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夏日炎炎,林黛玉不耐熱,便窩在屋裡避暑,冰也不敢多用,只能每日多多的灑幾遍水。胖胖蔫蔫地窩在她身邊。
宜霜將商羊托在手心道,「你倒是多招幾回雨啊,熱也就算了,偏這樣的悶。」
雪雁一邊給林黛玉綉紗羅,一邊笑道,「你為難它做什麼,下了雨也不見得涼快多少,到時候路都不好走。」
林黛玉正在看書,瞧她心神不寧的,便道,「你這樣坐立不安的,好生奇怪,我給你放天假,出去逛逛可好?前兒秋葵夏堇都家去過了,也該輪著你了。」
「趕巧就是中元節了,到時候外頭好些地方都要設道場放饅頭給孤魂野鬼吃呢,水月寺里有盂蘭盆節,我同我媽去過一回,好些姑娘都去那裡放河燈的。」秋葵道,「不過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還是不要去的好。」
中元節,鬼門開,各家都要供奉亡者,八字輕的都要在家呆著,生怕遇到不幹凈的東西,宜霜是不怕的,以前中元節還能見到各種異事。
因而笑道,「那就那天出去玩兒,我趕在落鎖前就回來。」
中元節林家也要祭祖燒紙的,林黛玉先是頭也不抬的聽她們說,忽然生了個想法道,「我原聽說不獨為那些無主孤魂,更是為了戰死沙場的將士呢。宜霜你不拒見著哪個道場,替府上也捐些香油錢,也為著太太肚裡的孩子祈福。」
雪雁道,「府里年年都要捐錢捐物的,哪裡用得著姑娘費心。」
林黛玉卻道,「公中出的不論,單這一份是我的心意,左右不缺這點銀子。」
等到中元節宜霜出門的時候,兜里除了自己的一小袋銀子,還有一*黛玉給的一百兩銀票。
她仍舊不要人跟,獨自一個出了林府,到了角落處,忽一個響指,身量陡然長高,從小丫頭變作個妙齡少女,她伸了個懶腰,「終於不用做小矮子啦。」
一隻大手在她頭頂揉了揉,「哪裡不用做?還不是小矮子一個。」
宜霜瞪了永定河君一眼,「今日是鬼節,河君怎麼在這裡?」
「今日要出現一個來向你家姑娘討債的故人,我很是好奇,所以來見一見。」永定河君換做凡人裝束,灰袍束髮,活脫脫一個書生模樣。
宜霜嚇了一跳,「一個賈寶玉已經很煩人了啊,怎麼又來一個討債的?」
永定河君一甩摺扇,「天機不可泄露。」
宜霜白了他一眼,越過他往大街上走,不想裙擺被他一腳踩住,差點羅裙都給他踩下來,她指著河君的手指抖啊抖,「你不要欺花太甚。」
「絳珠仙子身邊呆久了,膽子倒是不小。」河君用扇子將她的手指拍下去,「走吧,一起逛逛。」
「誰要跟你一起逛逛,我自己逛!」
裙擺又被踩住了。
宜霜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拎著裙子一蹦三尺高,「我今天要替天行道。」追著河君打了小半條街。
路人竊竊私語道,「噢喲,那個小娘子看著好看,怎麼脾氣這麼大,那個俊書生連手都不敢還的。」
「噢喲,人家耍花腔,有你什麼事。」
宜霜插著腰,眨巴眨巴眼睛,「喂,我問你。」
「你問呀~」
「耍花腔是什麼?」
河君一本正經的道,「耍花腔啊,我也不知道。」
宜霜氣得直跳腳,險些踩了人家燒的紙錢堆,還是河君趕緊的把她撈過來才沒闖禍,河君替她將散發理到耳後,低聲道,「好了不鬧了,到時候撞上不該撞上的,又要添麻煩。」
街上除了來來往往的行人,更有一些臉色灰敗的人面無表情的在行走,那就是不該撞上的,沾染了孤魂野鬼的陰氣,對小花妖的損傷也不小。
只是不管走到哪裡,那些人都遠遠的避開了宜霜,宜霜心知大概是忌憚身邊的永定河君,嘟囔了幾句便老實跟著走了。
「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永定河君道,「有罪者今夜可乞求赦罪。」
「說到底還是比錢多,富人的祭品多,便顯得心誠一些,善惡在人心,不在地官,若神仙定罪赦罪,那誰有來給神仙定罪呢?」宜霜道。
永定河君笑道,「你啊,從來都是這樣憤世嫉俗,還是一點怨氣在心裡頭未散啊。」
宜霜做了個鬼臉,兩人一路走到城西的一個道觀,那道觀的道場做的很大,往來百姓絡繹不絕,瓜果鮮花堆得和小山一樣,幾個道長口中念著經文。
