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難兄難弟
兩個小黃門攙扶這嚴嵩往太子宮中這邊行來,這太監深處宮中,早就在這爾虞我詐的環境當中鍛煉的連眉毛都是空心通透的了,最是能察言觀景,嚴嵩是被杖責了,可卻是當今皇帝陛下親自給捶成了這樣,內中寵溺直逼子侄。
所以兩個小黃門自是小心伺候,畢竟是專業此侍奉人才,這一路行來,嚴嵩卻是少受了許多的苦楚。
「嚴大人,您這頓板子挨的可是值了金子價兒啦」。左邊的小黃門獻媚的說道。
「唉,公公就不要羞笑與我啦,你看我都被陛下給揍成這樣兒了」嚴嵩苦笑一聲。
「哎喲,嚴大人啊,以您這簇新狀元郎的心智,就別跟我這個當奴才的遮掩啦,您是被杖責了,可那卻是萬歲爺親自動的手啊,尋常臣子,哪怕是想挨還挨不上哩」。
「嚴大人也是有所不知呢,昨兒晚上咱這京城可是出了大事情了呢,萬歲爺被一幫皇親給氣得都嘔了血,今兒個一上早朝就大發雷霆,連建昌伯、壽寧侯兩位爵爺都給關進了天牢,可到您這兒卻是親自打了兩板兒就完事了,還進您為太子侍讀,這份榮寵愛護,喲喲喲,可是羨煞了奴家呢」!
這小黃門口吃伶俐,聲音又是出奇的細嫩,這番話語說出來,竟如同啼柳的黃鸝,嚴嵩忍不住扭頭看了看這個機靈多舌的小太監。
白凈細嫩之餘長得卻並不是很出色,只是一雙眼睛卻是分外的靈活,瑩瑩清明甚有光彩,便隨口問道:「學生也是少進禁宮,識人極寡,但不知這位公公怎麼稱呼呢」?
「喲,有勞嚴大人金口過問了,本應由奴婢向大人自報家門的......」
「看公公年紀,應該是與嚴嵩相若,只是人生際遇不同,公公莫要笑我,我雖讀聖賢書,卻非酸腐之人,那些個規矩呢,我是厭煩的夠了,大家輕鬆些豈不是省心省神」這小太監還真夠羅嗦的,只是隨口問了他的姓名,這一通卻弄出許多的話來。
嚴嵩前身自是不知宮中形勢,而那田景文也是於史淡薄,但是這大明朝可是宦官亂政最為嚴重的朝代之一他卻是相當明了的,加上身為醫生,也確實並不因他們身體上的缺陷而鄙薄他們,所以相待起來,視如尋常之餘,倒是刻意的結交----太監中也是不乏好人滴。
「狀元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奴婢怎敢不敬,小姓羅,原來的名字在到了宮中的時候因為粗鄙不堪,已經棄之不用了,現今兒呢,奴婢自己取了個名字叫羅祥」。小黃門羅里羅嗦的終於把自己的名字給說了出來。
聽到羅祥這個名字,嚴嵩心中沒來由的一揪,這名字聽著怎麼有點熟悉呢?難道又是那位名人?
想了幾想也沒想起這個羅祥究竟是哪位,遂不再去想,只是在這格外羅嗦的小太監輕儂軟語之下,這不短的路途卻好像走的很快,感覺沒過多久便已經來到了太子宮門。
太子宮的春閣之中,阿壽正頭朝裡面趴在床榻之上,撅著屁股,露出兩道深紅的血痕,在那裡哎喲呼痛。王哲則笑吟吟的站在一邊,手中托著個水晶罐子,用一把玉抹刀在給他上藥,比起嚴嵩來,他屁股上面可就是兩道,不過一項嬌嫩不曾受過任何苦楚的阿壽卻仍是呲牙咧嘴的大聲呼痛。
「王師傅,輕些揉啊,好痛呢」!
