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兇案現場
在公共租界的一間僻靜的咖啡館里戴遜終於見到了喬尼。
喬尼穿著身黃白相間的方格花紋西服縮坐在一個角落裡，雖然人消瘦了些，但精神還算不錯。
戴遜微笑著贊道：「喬尼，你這身衣服真不錯。」
喬尼也笑了笑，道：「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上海的裁縫可沒這麼好的手藝。按照您的吩咐，來之前穿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
戴遜半開玩笑道：「那到時候你可準備好要捨棄這件衣服哦。」
喬尼也開起了玩笑道：「捨不得也沒辦法，再喜歡也不能穿五十年啊。」
「那我讓你辦的事，你準備好了嗎？」
喬尼點點頭，把自己的公文包打開拿出了自己按戴遜事先囑咐的，準備好的遺書和假合同。
戴遜先檢查合同。
合同文本很完整，金額巨大，唯一不尋常的是，合同上的日期是去年的九月中旬，而這份合同明明是這幾天喬尼才簽署的。
一方自然是喬尼及他所代表的醫藥公司，而另一方則是東北軍下屬的某位在戰爭中殉職的軍需員和他所代表的將軍。
看完合同戴遜又去看遺書，遺書是用義大利文寫的，戴遜看不懂，不過喬尼細心地做了一份法文翻譯。
遺書中除了給家庭的部分，就是關於自殺的原因，這是一個很悲慘的故事。
由於戰爭的爆發，東北軍急需大量西藥救治傷員，某位決心抵抗的將軍開出高價求購，但要求送貨上門貨到付款，喬尼冒險接受了這筆生意。
但是等貨到上海時，東北軍已節節敗退，喬尼認為他們沒有能力支付全部貨款，於是小心地只先發出一半的貨物，並委託將軍派出一小隊東北軍護送北上，而自己由於害怕戰亂，沒有跟隨運送。結果這支小隊在途中路遇日軍，貨物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失蹤了。好在後來這位將軍也戰死了，才無法索賠違約金。
出於對承擔責任的畏懼，喬尼隱瞞了損失，寄希望於把剩下的貨物賣出高價來彌補損失，但是就算把僅有的積蓄都動用上了，也沒能補上缺口，最後喬尼只能一死了之。
故事編的天衣無縫，除了一紙合同，還有完整的賬冊、貨運單據和銀行匯款記錄為證，除了喬尼還活著。
不過不要緊，喬尼馬上就會不存在了。
戴遜和喬尼慢慢喝著咖啡，中間戴遜還離開了一小會，到服務台打電話向那伙人最後確認了一下準備工作。
回來后戴遜又坐了一會，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對喬尼道：「你先出去吧，這裡我來結賬。」
喬尼沒有和戴遜客氣，眼前的這個小子可是在他手裡賺了一大票，最後還要把「他」弄死，典型的謀財又害命。
戴遜和喬尼各攔了一輛黃包車，一前一後到了一家小旅社門前。
戴遜領著喬尼走進旅社，裡面已經有一個穿著長衫的光頭胖子，手裡捧著個小紫砂茶壺坐等在一樓大堂角落的一張桌子邊。
「二少爺，劉福向您問好了。」那人站起身來前行兩步拱手問好道。
「哎呀，劉探長您可是長輩，這，謙之怎麼敢當啊。」戴遜不敢託大，趕忙還禮。
「怎麼說是長輩呢，掄起輩分來，我還是杜先生的晚輩，和你也是平輩啊，不過是痴長几歲，不如我們就平輩論交，如何？」
「那我叫託大叫您一聲，劉大哥了。」戴遜拱手施禮。
「戴老弟。」劉探長親熱地一把握住戴遜的手。
「這次要多仰仗大哥啦。」
「好說，好說。」
喬尼不懂中文，見兩人說的挺熱乎，還以為是熟人，其實兩人不過是初次見面。
賓主落座后，戴遜指了指喬尼，道：「這就是喬尼了。」
劉探長看了一眼喬尼，點點頭道：「已經看過照片了，沒有問題。」
戴遜又從手提包里摸出一個厚重的紅色大紙包，道：「最近銀賤金貴，我就擅作主張都換成大黃魚了。」說著戴遜把紙包放到桌上，推到劉探長面前。
劉探長咪咪笑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道：「老弟客氣了，確實是黃金好。」劉福用手一掂紙包，面色立刻有異，道：「這份量好像···」
