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們都不是好人,嘲笑女兒,羞辱女兒,在外總是表現他們的寬容大度,造謠女兒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在家卻使勁的折磨女兒,日日立規矩,不時的冷嘲熱諷言語傷害,寵妾滅妻的讓每一個姨娘甚至是下人都可以欺負女兒、瞧不起女兒,讓女兒四面楚歌、憋屈的過活,想死都死不了。」
蘭母被胡言亂語的女兒嚇得面無血色,迅速將魔怔般的女兒拉起來緊抱進懷裡,大聲的對她說道:「華兒,別說了,那都不是真的。你剛剛是不是作了一場惡夢?那都是夢,不是真的,是夢!」除了作夢,她想不出女兒怎會說出這麼令人無法想像的一席話。
「夢?」蘭母的話終於傳進蘭郁華的耳朵里,卻是因為這個夢字。
「對,那只是一場夢而已,你看著娘,再轉頭看看四周。這是在咱們蘭府,在你的廂房裡啊,哪來的席家,哪來的席家人啊?」蘭母捧著女兒恍神的臉,柔聲的安撫道。
蘭郁華眨了眨眼,終於慢慢地回過神來,她轉頭看向四周,看向只有夢境中才能看見的過去的景象,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悲傷的微笑,低喃道:「我多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場夢,而不是眼前這一切才是一場夢。」
「華兒,你說什麼?」蘭母沒聽清楚她的低語。
蘭郁華看著滿臉因她而憂心與疲憊的母親,輕輕地搖了下頭,轉移話題的問道:「娘,爹呢?女兒好久沒看到爹了,很想爹。你派人去告訴爹,讓爹早點回來好不好?」
蘭母輕愣了一下,故做吃味狀道:「只想爹,不想娘啊,這樣娘可是會吃醋的。」
語氣雖輕鬆,但眼底和心裡的憂心卻更濃重了,只因為老爺雖和她一樣也是寵著女兒的,但總愛擺出一臉嚴肅,而且動不動就愛考校女兒學問,女兒躲都來不及了,何時曾主動說想見他?
華兒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何醒來之後所說的話和一些舉動都不太對勁,她該不會是因為退婚的事打擊過大,因而得了什麼瘋病吧?
不會的,不會的,老天不會這麼慘忍的對待她的女兒,絕對不會的。她不由自主的搖著頭,拒絕接受這麼殘忍的可能性。
「娘,你怎麼了?為何一直搖頭?」蘭郁華問。
「華兒,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咱們家裡有些什麼人?爹爹是誰?娘這輩子最大的心愿是什麼嗎?」蘭母緊緊地盯著女兒,渾身緊繃的開口問道。
蘭郁華瞬間便明白自己剛剛所說的話定然驚嚇到母親了。她柔聲道:「娘,女兒都記得,並沒有忘記任何事,也沒有發瘋。」
「華兒,你別嚇娘,娘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不准你再嚇娘聽見沒有?」蘭母瞬間將女兒緊緊地擁進懷裡,既是請求又是命令的哭聲道。
「對不起,娘。對不起!」蘭郁華伸手緊緊地回抱著母親,也是淚如雨下。
「娘不要你的對不起,娘要你答應娘,不準再做傻事,也不準再嚇娘,聽見沒有」蘭母哭著命令。
「好,女兒聽見了,女兒答應娘,以後不管娘說什麼,要女兒做什麼,女兒都聽您的。」蘭郁華亦是哭泣的點頭應道。
母親倆就這麼抱著對方哭了許久,直到丫鬟匆匆地前來稟明大夫來了,這才抹去臉上的淚水,將大夫迎進門來。
大夫來了又走,爹爹也來了又走,母親則是一直陪伴在她身旁,親自喂她吃粥喝葯后,強勢的命令她閉上眼睛睡覺。
蘭郁華不想睡,就怕這一睡再次睜開眼便是夢醒之時,再也看不見聽不到母親關心的面容與聲音。
她不想夢醒,不想回到悲凄的現實,寧願就這麼永遠的活在夢中,永遠不醒。但她還是睡著了,在強撐中不知不覺的失去意識,徹底沉睡了過去。
再度恢復意識醒過來時,蘭郁華依舊清楚的記得那個夢境,清晰的記得爹娘的容顏,記得他們與自己說的每句話,甚至記得百合粥入口時的香甜與湯藥那苦澀的味道。
事實上那苦澀的味道不僅存在她記憶里,甚至還停留在她口中,感覺真的好真實。
