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眷戀
?第四十三章：眷戀
斬風來過九尚宮數次，然而真正進到月渠的住處還是第一次。也許因為坐騎是美人魚，月渠的住處外面環繞著一片淡藍色的湖水，吊腳小竹樓，紫籘垂掛，鮮花似錦。倒是個不錯的地方。
他步上小竹樓，就聞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很奇怪的味道。斬風還是有些警覺，右手握劍，緩步入內。剛一推開門，裡面突然有人嘶聲喊：「哥哥，小心！」
話音未落，一大片乳白色的水光劈面而來。斬風劍在手，捲起一道劍光。那一大片奶狀物被卷出去，賤落在黑色的地板上。
斬風略略一聞，也是變了臉色——龍涎！他的反應亦是靈敏無比，一發現是這東西，第二劍立刻再次揮出，正好將第二次潑出的龍涎擊飛。
水珠四散，月池輕撣衣角上銀白色的火光，微笑：「斬風宗主，別來無恙。」
斬風站定身形，終於看清了這個人。這個人分明有著月池的外貌，然而他說話的語氣總覺得莫名的怪異。斬風也不多說，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你把千梨怎麼樣了？」
月池指指內室，饒有興趣：「這麼些年，倒是不知道她不僅是千霜高徒，還是宗主的妹妹。倒是失敬得很。」
斬風一聽聞千梨在裡面，有心想進去，又怕月池還有什麼卑劣的手段。而且怎麼沒有看見月渠？
月池盯著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僵冷的屍體：「怎麼，宗主不進去看看？」
斬風想了想，一邊防備他出手，一邊推開了內室的門。然而當他看清內室的場景時，就算早有準備，也是吃了一驚。只見千梨被鎖在牆上，栓天鏈從她肩和腰分別穿進去，她長發披散，身上斑駁淋漓全是血跡。
「千梨！」斬風疾步上前，又見千梨不遠處還鎖著另一個人。這個人幾乎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他的頭髮大把大把地脫落，頭髮腐爛得幾乎露出白色的頭骨。衣裳破碎、面目全非，十指都只剩枯骨。
但是一眼看清他腰間所佩的九尚宮宮主信物，斬風還是認出了他：「月渠！」他心中震驚之意難以言表，月池這個人雖然狂妄，但對月渠素來尊敬，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心中震驚，倒也不多言，只是向千梨走去。千梨吃力地抬起頭：「哥哥，月池他瘋了，你快走！」
斬風出劍，一劍斬斷她身上的栓天鏈：「我帶你一起走。」
千梨搖頭：「你帶著我逃不掉的，哥哥，你去找我師父和大師兄，跟他們一起來救我。」
栓天鏈被斬斷，斬風接住倒下來的千梨。突然身後勁風破體，斬風回手一劍架住月池的劍刃。月池的眼睛里溢出一種奇怪的血光，斬風目光微凝——他見過這種血光，寒水石情緒有所波動的時候，眼睛里就是這種光芒！
他心下暗驚——月池入魔了？當下也深悔自己的莽撞，九尚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月渠被囚，月池變成這樣？
月池又是兩劍追襲，他抱著千梨，確實是閃躲不便，一時只得左支右絀，十分狼狽。千梨急了：「哥哥，放下我！」
斬風哪有機會放下她，這時候若是一個顧及不周，只怕月池的劍風立刻會將她劈成兩半。月池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從聽見千梨叫斬風哥哥那一瞬，他便有了主意——讓斬風救下千梨。他抱著一個傷重不能動彈的千梨，除了處處受制於人以外，還能如何？
斬風當然看出他的用心，但是他不能不顧千梨。明知是陷井，還是只有義無反顧。室內劍光如雪，兩個人都是劍修，原本斬風與對決月池，當有七成勝算。但是此時的月池卻是劍道老辣，招式刁鑽。斬風與其交手不久，便說：「你不是月池。」
對方冷笑一聲，又是一劍襲來！斬風為了不讓他的護體真氣傷到千梨，只得正面硬扛。一聲驚天巨響，斬風後退兩步，劍上已現細微裂痕。
月池再不掩藏身上血紅色的魔氣，眼前的劍修斬風，他的元神定然是無比美味的。他舔了舔唇，看斬風的眼神，已經如同看一道美味的大餐。
斬風遍體生寒，眼前的這個魔跟寒水石是不一樣的。他對鮮血的渴望，就像寒水石之於問水的執念。斬風不再糾纏，轉身一劍劈開小竹樓，就要逃走。
然而他一劍下去，整個小竹樓突然濺出一大片奶白色的龍涎！這裡的竹筒裡面，居然灌滿了龍涎！