「大哥做事辛苦，多出來的只當是辛苦費了。」戴遜微笑道。
原本杜維藩答應給的酬勞有五千元，按市價換成黃金差不多七十五兩，現在紙包里可是有一百五十兩黃金，足足多了一倍。
劉探長摸摸自己的大光頭道：「哎呀，不愧是杜公館出來的，出手果然不一般。那大哥我就卻之不恭啦。哈、哈、哈。」
「那一切就拜託大哥了。」
「好，老弟只管放心。我劉福雖然是吃公家飯的，但答應的事絕對辦到。」
「那就請兩位上樓吧。」劉福站起來為戴遜領路，當然他也沒忘記帶上那包黃貨。
上了三樓，劉福走到最裡面一間客房門口，推開客房的門，戴遜不由大吃一驚。
房間裡面還有三個人，一個人正在擺弄照相機，一個正站在椅子上往房樑上繫繩子。
但最後一個人才是令戴遜吃驚的。
一個小個子白人全身被扒了個精光，眼睛圓睜著，筆挺挺的躺在地上，如果戴遜沒有猜錯，這個人已經死了。
「看，和你的這位朋友是有點像吧。」劉探長指著地上的人道。
戴遜想不到這些人這麼無法無天，把屍體直接放到這裡。
戴遜好像已經能聞到屍體**的味道，實在令人作嘔。
戴遜可不想讓人小看，趕忙掏出手帕，掩住口鼻，止住自己想要乾嘔的衝動。
喬尼可沒這份定力，劉探長看到他想吐，趕忙制止道：「要吐到外面去吐，這裡可是案發現場，還有別弄髒衣服。」
喬尼趕忙從兜里掏出口香糖，努力咀嚼了起來。
「來，站上去拍張照。」擺弄相機那人說道。
戴遜用英語對喬尼說了他們的要求，喬尼看著那搖晃的繩索，不由有些畏懼。
戴遜也想早點離開這鬼地方，於是猛一推喬尼，示意讓喬尼快點站到凳子上。
喬尼沒辦法，笨手笨腳的站到椅子，又按照戴遜的指示，給自己套上繩索。
「下蹲，下蹲，身體筆直，頭歪一點，把舌頭吐出來，眼睛再睜大點。表情再猙獰一點。」
喬尼笨手笨腳的，把站在下面看的四個人可等的急死了。
劉福用中文小聲對戴遜說：「老弟，這洋人真麻煩，要不要索性一了百了。只要踹一腳那把椅子，這小子就死定了，連屍首都用不著準備，只要打電話報警就成。」
戴遜還沒那麼兇殘，想想一個大活人就在眼前被弔死，實在毛骨悚然，於是回道：「算了，這人我還有用。」
劉福不置可否，反正收了錢，客人要怎麼辦，他照辦就是了。
好不容易照完相，喬尼僵硬的跳下椅子，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全然不知自己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個來回，生死全在戴遜一念之間。
「好了快脫衣服，趁這傢伙還沒僵透，趕快得換上去。」先前擺弄繩子的人催促道。
喬尼就在四個大男人還有一具屍體面前脫了個精光。
「連內褲一起脫掉。」戴遜看喬尼還在扭扭捏捏，忍不住催道。
「好吧，我感覺我的尊嚴在這半個小時里被催毀得一乾二淨。」喬尼終於和四人坦陳相見了。
「來穿上吧。」劉探長拿出了一套半新不舊的衣服給喬尼換上，而喬尼的那身漂亮西裝很快就到了那個替死鬼身上。
喬尼看著那個替死鬼，不由嘟囔道：「真可怕，真可怕···」
「大哥，你哪裡搞來的？不會有問題吧？」戴遜努努嘴指著那具正被抬到椅子上的屍體，說實話，戴遜還是有點擔心屍源，各國領事一向都是比較在意自己本國的僑民，萬一被認出來就不妙了。
「上海灘這麼多白俄，少一個沒人會在意的。」
難怪死亡時間會正好，戴遜不由有點為這個人難過，這個人可是因為自己而死。
戴遜雙手合什，向他拜了拜。
喬尼也趕緊拜了拜。
劉探長看著兩人默哀，心裡冷笑，這不是貓哭耗子嘛。
等兩人拜完，劉探長說道：「好了，下面你們就快離開吧。我們就要報警了。」
戴遜點點頭，接下來旅店的老闆就會向巡捕房報警，然後巡捕房的劉探長和兩位探員就會出警，這件案子也將交給他負責。
當然這些都是自己人，順便說一句，旅館里住的都是這個團伙里的人，旅館也是他們開的。
巡捕房的法醫會為劉探長開具，他所想要的喬尼的死亡報告，死因上吊，系自殺。
事情就這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