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肌膚之親
如輕煙薄霧一般的汶錦進入了已沉到水底的身體,成了海知州家的嫡小姐。
那一刻,她感覺到身體沉重且疼痛,心裡湧起莫名的衝動。
痛,證明她活著,她又活了。她想吶喊、想歡呼、想飄淚。
身體被堅實有力的手臂抱著浮出水面,貼緊那人的胸膛,感覺到他濕濕的溫度。汶錦意識到自己在流淚,因歡喜,或悲傷,還有那凝重的真實的身心感受。
感覺到救她的人是一個年輕男子,汶錦試著睜開眼,想看看救她的人,還有這一方天地。她吃力地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狹長的、微微挑起的、很好看的眼睛。那雙眼睛眸光清澈,卻又於眼底透出幾分懵懂、迷茫與獃滯。
他的頭髮長短不齊,胡亂綁在腦後,濕漉漉粘在額上,正滴著水。除了那雙眼睛,他臉上沾滿了青泥和水草沫子,能看清大致輪廓,英挺隱約可見。他身上穿了一套藍黑色粗棉布短打,衣服上打著幾塊粗糙的補丁,足見破舊。
「傻二蛋,你還不放開官家小姐?抱上癮了,讓官老爺看到不打你才怪。」
救他的男子叫二蛋,她第一次聽到還有人叫這名字,夠逗。別說,這位二蛋還真傻,聽到那人的話,他立馬把抱在懷裡的汶錦扔到了甲板上,趕緊溜走了。
汶錦感覺後背和臀部陣陣疼痛襲來,她咧了咧嘴,嘴角挑起無奈的笑容。疲累再次襲卷全身,她很無力地閉上眼睛,彷彿進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夢境。
「姑娘、姑娘,你醒醒呀!小桃,姑娘是不是死了?都一個時辰了還沒醒。」
「別胡說,姑娘只是昏過去了,給朱嬤嬤送信了沒有?請她來給姑娘做主。」
「送信了,不知道朱嬤嬤敢不敢替姑娘做主,明明是五姑娘想害姑娘。」
「現在是葉姨娘當家,朱嬤嬤不敢得罪她,誰還能給姑娘撐腰呀?」
……
汶錦本想多睡一會兒,可這兩丫頭堪比兩百隻麻雀,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她仍感覺很疲累,但被她們擾得睡意全無,只好睜開眼,舉雙手拜託她們安靜。
「姑娘,你要喝茶、吃點心嗎?」
「姑娘,你哪裡不舒服?奴婢給你揉揉。」
「只要你們不說話,或者出去說,我就不渴不餓、渾身舒服。」
兩丫頭聽到她說了這麼長的一句話,都面露驚喜,趕緊互看一眼,出去了。
汶錦躺在床上,活動手腳,感覺身體各個部位都運轉自如,才鬆了口氣。隨後,她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可屬於這個身體的記憶卻都湧入了她的腦海。
「呵呵呵呵……都是熟人,哼哼!故人,終會相見。」
得知這身體,也就是她現在的身份,回想她臨死前的怨毒絕望,她的心底湧起歷經煉獄、終得重生的狠絕與快慰。蒼天有眼,致使她換體重生,恩怨終將有報。她又回來了,不是隱於暗夜的修羅厲鬼,而是披了畫皮的活生生的人。
她叫綉兒,是柱國公府海家的四姑娘,她的父親海誠是柱國公海朝的庶出第二子,她是嫡女。海誠現任西南省羅州知州,她現在同家人一起隨海誠在任所。
她的母親姓周,出身商戶之家,因出身低微被海家這等勛貴之門輕視。五年前,周氏和海誠起了衝突,被海老太太以不懂禮教的罪名趕到廟裡帶髮修行。她還有一個同母所出的哥哥,名海岩,長她兩歲,現居京城,在國子監讀書。