永定河君忽拉了一下宜霜,指著一個藍色背影道,「這就是那個討債的,等他同你家姑娘遇上了,你便能功成身退了。」
「他來討債誒!我怎麼能讓他靠近姑娘。」宜霜道,「我去瞧瞧這人長什麼樣。」
說著拎著裙子擠過人群往那人身邊去了,被踩怕了……
等她穿越重重人海,討債的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她踮著腳四處望了望,都沒有再看到穿藍衣服的,她一驚,「不會是個討債鬼吧?!」
「眼睛長這麼大,能用來看嗎?」河君將她的臉向右轉了轉,「在那個紅衣服大媽前面。」
「人家一看就是個姑娘啊。」
「都是女的,沒什麼差別。」
「再不看討債鬼要跑了。」宜霜忙七竄八鑽的挪到那人附近,緊趕慢趕衝到他前頭,看了個正臉,長得很是俊朗,眉宇間一派風光霽月,倒是比賈寶玉那個討債鬼看的順眼些。
那人走到街尾,上了一輛馬車離開了。馬車平平無奇,可拉馬的卻是兩匹身姿矯健的良駒。
河君道,「這人有些意思。」
宜霜覺得再有意思再順眼,那也是來討債的,必須堅決的將他摒棄在林黛玉的兩條街之外。
水月寺入夜時分的燈會明顯要比白天的道場有意思多了,不少姑娘家都來放河燈。宜霜纏著河君問了一整天債主的事,河君都不肯說,氣得小芙蓉踩了他好幾腳。
「有些事不可說,說破了,反而不好。」河君這樣忽悠宜霜道。
宜霜氣鼓鼓的跑去河邊放河燈,起身時不小心撞了個熟人,范十一娘。她比起來林家做客之時,又是憔悴許多,發間除一隻綠釵並無其他。
宜霜還未來得及道歉,范十一娘已經牢牢抓住她的手臂道,「姑娘可還記得我?我是范十一娘,你可知道三娘在何處?」
封三娘?
宜霜搖搖頭道,「自那次見面,便再未碰到了。」
「打擾了,多謝姑娘。」范十一娘滿心凄苦,在滿河燈光下淚水盈睫,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跌進河裡。
封三娘不知哪裡冒出來,一把扶住她道,「姐姐這又是何苦?」
「我只當你從今往後都不願再見我了。」范十一娘反手拉住封三娘,「可是我哪裡對不住妹妹?」
……你們敢不敢不要在人群擁堵處說話,宜霜拖了她二人去角落處說話,但是那邊蹲著個什麼東西瞧著就好嚇人,奈何她們說的正激動,估計是不會再換地方了。
宜霜小心翼翼避開蹲著的孤魂,聽得封三娘道,「原是我欽慕你容顏動人,方起了結交的念頭。這一場姐妹情誼也算全了我們的緣分,雖未及千里,同道之行足矣。」
「我沒有你這樣會說道理,緣分是全了,也是盡了是不是?你說我父母選的是紈絝,可我今日告訴你,縱是你給我挑了皇帝老兒文曲下凡,我也不會嫁。」范十一娘哭道,「怎生遇到你,不若叫我死了。」
卧槽,中元節說什麼死啊,完了完了,那個蹲著的眼睛都發光了,艾瑪,好嚇人啊,河君,誒?河君呢?
封三娘拍了拍范十一娘的後背,看向宜霜,問道,「可是宜霜?」
「恭喜你答對了。」宜霜道,「叫我說,你還是同十一娘實話實說吧,人妖疏途,越是糾纏越是難解。」
封三娘長嘆了一口氣,將十一娘從懷裡輕推開,正色道,「我其實並非人,是東郊修行的狐狸,那日見了姐姐一面,實在傾慕,才有了這些事。我一心修仙,故而想給你找個歸宿,也好安心繼續修鍊。」
「你一心修仙?你心裡就再沒有旁的了嗎?」
艾瑪,十一娘你重點有點偏啊。
封三娘道,「自是沒有旁的,也不該有旁的。」
范十一娘不哭反笑,將發間綠釵擲在地上,「既如此,十一娘不敢擋了大仙的坦蕩仙途,從今往後,你我只當不相識。」
說罷便跑開了,宜霜看了個全場,不由道,「修仙就這樣好嗎?」
「修的長生不死,脫胎換骨,不好嗎?」封三娘似問似答,竟苦笑著離開了。
宜霜撿起地上的綠釵,「修的長生不死也不過孤零零一個人,好在哪裡?」又拿那蹲著的孤魂撒氣,「你說你,蹲在角落就算了,還睜個大眼睛嚇人,大眼睛了不起啊。我眼睛也很大啊。」
那孤魂覺得真是倒八輩子霉了,我就來水月寺蹭個河燈蹭個貢品,小花妖你幾個意思??人家好好的過個節,一點都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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