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V章
琥珀恍恍惚惚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陸玄坐在她的身邊。
昏迷前那駭人的一幕立刻湧入腦海,她立刻問:「顧珣呢?」
「他沒死。」陸玄的聲音很平靜,「買好車還是有道理的,雖然翻車,也只是斷了兩根肋骨,小腿骨折。」
聽到這個回答,琥珀終於像是從無邊的黑暗中走出來。
「是不是你做的?」琥珀緊緊握住陸玄的胳膊,指甲幾乎都掐進他的肉里。去年的車禍就是陸玄所為,所以她的第一直覺,這次也是陸玄作祟。
陸玄按住她發抖的手指,「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不能,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不屑。我想對付他的話,我可以對他做很多極端的事情,但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帶你離開,因為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並不想你一輩子恨我。」
琥珀相信陸玄的話,因為他自詡來自高等文明,極端自傲自負,如果他做過的事情不會否認,也不屑於否認。
「他現在在哪兒?我要去看他。」琥珀掙扎想要起身,又是一陣眩暈,眼前發黑。她自小身體強健,從未像現在這一刻如此虛弱,感覺到隨時都會昏厥。
陸玄按住她的肩頭,將她按回到床上,「你的身體狀況很不好,接下來的一個月,因為這個孩子的緣故,可能會越來越差。你最好不要情緒激動,否則我不能保證這個孩子的安危。」
琥珀急問:「孩子情況不好嗎?」
「目前來看,是你的情況不好,我們要儘快去美國。」
「不,我要去找顧珣,向他解釋。否則我絕不會離開。」琥珀再次掙扎要起身。陸玄攔住她,正色道:「你現在不能去。他的身邊圍滿了人。大家見到你是什麼反應,你想過嗎?」
琥珀當然知道,所有人都會問她這一年去了那兒,這個孩子是誰的。
「想讓大家原諒你的失蹤,解釋你的身孕,那麼就只能告訴他們真相。這件事很快就會人盡皆知,我們馬上就會有危險,或許,送到實驗室被解剖也有可能。」
陸玄很難得笑了笑,彷彿在說個笑話。可是琥珀絲毫笑不出來。
「如果你不說實話,那麼你就是個騙子,是個出爾反爾沒心沒肺玩弄感情的女人,所有人都恨你,厭惡你,遠離你,你所謂的親情友情愛情,瞬間都會離你遠去,沒有人會原諒你。」
陸玄望著她,「你看,你視為生命般重要的東西,根本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牢不可破,隨時都會失去。你所謂的深愛你的家人,朋友,愛人,也並沒有你想的那麼愛你,他們會誤會你,否定你,甚至痛恨你,鄙視你,遠離你。你為了他們一定要留在這個低級的世界,你覺得值得嗎?」
琥珀毫不遲疑的回答:「當然值得。虎銘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對我愛如掌珠,虎湘不是我的親姑姑,對我視同己出。傅炤認為是他害死我,自責內疚不能原諒自己。而顧珣,即便是生死兩隔,他對我依舊一如既往。這就是我選擇留下的原因。你有沒有想過,沒有他們,我會是怎樣?當年發生能量船發生事故,就算我在海里不會淹死,如果沒有被人救起,沒有被人收養,沒有得到關愛,我一樣還是會死,根本等不到你來找我。」
琥珀眼中浮起淚光,「如同你想珍惜守護我一樣,他們是我想要守護珍惜的人。你讓我用死亡欺騙背叛去傷害他們,我不會快樂,我會永遠都活在內疚中。你想解救我,讓我離開這個你認為低級糟糕的世界。可是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的歸屬。你明白嗎?」
陸玄默然看著她,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是我好,我也理解你的做法。可是你來的太晚了。」琥珀傷感的說:「二十六年的時間,這裡的一切都融入了我的生命。我的思維我的生活我的感情包括我的一切一切都屬於這裡。你帶走我,等於是拔掉了我的根系。」
陸玄嘆道:「我知道二十六年的時間很長,長到你已經適應了這裡,強行讓你離開,會讓你痛苦。可是你如果想要留下來,就永遠不能暴露你的身份。這不僅關乎你的安危,也關乎到你孩子的安危。如果被人知道我們來自外星,不僅是我們,包括這個孩子都會有生命危險。」
「可是如果我不說,他不會原諒我,我已經傷害過他一次,我不能再傷害他。一想到他恨我入骨,我就心如刀絞。」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琥珀眼中滾落下來。
陸玄遞了紙巾給她擦眼淚,可是眼淚根本止不住,擦不完。
陸玄無奈,只好說:「有個辦法可以挽回這一切,你不用去解釋,也不用說出你的身份。」
「什麼辦法?」
「我可以想辦法清除他在機場的這段記憶。」
琥珀一怔,「清除這段記憶?」
「對。見到你的人只有他。他出了車禍,現在還在昏迷中,所以沒有時間去告訴任何人你回來過。我抹去了他在機場的這一段記憶,就等於說,他沒有見過你,在他的認知里,還是以為你死了。」
陸玄繼續說:「很巧合他發生車禍,腦子受到撞擊,短暫失憶也很正常,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如果你真的想要留下,那麼半年之後,你再帶著孩子去找他,沒有人看得出來這個孩子是十個月的嬰兒還是半歲的嬰兒。」
琥珀難以置信,「你願意讓我留下來?」
「用你們的話來說,這要看命運的安排。如果這個孩子不能在水中生活,我即便不願意,也只能接受這個結局。」