「只是有些淤腫罷了,若不揉捏化開,傷愈便要延緩,些許痛楚忍忍就好,你不是還想跟我學習武功當大將軍呢么?那上陣殺敵怕痛怎行」?老王哲算是摸准了阿壽的脈門了,這番話一說,阿壽的小臉立時騰起一片無比堅強的神色,恩了一聲,就再也不呼痛了,只是趁著老王哲不能看到,雙眼之中卻蒙上了水霧。
「不知父皇會怎麼懲罰阿嵩呢」過了一會兒,已經適應了的阿壽喃喃的說道。
「料想也不會如何懲處的,頂多杖責幾下,過一會我給你上完了藥膏,自會著人去打探,好了」。說著話,將手中散發著清香的水晶罐子放到了床頭的高几之上,將阿壽往床上扶正。
剛剛把阿壽托放在床上,門口跑進來一個小太監,最裡面疊聲說道:「殿......殿下!羅......羅祥他們扶著一個人到......到咱們這兒來啦」!這長相頗為俊俏的小太監說起話來卻是磕磕絆絆。
明朝的皇宮之中,對內侍的挑選和教育抓的極為嚴格,口齒不清、長相不正的人根本就不會派什麼主要的職司,只是我們的這位阿壽殿下卻是因一次偶然的機會碰到了這位說話艱難的小太監,一時感覺有趣,便讓王哲將之調在了身邊。
這王哲,想當初的時候,便因著自己高深的功夫和嚴謹的為人,被周太后視為心腹,當初為了保護年幼的弘治,又是靠著這位王哲慎密的心思,廣博的見識,一次次的避過萬貴妃的謀害,所以自從弘治登基一來,雖因這老王哲生性淡薄而為任任何職司,但是其在宮中卻是有著極為超然的地位。
而王哲的堂兄王越,卻是因其忠心,深得弘治皇帝的信任,現為位高權重的廠公,所以無論是在宮裡宮外,眾人對這位卻是不敢違逆的,雖不和禮制,只要王哲說話,自是不成問題,所以唯有這太子宮中卻出現了一個結巴小太監,蓋因是阿壽聽他說話有趣。
不過今天阿壽狗卻不覺其說話有趣了,而這小太監也是精靈之人,內中的情形也知道輕重,所以說話雖然仍不利索,但是也已經改了往日里故意變得嚴重的說話方式,流利了很多。
「攙扶著?王師傅,肯定是阿嵩大哥來啦」!阿壽猛地從床榻之上抬起了腦袋,轉臉沖那小太監說道:「魏斌,趕緊將那邊逍遙榻上的、物事收拾一下,再抱機床被褥過來,將這床榻鋪墊好嘍」!
想了想,有轉臉對王哲說道:「王師傅,您能不能再麻煩一下,幫阿嵩也擦些藥膏啊」?
小孩子的聲音尖銳,嚴嵩早在門外的迴廊之上便已經聽到了些裡面的話語,心中感動阿壽對其的情誼,同時也是心中納罕:弘治帝對自己的這個獨子可是寶貝的緊呢,為了些許小事,竟是動了真怒了?連阿壽也給揍了屁股?還真是難兄難弟呢。
同命相憐啊,嚴嵩想著,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之下來到了裡間。
將嚴嵩攙扶到了逍遙榻上,也由王哲給他上了上藥,兩個屁股差點開花的傢伙感覺著屁股之上涼風颼颼,不禁相對做了個鬼臉,又被對方逗得哈哈爽笑,根本就不見被捶了屁股的沮喪,看得個老王哲一個勁的搖頭。
笑聲未落,嚴嵩猛然看到了窗外廊檐下的一叢海棠,猛地想起了弘治皇帝交代的任務,不禁有苦了臉。
「怎麼了?阿嵩」?身在禁宮,阿壽沒敢再稱呼大哥。
「萬歲讓臣因花為題,賦詩百首呢」!嚴嵩自也不敢你啊我的啦。
「哈,那對你來說豈不是小菜一碟,恩恩,要是別的事情,我還能向父皇幫你說說,可這件事情的話,便不需要啦」!阿壽對嚴嵩的文采相當的放心。
嚴嵩有苦自家知,不過知道跟阿壽也沒法說,說了也沒用,這作詩的事情還是自己回去自己撓頭吧。
一對難兄難弟趴在床榻之上說笑了幾句,阿壽已經央告著嚴嵩為其講述新奇故事了,嚴嵩無奈,只好將前生從網路上看到的一些小說,撿著能講的,又做了潤色,為阿壽講了起來。
剛剛講了《大唐雙龍》的開頭,外面腳步聲中,轉進一個人來。此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卻面上無須,應該也是一個太監,可卻身著一身紫色的道袍,頭上的髮髻也是梳成道士特有的牛鼻子抓髻,動作之間飄搖若仙,算得上仙風道骨吧。
此人進得屋中先是清朗的一笑,口中說道:「聞陛下震怒,打了太子殿下的板子,咱家這裡探望的晚了」。
王哲見此人進來,卻是輕哼了一聲,轉臉將手中盛放藥膏的水晶罐子重重的往旁邊的書桌上一放,退了幾步,坐到了嚴嵩旁邊的椅子上,抓起了嚴嵩的胳膊,卻是閉眼給嚴嵩把起了脈。
王哲素來在嚴嵩的嚴重,可是位嚴謹淡然之人,雖則身具深厚的背景,卻總是表現的平和端恭,在此人進來之時卻如此相待,分明語氣交惡已到了彰顯的地步,能與這煞星處到這個份上,此人是誰呢?
