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賈璉奉了賈母之命送了林黛玉回來,林如海再不待見賈家人,也得見他一面,在外院給他安排了個院子,又讓家人好生服侍。
只是賈璉是個閑不得了,賈敏的周年忌要等到下個月呢,這一個月豈不是在林家憋死了,可是國孝當頭,哪裡能尋到人給他廝混呢,每日就有些無趣的揚州城晃悠。
不想這日,他正在古董店裡充行家,外頭裊裊娜娜走進來一個美人,直把個璉二爺看成獃頭鵝,這美人青色春衫,發間一支碧玉簪玲瓏剔透,未張口說話已是綉帕捂了嘴,「掌柜的,近日可有什麼好貨色?」
說的是揚州本地話,賈璉聽不太懂,但並不妨礙他因為這柔軟的語調酥了半邊身子。王熙鳳也美,可素來是爽朗明艷的鳳辣子,哪裡比得上眼前這位煙雨蒙蒙的秀麗。
掌柜的忙道,「昨天剛到了一隻青玉臂擱,料想蘇姑娘肯定喜歡,正給你留著呢,正經的開門貨。」
賈璉心道這蘇姑娘果然酥死人,他也是風月里混慣的,這姑娘孤身一人就上街來,又是這個做派,想來也不是正經人家,忙往邊上讓了半步道,「蘇姑娘這裡請。」
「耽誤這位爺買東西了不成,實在是不好意思。」蘇姑娘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取柜上的青玉臂擱,襯得這手雪白白的,讓人直想摸一摸。
「無妨無妨,我也是瞧瞧有沒有好的,我看著青玉很不錯。」賈璉說著就伸出手去,如願以償的在人家姑娘手上摸了一把,「溫潤,溫潤,是好玉!」
「既然公子也喜歡,那我便不奪人所好了。」蘇姑娘將青玉推到賈璉手裡,一雙眼勾魂似的看向賈璉,「還望公子好生對待它。」
賈璉色字當天,還能記得自己手頭緊,便道,「是我奪人所好才是,這臂擱還是讓給姑娘把,不是說特意留給姑娘的嗎?」
一來一去,也不知道是誰手滑,那青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掌柜的忙道,「啊呀,這可是古董啊,可是前朝大戶人家的東西。」
蘇姑娘被那碎玉嚇了一跳,咬著唇,實在是惹人憐愛,不知所措的看著賈璉。賈璉道,「掌柜的,你剛才可沒說這是古董,別打量著爺不懂,蒙人呢。」
「哪個敢蒙您呢,原還打算靠它賺上一票呢,如今也不過聽個響了。」掌柜的欲哭無淚,
賈璉冷笑道,「敢情你是真蒙我呢,要真是前朝的古董,你就這麼隨便拿出來讓人摸?」
賈赦酷愛金石古玩,賈璉耳濡目染,又是大家出身,很懂幾分,這個臂擱哪裡看在他眼裡,他老婆隨便送了林黛玉的都是羊脂白玉的。
掌柜的支吾道,「二位都是貴客,自然要好好招待,不過摸上一摸,往常也無事的,誰曾想今日貴客失手。」
一旁的蘇姑娘道,「你們也莫要爭執了,既是如此,多少錢您開口,我賠您就是。」
掌柜的道,「如今既已經碎了,便按進價給您吧,兩百兩銀子,我可是分毫未賺。」
蘇姑娘臉色有些難看,「我今天帶的銀子不多……這……」
一般來說,這時候就應該要英雄救美,是賈璉掏錢的時候了,可賈璉偏不動,這姑娘眼看著淚就要落下來,「這位公子,您能否借我一百兩,行個方便?一會兒您同我一起回家去取。」
賈璉這會子什麼驚艷都沒了,「還是請掌柜的同姑娘一起去取吧。」
外頭旺兒探頭探腦的,賈璉抬腳就出去了,聽得旺兒道,「二爺沒買什麼吧?我聽邊上擺攤的說,這店可是個黑店,專騙咱們這樣的外地人的。」
「你二爺我是誰,哪裡這樣容易被騙,店是黑了些,人是真美啊。」賈璉揩了一把油,也沒被騙,倒是白佔了便宜,心情也不差,晃悠兩圈就回了林府。
林黛玉在家和賈府每日做的事也差不多,只是從給賈母請安變成給親爹請安,因為賈敏周年忌,便放下了旁的事,只專心抄寫經文,為亡母超度。
也沒有二品大員真帶著女兒去哭墳頭的,賈敏的周年辦在揚州城北郊的白塔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可見江南多少廟了,只是林家有著女眷,不好拋頭露面,林如海官再大,也沒有把大明寺這樣的名剎封鎖了,光自己家做法事的道理,不合林家家風。
白塔寺在山裡頭,很是清凈,故而準備多住兩天。因暗地裡上了密折,林大人雖面上鎮靜,心裡難免也忐忑,借著這場法事,也到郊區散散心。
宜霜比他更忐忑,她一個妖精進了佛門,會不會被打落原型,或者灰飛煙滅啊。
進了山門,自有小沙彌親迎,一干人住進禪院,林如海去找方丈說禪,宜霜便陪著林黛玉在這白塔寺里走動一番。