除了他們兄妹,她還有一個庶姐,一個庶妹和一個庶弟。讓她心裡隱隱作痛,又暗暗興奮的是她那個庶妹是葉姨娘所出,那個庶弟也養在了葉姨娘名下。
這個葉姨娘是忠順伯府的旁支,論輩分,還是葉玉柔的遠房姑母。
聽丫頭們說,原主是被她庶妹五姑娘所害,才落水喪命。她佔了人家的身體得以重生,要感恩、要回報、要替原主報仇。從現在開始,她要跟那些人清算兩世仇怨,新仇舊恨加一起足夠沉重,當務之急,她應該先找一個人祭祭刀。
她必須儘快揚威立腕,縝密謀划,不怕傳出惡名。因為柱國公府海家跟錦鄉侯府蘇家、忠順伯府葉家,還有小孟氏的娘家都是至近的親戚。
柱國公府的老夫人,也就是海誠的嫡母,她的嫡祖母是忠順伯葉磊的嫡親妹妹。論輩分,葉玉柔要管柱國公府的老夫人叫姑祖母。
蘇老太太的女兒,也就是蘇乘的親妹妹蘇憐嫁給了海家的嫡長子。前世,她嫁到蘇家,管蘇憐叫姑母,這一世,蘇憐成了她的大伯母。
小孟氏的生母是柱國公海朝的同母姐姐,已經去世了。海家是小孟氏的外祖家,她這一世的祖父是小孟氏的親舅舅,她父親海誠和小孟氏是表兄妹。
海家是勛貴之門,雖說海朝沒什麼出息,海家的爵位到他這一代也世襲完畢了。但海家在前朝就是武將之門,祖上數代積累的底蘊還在,在京城也算是名門旺族了。海家在朝野的人脈盤根錯節,與海家有親或沾親的家族數不勝數。
汶錦好不容易捊清海家與蘇家、葉家和孟家的關係,排清了輩分,弄清了她與他們的關係。她剛想細細盤算,就聽到亂鬨哄的腳步聲、說話聲朝這邊而來。
「姑、姑娘,葉姨娘、秦姨娘還有二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朝這邊來了。你趕緊閉上眼裝昏,讓小桃抵擋一會兒,她們說什麼你也別理睬,等朱嬤嬤……」
「為什麼?」汶錦不僅沒閉眼裝昏,還笑意吟吟坐起來了。她的身體依舊疲累疼痛,只是聽說葉姨娘這隻能駭「猴」的雞來了,她興奮不已。
「四姑娘好些了嗎?」秦姨娘的問話聲是門口響起,聲音婉轉溫柔。
「還不算太好。」汶錦嘲弄一笑,說:「現在天還不涼,可被人推下水的滋味也不好受,我被救上來一個多時辰了,連個大夫都沒請,能好倒哪去?你們好心來看我,我又不能閉門不見,只能拖著虛弱的身體應承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到汶錦身上,臉上寫滿驚疑慌亂與不可置信。四姑娘平日話最少,別人問都答不完整,長這麼大都沒象現在一樣說一堆話,還含沙射影。
秦姨娘忙說:「聽說四姑娘無大礙,就沒找這裡的大夫,一會兒朱嬤嬤就帶大夫過來了。姑娘是尊貴體面人,這鄉野的大夫粗俗不堪,不能給姑娘診治。」
「四姑娘就別挑飭了,我來是想跟你說一件好事。」葉姨娘坐到椅子上,陰鬱冷漠的目光仔細打量汶錦,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也不屑於解釋她落水的事。
除了說話不同,葉姨娘沒發現汶錦有其它異常,心才放鬆了。
「什麼好事?」
「四姑娘是被船工老唐頭的養子唐二蛋救上來了,我們都知道當時是情非得已。可唐二蛋把你抱在懷裡,你們也算有了肌膚之親,你的閨譽算是毀了。為了你和海家的名聲,你就嫁給唐二蛋吧!我跟老唐頭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