眼見著連阿壽也對此人不怎麼待見。不過此人倒是處之平常,對自己遭到冷遇根本就不以為意,仍是恭聲問候太子殿下的傷情,略略為阿壽檢視了一番,口中言道:「王公此葯卻是非常啊,聞其氣味,可是有三七、冰片、白及、虎骨、紫草等普通藥材調製而成」?
「哼,你那狗鼻子都聞出來了,還問我作甚」。王哲少有的口氣生硬。
「呵呵呵,王公妙方,我也只是判斷一二罷了,至於其間還有哪些,卻是李廣所不能知的啦」。仍是一臉殷殷笑意。
「哼,我這藥膏,用藥品種不下百二,憑你卻是難以分辨的分明呢」。
「唉,俗話說隔行如同隔山,王公擅長製藥,而李廣卻是長於煉丹,彼此本是相承之術,怎奈先師卻是只穿了咱家讖學、丹書,至於製藥之學卻是未曾傳授,咱家可是深以為憾事啊」。說完面向王哲微微一笑,嚴嵩看得分明,那笑意之中卻是隱含了一種陰邪。
如果將王哲比作是一隻狼王的話,這李廣簡直就是一隻白了尾巴尖的老狐狸,其狡詐陰險已經到了返璞歸真之境,若非嚴嵩眼利,根本就不能看出。
便是在此氣氛之下,這李廣仍然能談笑風生的在此逗留說話,先前的時候,嚴嵩還以為這人是因著阿壽太子的身份,委屈獻媚,可越到後來卻是感覺的到,這人便是阿壽這位太子,也沒有表現的過於獻媚,倒好像深知王哲跟阿壽不喜自己,而自己偏要在此噁心他倆一樣。
這是個什麼東西?嚴嵩心中不禁暗罵。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他嚴嵩所交的人也是有限,阿壽跟王哲這一對主僕,可算是與嚴嵩最為親近,現在這種情形,嚴嵩的心偏向那邊可是毋庸置疑。
正在此時,站在門外的魏斌猛地喊了一聲:「殿下!太......太後來了」。
「哦?既是太後來到,咱家就告辭了,殿下保重,恩,這是咱家煉製的丹丸,就留給殿下服用吧」!聽到太后駕到,這李廣申請一滯,臉色稍變之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放到了阿壽的床頭,轉身快步從側門出去了。
「好魏斌,好手段」!這李廣出去之後,阿壽連聲的稱讚起來。就連王哲也點頭微笑,倒是把嚴嵩給弄得愣了。還未等嚴嵩開口,那魏斌已然苦笑著走了進來,口中更見磕絆的說道:「殿......殿下,還還還......還真讓奴婢給說著了,太......太......太后真......真來了,還還有皇皇后」。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黃門官一聲傳呼:「太后駕到」!
聽到這個呼聲,嚴嵩也不敢在床上趴著了,連忙就要起身,在王哲依託之下,下得床榻,委屈的跪在了當地之上。
將嚴嵩放到了地上,王哲疾步迎了出去,不大的功夫,低首躬身的攙進來一位盛裝的貴婦人。
嚴嵩在那門口裙裾閃現之時,就已經把自己的頭深深的低下,這宮中的規矩,可不容得他觀賞這太后吉祥的美景,口中還得恭聲說道:「微臣嚴嵩給見過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耳中只聽得「嗯」的一聲,卻是未見其下文,人家根本就是對他不理不睬,一路腳步聲響,朝著阿壽的床榻行去。
「完蛋了,帶人家孫子去**,還害的人家愛孫被打,老太太怕是不能輕饒呢」!嚴嵩見自己被人涼在一邊,心中猛地省悟,呀呀呀,這回可不是打屁股那麼輕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