月池明顯早有準備，在他出劍的瞬間已經飛出窗外，只是冷笑：「本來是為了對付千霜那個老東西，倒是便宜了你。」
斬風身上濺滿了龍涎的水花，銀白色的火焰升騰而起。
「哥哥！」千梨哀叫一聲，然而腰部以下沒有任何知覺，她連想要動一下也不能。斬風咬著牙，他抱著千梨，連想要脫去衣袍也不能——月池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然而聽見千梨的聲音，他仍然咬牙：「我沒事。」
千梨眼淚滾落，一串一串——難道我活著，就只能給師父和兄長們添麻煩嗎？
她觸到元神墟鼎里的兵刃，突然伸手拖出，對著脖子就是一刀。斬風伸手，猛然握住鋒刃：「千梨！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他的手往下滴血，千梨哭著喊：「哥哥，你放手，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正在這時，月池又是一劍自頭頂壓下，斬風只覺胸口血氣翻湧，一口血噴出來，染紅了千梨的長發。
「哥哥！」千梨終於再也忍不住，哭喊起來，「師父、大師兄，救命啊，救命啊！」
月池哈哈大笑，千梨的痛苦和絕望讓他更加強大。恨有多深重，他的力量就有多恐怖。他上前，再一擊下去，斬風長劍脫手，瞬時委頓於地。月池上前，扯開千梨，他死死抓住不肯鬆手。
月池踩住他的胸口，從腰間掏出一小瓶龍涎：「斬風宗主，為了保住令妹的性命，恐怕是讓你喝下這瓶龍涎，你也不會拒絕的吧？真有意思，千梨是你妹妹，那你們兄妹的生父，難道是千霜？呵呵，瞧瞧我發現了什麼。」
千霜真人前來九尚宮的時候，九尚宮內部已經沒有剩下幾個門人弟子。修士們死得死逃得逃，昔日光鮮的門庭，一時之間顯出一股衰敗的死氣。
千霜走過花間，踩到花下的白骨，發出咯咯的聲響。這周圍，全是涌動的魔氣。千霜不是一個人來的，到底姜是老得辣，斬風先時過來的時候，仍然是平時的和談心理，並未想到會直接動手。千霜則知道此事難以善了，既然身邊有同伴，何必孤身涉險？
他自己先行，命溫屠等人隨後。一方面解救人質，一方面也預防月池還有什麼別的陰謀。
九尾狐見連斬風進去了也沒出來，這回連給千霜等人指路的勇氣都沒有了。她趴在牆根上，默默垂淚。千霜問她：「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獃獃地搖搖頭，不說話。千霜嘆了口氣，只得問她：「千梨是否還活著？」
九尾狐這才小聲說：「活著，她跟斬風宗主都被月池抓起來了。」
千霜面色一變：「斬風也被抓起來了？」
九尾狐被嚇壞了，千霜高聲一問，她立刻就往身後的洞里縮。千霜也不再問她，轉身進了小竹樓。裡面等待他的，是無法動彈的千梨，和重傷的斬風。千霜握了極陽之刃在手，沉聲說：「月渠！」
月池本來站在千梨身邊，這時候微微一怔，緩緩問：「你認得我？」
千霜說：「你以為化魔而出，搶了自己弟子的肉身，便無人識得了么？便是文檀也會將宗主之位傳給後輩，自己退居幕後。只有你，一大把年紀，還佔著宮主之位不放。現在你竟然謀奪自己徒弟的肉身！」
佔據月池肉身的月渠心魔仰天大笑：「想不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他身上純陽氣勁未收，血紅色的純陽氣勁緩緩燎過千梨的側臉：「千霜，你為了你的弟子，可以放棄幾百年來的原則和堅持，恢復己身修為。我想看看，你為了她，或者為了他們，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純陽氣勁燎過千梨的臉，千梨痛得五官都變了形。但是她忍著一聲不吭。千霜再不說話，一刀過來，將月渠心魔逼離她跟斬風身邊。
魔化的劍修，和全盛狀況的道修，二人對決，溫屠等人根本很難近身。大家只有依照千霜所示，前往解救人質。
月渠看見了，突然長嘯一聲，只見艷陽高照的天空，突然陰雲密布。烏雲遮天蔽日，周圍迅速暗沉，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張牙舞爪，卻沒有實體。千霜一眼看去，面色就是一變：「這是……」
月渠哈哈大笑：「失傳已久的煉魂術，千霜，你以為你的幾個宵小之輩，能破我萬魔陣嗎！」
千霜驟然明白，怪不得進到這裡這麼久，九尚宮除了九尾狐，沒見到一個活人！他怒道：「你居然把門人弟子的元神都煉成了魔，月渠，你真是瘋了！」
月渠笑聲癲狂：「千霜，你的憤怒真是人間美味。如果寒水石到了這裡，發現這萬魔之中，也有他高潔的師父，不知道他的憤怒將是何等滋味。」
