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本來阿尋也僅是不來,被他別有用心地這麼一說,倒似不屑與這些人為隊。
在座哪位不是天之驕子,各有各的傲氣,聽了此話,面色俱是一變,心道,做弟弟的尚且如此咄咄逼人,哥哥又豈是好相與的?
大抵和睦之家都需各位禮讓三分,倘若有哪一個鋒芒畢露,必然家宅不寧。
一時,眾人便有些不太待見二人。
「都給我住嘴!」宋汐也有些惱怒,「大好的日子,就不能少說兩句。」
厲淳冷哼一聲,撇過頭不說話,他素來任性,不說話已是給足了宋汐面子。
白團則扁著嘴,眼巴巴地望著宋汐,楚楚可憐配上那副絕色之姿,將狐媚本事詮釋得淋漓盡致。
可惜在座之人不是心有所屬,就是心志堅毅之輩,俱不為他所惑,反而不齒他如此作態。
宋汐也覺得他有些作,不過,看著他委屈的模樣,又有些於心不忍。
方才,他那趾高氣揚的小模樣,肖似安笙。
連對外人尖銳,在她面前賣乖的性子,也有些相像。
這世上,大抵生的漂亮,又有恃無恐的人,都這樣的任性吧!
心裡的某塊柔軟之地,被不經意地觸動了。
不過,安笙可比他聰明得多,萬不會在她面前將所有人得罪個遍,太沒有水準。
只這一點相似,也讓宋汐心生惻隱,只是如今的場合,不宜偏私,只得狠下心腸,故作冷淡道:「我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若不想留下來,我現在就著人送你回去,日後也不用來了,我這尊小廟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白團瞬間白了臉,眼裡有了淚花花,這次是真委屈了。
他到底不敢惹怒宋汐,細細咬著牙齒,垂著眼睫作乖巧狀,「我知道了!」
這場風波雖結束了,一頓飯卻吃的寡然無味。
飯後,眾人一起守歲,白團溜到宋汐身旁,悄悄去摸她的手。
宋汐毫不客氣地躲開了,大步錯開,精準地拽住風宸的手,另一手去搭寧璟的肩,一瞬間,左右都擠得滿滿的了。
白團看著她親熱地跟兩個人說著什麼,心裡直冒酸泡泡。
自從他變漂亮以來,已經很久沒被人冷落了。
便是山裡的妖精,都贊他有幾分阿尋當年的風華。
那些個凡人,只要他露出容顏,沒一個不對他垂涎三尺,只怕他要他們去死,也是沒有怨言的。
短短的幾年,他就習慣了被人追捧著的日子。
面對她的冷遇,反而有些難以接受了。
從見面開始,就不是那麼待見他呢!
這世上,唯有宋汐如此。
人真犯賤,妖精也是如此。
他暗暗唾棄自己,卻又捨不得就此擺脫,猶如飲鴆止渴,越陷越深。
「誒,聽說你是妖精!」
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白團抬眼,就見面前多了個眉眼彎彎的少年。
生的好看是其次,那雙溫和中帶著狡黠的眸子,看起來生動又迷人。
方才沒留意,如今細看,這少年倒長了一張跟風宸相似的臉。
白團知道,這就是那人的兒子了。
他心情不佳,便愛搭不理的,「是又怎麼樣!」
「你都會什麼法術?」宋堯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白團斜了他一眼,很不屑的模樣。
這樣子簡直囂張,宋堯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看在你長得這麼漂亮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你的無禮了。」
要說這宮裡頭誰的心最寬,他認第二,無人敢說第一。
白團最愛惜容貌,也最喜歡別人誇他漂亮。即便在宋汐面前,他也不願自毀形象來討她歡心了。
若有人誇他漂亮,即便是討厭的人,也會順眼幾分。
當即,他眉眼一彎,臉上便有了幾分笑模樣。
隨著年齡的增長,宋堯再不是當初的小花痴了,看見漂亮人就腦子犯渾。如今看他展露笑顏,也只是微微一怔,望著他雌雄莫辨的小臉蛋,好奇道:「娘親說你與我們一般大,我是喊你弟弟還是叫你哥哥呢?」
他如今的樣子,不過十五六歲,若去掉臉上故作的媚意,看起來會更小些。一般的少年人,做不來這樣的姿態,頗有些煙視媚行。
白團皺了眉頭,「我才不要做你哥哥!」
宋堯試探著道:「弟弟?」
白團瞬間惱了,「你這人煩不煩,滾開,我不要理你。」
宋堯也不生氣,望一眼宋汐的方向,意有所指道:「你看,我娘親也沒空理你,我不理你,這宮裡可沒人理你了。」
白團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宋汐不知何時又跟厲淳膩一塊兒去了,厲淳冷著臉,似在生氣,她抓著他的手,輕聲細語,似在哄他。
自己也被懟了,她怎麼就不來哄自己。
心好塞!