不過僅一瞬間她便明白了一切,在現實的她可不是正卧病在床嗎?口中會有苦澀的藥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除非席家那些人真想要她死。
其實有時候她真的很想死,一了百了,但卻捨不得兒子,即便她的兒子從出生后就被婆婆抱養在身邊,與她不僅不親,甚至還有些敵視她、瞧不起她,但他依然是她懷胎十月、痛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孩子。
也因此,她這才深深地領會到過去爹娘對她有多麼的愛重與無奈,以及自個兒過去又有多麼的不懂事與不孝,但一切皆已後悔莫及。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緩慢地睜開眼睛,只見眼前是一片明亮的杏白色,而不是總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沉重硃紅色。
她愣住,先是眨了眨眼,再轉頭看向周遭。
「難道我還在作夢,還沒醒過來嗎?」她喃喃自語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覺得有些開心。難道是老天爺聽見了她的懇求,終於第一次大發善心的讓她夢想成真?
不管如何,能在這個美夢裡多待片刻也好,感謝老天慈悲。
「有人在嗎?」她從床鋪上坐起來出聲喚道。
「小姐。」守在門外的丫鬟立刻進入房內。
感覺眼前的丫鬟有點面熟,卻又想不出她的名字,蘭郁華不由自主的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彩袖。」彩袖表情有些訝異的開口答道。
「幫我稍微整理下,扶我到外頭走走。」蘭郁華沒理她訝異的神情,逕自吩咐道。
「小姐的身子……」彩袖有些猶豫。
「只是到院子里走一會兒,不礙事。」蘭郁華不由分說的斷然道。「先幫我梳頭,簡單的編髮就行了。」
「是,小姐。」彩袖只能認命的點頭照做。
驕縱任性的小姐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現在只能祈求待會兒小姐可別撐不住暈倒在院子里,否則她肯定得受罰,即便錯根本就不在她,就像彩環一樣。
想到彩環的下場,彩袖便不寒而慄,感覺到驚恐與害怕,但身為奴婢的她又能如何呢?只能更加謹慎小心的服侍主子。倘若哪天不幸落到和彩環一樣下場的話,她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蘭郁華不知道自己僅一個舉動就讓丫鬟想了這麼多,其實她只是單純的想在夢醒之前多走走看看,借著舊地重遊喚起那些日漸模糊的記憶。
這個夢境是如此的清晰而鮮明,或許她能在這個夢裡讓逐漸模糊的記憶變回清晰而深刻也不一定。經過這麼多年,那些記憶已隨時間的拉長愈來愈模糊,遺忘的也愈來愈多,因此她才會有到外頭走走的想法。
她人生中所有的幸福、歡笑與快樂似乎只存在這個宅府里,在她離開這裡之後,幸福、歡笑與快樂便與她絕緣,從此難再尋,更難再擁有。她雖不知這回夢醒之後,自己還能記得多少,能不能加深在現實中早已變得模糊的記憶,但是能在夢裡清晰的回憶一遍,她也心懷感激與感謝。
「小姐,您看這樣行嗎?」
丫鬟的聲音令她倏然回過神來,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只見鏡中人臉色雖然有些蒼白病態,但卻依然掩不住青春貌美的容顏。看著這樣的面容,真的很難想像幾年之後,眼前這張臉會變得甚至比母親還要蒼老與憔悴。
見小姐半晌沒說話,彩袖一顆心忐忑不已,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您是不是不喜歡這種編髮,要不奴婢幫您重新編過?」
「不必,這樣就行了。」蘭郁華說。
彩袖頓時偷偷地鬆了一口氣,為小姐披上披風,再仔細的檢查確定沒問題后,這才小心翼翼的扶著病弱的小姐走出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