千霜終於明白他最終的目的——他想要吞噬寒水石的元神。
他揮刀再戰：「你休想！」
九尚宮萬魔陣開啟，溫屠等人剛剛把斬風和千梨救下來。千梨爬到斬風身邊，看見斬風蒼白的臉，眼淚如珠：「哥哥？」
斬風抓住溫屠，他修為畢竟不同於普通修士，月渠為防他還有戰力，將他傷得極得。他說：「溫屠，他將我們引到這裡，不會毫無防備。你帶著所有人立刻撤出去……雖然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說真的，溫屠不相信，他說：「千霜真人修為已經恢復，他是道修，不可能連個月渠師徒也對付不了。何況還有我們。」
斬風搖頭：「千霜真人是道修，人盡皆知。他不會沒有防備。」一句話剛剛說完，突然天昏地暗，整個九尚宮如同突然陷入黑夜。花草樹木之中，團團黑霧涌動，哭聲時遠時近，嘈嘈切切。
溫屠一驚，果然被言中了嗎？他轉身去看斬風，斬風吃力地說：「我已經通知上陽宗門人趕來，但為防暗算，他們不會入內。希望到時候裡應外合，不至於……」不至於死在這裡，後面的話已不須言語。
溫屠把他扶起來，祝瑤抱起千梨，外面黑霧開始湧進，人群中響起凄厲的尖叫聲。那黑霧本無實質，但是它們張開嘴，竟然露出一口尖牙。尖牙咬住了一個修士，如同犬牙將他撕得血肉模糊。
溫屠抽出兵刃，照著黑霧砍下去，黑霧卻瞬間散開，又隱去了蹤跡。如此幾番，周圍諸人開始慌亂，傷亡不在少數。
祝瑤急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還是桑落見多識廣，說：「是萬魔陣。由成千上萬的修士元神煉化而成，難道這裡到處充滿魔氣。這些修士的元神被煉化成為妖魔，這座宮殿就是它們的肉身。它們被困在肉身里，卻也受到肉身保護。如果我們不能出去，幾乎不可能傷到它們。」
祝瑤問：「那我們能怎麼辦？！」
桑落說：「如果上陽宗的人在外面，說不定我們可以裡應外合，破了這萬魔陣。」
他帶著諸人出了小竹樓，來到原本九尚宮的入口，卻發現外面根本沒有路，一片黑暗之中，落腳無處。外面是萬丈深淵。
周圍皆是魅影綽綽，任何法術都不能傳到宮外。連想要千里傳音都不能。
而這時候，九尚宮外，上陽宗的弟子聚集在一起，正等待號令，卻見黑霧壓城的九尚宮，突然緩緩升至空中。
諸人張大了嘴，就見這座宮殿如同活物，在空中飄行片刻，最後竟然如同施了一個遁走的法咒，消失在空中。
是的，它竟然憑空消失了。
九尚宮的事，震驚了所有的修士。
這裡魔氣如血雲，當然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時候大家紛紛至這裡聚集，然而那座黑與紅交織的宮殿，離奇失蹤！
同時消失的，還有上陽宗宗主斬風、小腰峰的開派祖師千霜一眾人等。
那時候，寒水石牽著問水，正往這邊趕來。
先前千霜讓問水帶著寒水石遠遠躲開，問水是條多實心眼的汪，立刻就帶著寒水石遠遠躲到了海上仙山。那裡離這裡簡直就是天涯海角，上山無路，一路都需要飛行。這時候要回來當然也就費了好幾天功夫。如果不是她是坐騎，只怕更夠嗆。
然而幾個人剛回來，就見洞府空無一人，連瞎獾都不見了。上陽宗斬風失蹤，千霜一干人等人去樓空。
問水當機立斷，讓寒水石前往上陽宗打聽消息，自己去萬獸谷。
萬獸谷，今天的氣氛有點奇怪。先是軍師沒有修指甲，也沒有敷面膜。后是大谷主也沒有犯二。九尾狐獃獃地趴在美人魚尾巴邊上。猙也無精打采。
問水走過去，用爪子踢了踢混沌：「師父，斬風呢？！」
混沌抬起翅膀看了她一眼，又擱下來，許久說：「千梨被月渠老怪抓了，他去九尚宮要千梨，然後就不見了。」
問水問：「你為什麼沒有跟他一起去？」混沌不說話，問水又問：「他失蹤之後，你有沒有找過他？」
混沌還是不說話，問水說：「師父，坐騎跟主人之間，真的就只是交易，談不上一絲感情嗎？」
混沌抬起頭，問水說：「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但是我覺得，哪怕我們只是一隻獸，也終歸會有值得我們眷戀不舍的情感吧？」
混沌猶豫了一下，說：「我……」活了太久的上古神獸，談得上什麼情感？可是當聽到他失蹤的消息，終歸還是會想起，兩百多年朝夕的相處吧？
主人與寵物，到底是什麼關係？
難道一生相伴，就僅僅是他們擱下食物，而它們提供輔助嗎？
問水說：「來獸，把萬獸谷所有獸都召集起來！我要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