白塔寺當然有個白塔,帶路的小沙彌道,「施主第一次來吧,我們這個白塔是仿照京城那個北海喇嘛塔造的。」
二人都未見過京城那個喇嘛塔,也無從對比,只細細觀賞了一遍。
林黛玉問道,「我剛才見門口寫的法海寺,白塔寺想來是別名了?」
小沙彌道,「是啊,原先叫法海寺,後頭建了白塔,就叫白塔寺了。因為後頭有個蓮花池並蓮花橋,也叫蓮性寺。」
「可惜現在不是蓮花開的時候,不然還能去看下花兒。」宜霜道,她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後來發現在寺院里並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大概佛祖覺得她是朵好花兒,放她一條生路了。
小沙彌卻道,「施主有所不知,我們寺里的蓮花是四季不敗的,所以才有蓮性之名。」
林黛玉奇道,「說到四季不敗,我倒是有一株醉芙蓉,盛放不落,日日如新。不想貴寺的蓮花也如此。」
小沙彌年紀還小,聽林黛玉如此說,有些驚訝的摸了摸小光頭,「一日三變的醉芙蓉嗎?我只當我們寺里獨有呢。」
不會也修鍊個花妖出來吧……
待得穿過禪院到了後山,竟是見了一池蓮花盛放,池邊一株醉芙蓉,臨水照影,恰是水芙蓉伴著木芙蓉,又兼青山蒼翠,倒令人不知身在何處了。
這池子原也不是死水,邊上有一股山泉潺潺匯入,溪水印著苔痕,又另成一景。
「渾然天成,實是令人嘆服。」林黛玉道,「有勞小師傅帶路了,你先去忙吧,我們想在這裡多停留會兒。」
小沙彌又摸了摸光頭,「方丈說施主是貴客,要招待好的,怎麼好撇下貴客。這樣吧,我去倒茶來,施主在那裡坐著看吧。」
蓮池邊上有一副石凳石椅,宜霜扶林黛玉坐下,自己去看那株醉芙蓉,左看看右看看,都覺得自己的花比較大,開的比較好看。
林黛玉道,「這芙蓉倒是和家裡頭的一模一樣,很是有趣。」
仙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哪裡一模一樣了,宜霜努努嘴,正要起身,又有一行人過來蓮池,卻是個老和尚同林如海。
林如海道,「玉兒快來見過悟能方丈,這是小女。」
悟能方丈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號,「令千金人品貴重,萬里挑一。林大人好福氣,好福氣。」
林黛玉也雙手合十回了一禮,「悟能方丈有禮。」
悟能方丈又看水邊的宜霜道,「回來了?此去時日不短啊。」
我就沒來過,哪裡來的回來之說,宜霜納悶道,「方丈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頭一回來你們寺啊。」
再說了,和尚廟裡不都是和尚,有個小姑娘回來像話嗎?
悟能方丈又看了她片刻,方道,「老衲有一小友,同這位施主言行氣度實在相像,這才認錯了,還望施主不要介意。」
宜霜心道,莫不是這醉芙蓉真的也成精了?立刻又問道,「那長得像嗎?」
「皮毛骨肉皆是表象聲色,無所謂像與不像,你們二人的淵源一脈而生,若這位小友歸來,想來也很高興見到施主。」悟能方丈道。
你直接說不像不就完了……宜霜覺得跟這老和尚說話心太累了。
到了夜間,林黛玉在禪房裡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向來多心,如今有個能讓她多心的人就在眼前,她忍不住的反覆思索宜霜的來歷。
宜霜見已是夜半時分,林黛玉還在那兒輾轉反側,輕聲道,「姑娘可是認床睡不著?」
林黛玉道,「倒也沒有,只是覺得這山裡靜的很,很是喜歡。」
靜的很你倒是睡啊……萬一明天頂倆黑眼圈,仙子形象還要不要了。
宜霜正要開口勸,聽得林黛玉道,「你聽,是不是有流水聲?」
禪院背靠後山,此時萬籟俱寂,山泉潺潺聲很是清晰,宜霜深吸一口氣,這寺里靈氣四溢,皆是天然,她也很喜歡啊。
林黛玉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宜霜蜷在榻上的背影,終究還是閉上了眼,不管是何來歷,到底相助自己良多,倒是自己又犯了多心病。
其實後世管這個叫強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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