:"現在你們看出來了嗎,什麼叫葉爾羌的箭,什麼叫那個瘸子的箭?!"

眾將是何等眼力,兩相對比,雖然僅有細微差別,卻還是能看出端倪來.

有將領問道:"殿下,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追!"也速都道:"各路人馬很快就會殺過來,他阿布杜拉又經過一場血戰,筋疲力竭,他跑不了的!"

在大漠戈壁,大隊騎兵是無法掩藏行跡的,杜爾伯特憤怒的人馬狂追不舍,前鋒很快就趕上了阿布杜拉的後衛,雙方已經在遠距離互相放箭.

但令人吃驚的是,大規模的血戰並沒有馬上發生,阿布杜拉的人馬筋疲力竭,需要短暫休整;而也速都顯然在等待另外兩支蒙古人馬的接應,他可沒本事以五萬餘人吃掉

阿布杜拉二十多萬人.

兩軍相隔數里,飽含血海深仇,居然停戰休息,簡直是沙漠里的一個奇景.

也速都用望遠鏡觀察了阿布杜拉軍隊良久,道:"我不明白,阿布杜拉為什麼敢孤軍奮戰,周旋於萬曆百萬大軍的合圍當中,他不怕死嗎?"

他放下望遠鏡,狠狠咬了咬嘴唇:"馬上派聯絡官,告訴阿布杜拉,漠北蒙古與他局部停戰,只要他不打我們,我們就放他出重圍!"

他突然變更決心,改戰為和,部下大驚:"殿下,你這是私下與他議和,要是萬曆知道......."

也速都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能猶豫了,我不能讓蒙古人的鮮血,為萬曆白白流淌!快去!"

"是!"

阿布杜拉收到了也速都的口信,聯絡官還受也速都指示,向他簡單敘述了萬曆瘋狂陷害土爾扈特部的詭計,葉爾羌眾將也是個個驚愕,沒想到自己的對手內訌成這個樣子,也沒想到那個瘸子皇帝會如此卑鄙陰險.

阿布杜拉笑道:"這就對了,我一直還納悶你們為什麼來得這樣慢－－－－－－原來都是萬曆的陰謀詭計!現在我接受你們的建議,與你們實現光榮的休戰,說到底,大家都是蒙古人,何必自相殘殺,讓卑鄙無恥的萬曆從中取利?!好,事不宜遲,請你們允許我從你們的方向撤退!"

聯絡官答應了,回頭來向也速都報告,正說著話,忽然聽到有人報告:"後方發現大隊人馬!"

也速都立刻用望遠鏡觀察,十幾里之外煙塵飛揚,臉色慢慢變了:"他們來的這麼快?!趕緊傳令,全軍列陣擺出迎戰陣型!"

傳令官一臉茫然:"對誰擺出陣型?前面的,還是後面的?!"

也速都冷笑道:"後面的－－－－－－－來的是六路縱隊,這種西洋騎兵的進兵方法,蒙古人和葉爾羌人從來不用,他們是大明騎兵;全軍列隊,準備迎擊大明軍隊!向葉爾羌人打出旗語,我們在這裡擋著,讓他們趕緊撤退!"

阿布杜拉接到旗語后,二話不說,全軍火速撤退,回頭看見高達數十丈的六路巨大煙塵,鋪天蓋地的向也速都的人馬撲來!

來的人正是大明總預備隊的兩個精銳騎兵軍,由新近榮升的劉翼將軍指揮,抄近路以驚人的速度急行軍趕來,遠遠看到一股

巨大的高達近百丈的煙塵向南而去－－－－－－－不是阿布杜拉是誰?!－－－－－－立刻全軍瘋狂的追趕過來!

突然,前鋒報告:"前方發現敵軍伏兵!"

劉翼緊急下令:"列陣,準備迎敵!"

此時煙塵蔽天,大風呼嘯,更加瘋狂,簡直對面之間也難以辨認,待到烽煙散去,劉翼才發現對面的軍隊竟是自己的友軍－－－－－－－杜爾伯特部.

兩軍立刻解除了對壘陣型,劉翼和也速都在陣前相見.

劉翼嘆道:"這個阿布杜拉乘著風大,竟乘亂逃跑,我們兩個倒把對方當成了敵人,幸好沒有開火!"

也速都笑道:"將軍不必惋惜,用中原的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早晚還是要消滅這個奸賊的!"

劉翼道:"正是,正是!不過話又說回來,

這個阿布杜拉狡如狐狸,動如脫兔,在沙漠里縱橫馳騁,來去自如,實在是天生將才!"

也速都聽了,冷笑道:"他只有這一點偷雞摸狗的小聰明,和偉大的萬曆皇帝比起來,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

狡詐的也速都在盛怒之下,犯了一個不該犯的錯誤:他實在不該說這樣一句冷嘲熱諷的話,他不知道這個劉翼與萬曆皇上的特殊關係,也不知道這個劉翼人稱『卧虎『,是劉家兄弟當中最不可小視的人物,他以為劉翼聽不出來他的弦外之音,可是劉翼卻偏偏立刻就聽了出來.

劉翼笑道:"殿下,你說的沒錯:當今聖上文韜武略,縱橫中外,的確是千古未有的明君!"

也速都點頭,沒有言語;劉翼的臉上滿是微笑,內心裡卻是倒海翻江的憤怒,他清楚的知道了一件事情:蒙古年輕的一代領袖人物已經上來了－－－－－－－他們還會如老一輩那樣的言聽計從嗎?!

肯定不會,現在只有一樣東西會讓他們學會聽話－－－－－－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