陸玄的態度已經不及原先那麼強硬,或許是被琥珀的言語打動。
「清除顧珣的這段記憶,你就不用擔心他會誤會你,恨你,他依舊認為你死了。機場的一幕,對他來說,不存在,對你來說,就當是一場夢。」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化解目前的困境。
琥珀緊張的問:「你不會傷害到他吧。」
陸玄笑了笑:「當然不會。只是清除一點記憶而已。就像是你的電腦,清理過瀏覽痕迹,對電腦毫無影響。」
琥珀不放心,反覆問:「真的不會對顧珣有任何傷害嗎?」
陸玄回答不會。
琥珀望著陸玄,用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說:「如果你對他有任何不利,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認你是我哥哥。」
陸玄笑了笑:「如果我想對他做什麼,早就做了。帶你走之前,順便讓他死掉,就可以絕了你的念頭不是嗎?」
琥珀臉色一白。是的,如果上次顧珣和她一起坐在車裡,車子墜入大海,她安然無恙,顧珣一定會死。既然陸玄上次沒有動手,這次也不會。
琥珀悄然鬆口氣,「我想看看他。」
「你不能去,不能讓人見到你。我在病房放個信號器,你就可以看見他。現在你好好休息,我去醫院。」陸玄說著把手放在她的太陽穴上,緩緩說道:「睡吧黛若拉。」
琥珀的情緒經歷大起大落,本來就已經繃緊到了極致,此刻被陸玄一催眠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很沉,她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房間里飄著食物的香氣。
琥珀睜開眼,發現陸玄已經給她準備了晚飯。
「餓了吧,來吃東西。」
琥珀的心思全在顧珣身上,立刻問顧珣怎麼樣。
陸玄回答他沒事。
琥珀迫不及待的拿出眼鏡戴上。
鏡頭開始延伸,越過門前的道路,越過熙熙融融的人群,然後是醫院,病房,她終於看見了顧珣。他還沒有醒,閉著眼睛的樣子像是熟睡,只是眉頭蹙起,臉色蒼白。
周嘉怡和顧曉珺守在顧珣床前,兩人眼圈都是紅的。尤其是周嘉怡,眼睛哭的又紅又腫。
琥珀也忍不住眼淚湧出來,問陸玄:「為什麼他還不醒來?」
陸玄取下她的眼鏡,柔聲說:「他還有三十七分鐘才會醒過來,你先來吃東西。你臉色很差,必須立刻補充營養。」
琥珀毫無食慾,勉強自己吃了一些東西,然後又拿起眼鏡戴上。時間一分一分流逝,果然如陸玄所說,顧珣第三十七分鐘后醒過來。
周嘉怡激動又高興,流著淚說:「兒子,你嚇死媽了。」
顧曉珺也哭著說:「哥,都是我不好,不該提前走。」
顧珣的神情很迷茫,「我怎麼在醫院?」
顧曉珺嗚咽著說:「哥,你在機場高速出了車禍。」
「車禍?」顧珣覺得自己頭疼欲裂,竟然完全沒有一絲絲的印象,「我怎麼會在機場?」
「傅炤和安琪姐要去法國度蜜月,我們去送機。」
顧珣很奇怪,自己什麼時候去了機場高速?稍微動了動,覺得全身都疼,腦子也很疼,實在沒有力氣問下去,只想沉睡。閉上眼的那一刻,腦中閃過一個人影,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半個月後顧珣從醫院出來,住到家裡,每天被保姆各種營養湯水滋補,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便繼續籌劃開辦星跡數字藝術培訓基地,這是一所比較高端的原畫培訓學校。繪畫是他的愛好,一方面想為更多的繪畫愛好者構建一個實現夢想的平台,另一方面也算是星跡公司培養儲備人才。
學校建成之後,作為名譽校長,顧珣會定期去學校親自講一節課。
轉眼入了冬,天氣驟然變冷。
顧珣從學校離開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雪。細細的雪花漫天飄飛,他恍然想起來,明天就是他的生日。
空氣清冷,周圍極靜,他心裡莫名的空寂,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雪漸漸大了,他走到停車場,忽然看見自己的車旁站著一個人。
從背影看,應該是個年輕的女人,雖然是冬天,她卻穿的很單薄,豆綠色羊絨大衣,腰間束了一條腰帶,清新淡雅如早春的一抹俏色。
車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她用手指在薄雪上寫著什麼,竟然用的是左手。
顧珣心裡莫名其妙的跳了幾下。
走到近前,他才發現她在雪上寫了個顧字。
他心裡又是一動。
陌生異性他本來不想打招呼,可是她站在他的車前,他總不能無視,於是清了清嗓子,說了聲你好。
轉過來的一張年輕面孔,美得有些讓人震驚。
他不由一怔。
琥珀一瞬不瞬的望著他,想要對他笑,卻鼻子一酸,掉下來兩顆眼淚。
歷經折磨,百轉千回,方知珍貴。
顧珣凝睇著她,眸光深深一如初見。
細雪紛紛,落到他的肩頭。
她輕輕伸手去拂,顧珣恍然間醒過來,下意識的閃開,然後禮貌的說:「不好意思,這是我的車,麻煩你讓一下。」
琥珀難以置信的看著顧珣,心裡的百感交集,欣喜激動,瞬間像是被冰雪凍住。
為何顧珣對她的出現如此淡定,剛才的那一抹驚訝,為何瞬間變消散不見,為何他此刻視她為陌生人?
她心裡陡然慌亂起來,緊張的叫了聲「顧珣」。
顧珣眉頭輕蹙,「你認識我?」
琥珀的心像是被重重擊了一拳,「你不認識我嗎?」
顧珣搖頭:「對不起,不認識。」
琥珀聲音顫抖:「你真的不認識我?」
顧珣禮貌的笑了笑:「很抱歉,我真的不認識,麻煩你讓一下,我要開車。」
刺骨的寒意湧上來,琥珀渾身發抖,緩緩後退了幾步,看著顧珣上了車,關了門,啟動,離開。
雪越來越大,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