宋堯再接再厲,「我可能是你在這個宮裡唯一的朋友了,你確定要我走?」
白團蹙眉,好心塞!
「那我走了啊!」宋堯邁開步子,眼珠子卻還在他身上飄,有意無意道:「正好融融也沒事兒,我去找他玩,融融可是宮裡第一的小美人啊!」
「等等!」
胳臂兒突然被人拉住,回頭就對上白團有些憤怒的臉,帶了點兒陰惻惻的味道,「你說,他漂亮還是我漂亮?」
「額!」宋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不過他反應極快,視線在兩人面上一掃,裝作認真考慮的樣子,「好像是你漂亮一點點。」
以一個直男的審美,厲榕的面相終究太冷了些,少一分白團的柔媚生動。但是,他對融融的喜歡,是絲毫不會減少的。眼下嘛,他對這個新來的小妖精很感興趣。
白團瞬間高興了,施捨一般說道:「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麼來著?」
宋堯眼睛一亮,忙湊過去道:「你會什麼法術?」
兩個少年,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開了。
遠處獨坐窗前的厲榕,有意無意地往這裡瞥了一眼,捏碎了一個杯子。
……
守歲后,眾人散去。
按照規定,今夜是宋汐獨自過夜,往後才依次去幾人房裡。
這幾年,她過得頗為清心寡欲,不是兩個人在一起就非得干點什麼,蓋著棉被純聊天,也挺好的嘛!
縱慾傷身。
好不容易打發了白團,宋汐沒有回寢居,而是走向尋芳閣。
這棟空中花園,本是她為阿尋所建,他不來,她也就失了興緻。導致它自建成起,就沒好好看過一眼。
今日月色正好,不妨去那裡看一看罷!
這樣的日子,莫名地有點想他。
走了一會兒,宋汐忽然停下來,轉過身,看著不遠處夜色中的俊朗青年,淡淡一笑,「宋翎,一起走走?」
這個人,從家宴結束起,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宋翎走過來,眉目微舒,「好!」
兩人並肩而行,四下寂靜,兩人的衣袖在風中不時交疊,這一次,宋翎先開了口,「明日我便要離去,特來告辭。」
宋汐頓住腳步,轉過頭看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樣急著走?」
宋翎道:「我與人約好論劍,此去秦川甚遠。」
宋汐蹙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的說道:「宋翎,什麼時候開始,你這麼喜歡漂泊在外了,明明,這才是你的家啊!」
宋翎抬眸,直直落入她的眼,目光有哀愁,有眷戀,終究歸於平靜,「我的歸宿是劍道。」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此去,我不會再歸。宋汐,這些年,謝謝你。」
宋汐渾身一顫,獃獃望著他,像是難以置信。
宋翎有些不忍,執起她的手,將一塊木牌放到她的掌中,道:「如有需要,請執此物去秦川,我必會相見。」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溫和寧靜,宋汐卻感受不到半點溫暖,她緊緊攥住那方木牌,眼中是洶湧的波濤,「我是哪裡做的不好,讓你生氣了嗎?」
宋翎溫和地看著她,終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那樣珍惜而溫柔,「你沒有錯,是我想明白了,自己將歸於何處。滾滾紅塵,相識是緣分,只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已陪了我一段路,真的很好。」
宋汐還能說什麼呢!
她狠狠眨了一下眼睛,將眼淚憋了回去,抬起頭粲然一笑,「宋翎,希望你得償所願。」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離開。
僅僅是因為追求劍道?
劍道與人情並非不能同存。
只是,事已至此,她已沒有追問的必要。
如果你真的為一個人好,請尊重他的決定。
……
告別了宋汐,宋翎又去找了小路。
小路吃驚道:「你才回來,怎麼又要走了?」
「有事要辦!」
小路委屈巴巴,「什麼時候回來?」
在這個宮裡,除了宋汐,與他最要好的就是宋翎了。
宋翎若是走了,日後,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宋翎長嘆一口氣,「不回來了!」
「啊!?」小路驚呆了,半響,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為什麼?」
宋翎輕笑一聲,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這裡不是我的歸宿。」
小路急巴巴地問,「為什麼?」
看著這幅傻樣,宋翎有些無力,「你覺得你可以在這裡待一輩子?」
「為什麼不可以!」他覺得這裡挺好的,熱熱鬧鬧,每天都可以看到宋汐。
這麼多年,他早已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離了家,他不知道還能去哪裡。
望著他堅定的模樣,宋翎微愣,半響,倏地笑了,伸出手,親昵地壓了一下他頭上的呆毛,「傻人有傻福!」
小路撥開他的手,氣急敗壞道:「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走呢!」
宋翎收回手,輕輕抵住自己的心,自嘲道:「我怕時間長了會管不住自己心,而那並不是我想要的。」
人有時候太通透了也不好,一眼看到的結果與自己的初衷相悖,驚懼無奈之下,妥協還是抽身,他選擇了後者。
他看似是個再大度不過的人,其實心裡比誰都要驕傲。
他無法忍受自己成為感情的奴隸,最終失去自我。
如厲淳,寧璟之流皆落得如此,他不想高估自己。
小路還是很茫然,宋翎卻不願再說了。
他拿出一塊先前給宋汐那樣的令牌,交給他道:「有事,可來秦川找我。」
越是無欲無求的人,一旦想要做什麼事,便萬分固執。
小路終於知道事情無法逆轉,揪著手裡的木牌,一時百感交集,「堯兒那裡,你可要去一趟?他最喜歡你這個師父,你不在的時候,老是念叨。」
提起宋堯,宋翎的眼神柔和了些,「堯兒,我自是要去交代一番的。」
……
再說宋汐,自宋翎走了,她的心情就跌落了谷底。
明明是個大好的日子,卻接二連三地發生了令人揪心的事。
過慣了安逸日子,她已經經歷不起任何失去了。
宋翎的離去,讓她心生惶恐。
如果,她身邊的其他人要離開,那個時候,她會怎麼樣呢!
不敢想象!
到了尋芳閣,宋汐走進花房,這是個溫室,即便隆冬,也花團錦簇。
籠子里的夜鶯歡快地歌唱著,蝴蝶在花中小憩,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除了宋汐的心情。
她抱膝坐在木製長椅上,望著滿室繁花,莫名感到了一種孤獨。
宋翎走了,阿尋,你也不要我了嗎?
她眼眶濕潤,心裡難受極了。
忽的,眼角瞥見一抹異色,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長椅上拾起一根銀絲。
銀絲靜靜地躺在她的手裡,在夜色下,散發淡淡的光澤。
宋汐的眼睛越睜越大,臉色湧現出驚喜的神色。
這是,阿尋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