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廖夏和廖秋兄妹倆這邊還琢磨著該怎麼在父親那裡把自己安全摘出來,那頭統計局的人直接就把消息捅到了老祖那。修行界里總共也就一隻手數得出來的元嬰修士,廖家老祖視自己為樑柱泰斗,將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對子孫自然也就嚴格些,一聽這事兒,當即大怒,直接把小孫子廖時年扯去訓了個狗血噴頭。
翻來覆去不過顛倒著被罵不會教孩子,廖時年烏龜似的縮著頭從老爺子那回來,心裡那叫一個氣。廖家人丁興旺,幾輩子孫中都不乏出眾者。只可惜作為廖老祖嫡親的第三代弟子,他靈根卻只是平平,雖然已經一把年紀,可過了心動期之後卻死活結不出金丹。眼看一雙兒女都順利築基成功了,上頭壓著已經有了出息的父輩,下面又有來勢洶洶的第四代弟子,廖時年地位尷尬,生怕在外家弟子面前丟臉,平常言行舉止都顯得格外小心。
只是偏偏生了這對討債鬼,往日在家把他氣得半死也就算了,出去之後竟還敢惹下這種大禍!
沒登記過的靈獸就敢養在家裡,養就養吧,帶出去抓了人就地餵食幹什麼?!喂就喂吧,不能跑得隱蔽些么?!非得讓統計局的人抓個正著么?再退一步講,他們被誰抓著不好,非得被玄璣那個閻羅王碰上?!
廖時年在兒女面前向來說一不二,廖夏被他提著耳朵拎進屋時險些嚇出尿來,一頓胖揍后,又被勒令不準用修為療傷,和廖秋一併強制禁足在家裡。
好在出山殺人滅口的獅凸第二天傍晚終於回來了,讓本以為得來不易的寵獸已經被家中長輩處理掉的兄妹倆這才感到安慰一些。
只是回來的獅凸顯然精神不太好,到家后大睡了一晚,次日吃了足有平常兩頓的分量的獸肉,仍舊懨懨的。
廖家兄妹並不知道自家寵物去找的「目擊者」是修行者,還以為那被盯上的倒霉催只是個運道不好的凡人,又哪裡能猜到單獨出門的獅凸碰上了怎樣的遭遇?獅凸的異狀自然而然被他們認在了玄璣身上,只當這是被靈壓槍打傷的後遺症,心疼不已。
廖秋撫摸著獅凸不如從前光滑的皮毛,心下憐惜,餵了大堆丹藥,又釋出靈氣給它療傷,只是缺血的癥狀並不是這些外物能輕易化解的。
她駭道:「毛毛不是二級修為嗎,只是被打了一下,怎麼到現在都恢復不過來?那靈壓槍真有那麼可怕?」
廖夏冷哼一聲,卻不敢把怨恨玄璣的話掛在嘴邊,陰沉回答:「凡人發明來的玩意兒,沒點厲害怎麼敢跟我們叫板?」
廖秋不忿極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約束我們這,約束我們那?靈獸稀缺,不過吃點……凡人數量那麼多,少上一個兩個又能怎麼樣?毛毛它再吃又能吃多少?統計局真是……」她咬了咬牙,終究不敢說得太過無禮,只好小聲抱怨,「不幫著我們也就算了,還胳膊肘往外拐,替凡人做事。想當初……那些先輩們多麼風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哪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規矩?哪像我們這樣,野獸似的被驅趕進深山裡,在外頭連御個飛劍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看見。」
廖夏深覺有理,正打算說些什麼,表情忽然一變,轉頭朝外看去。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房門被輕輕叩動,低柔的女聲同時響起:「小夏,小秋,你們在裡面嗎?」
廖夏滿臉嫌惡:「她來幹什麼?」
廖秋同樣翻了個白眼,起身去開門,進來的是個打扮靚麗的年輕少婦,看年紀最多不過二十歲,白皙圓潤,體態雍容。
少婦手上拿了兩個瓶子,姿態放得很低,對兄妹倆討好笑著,小心翼翼走進屋裡:「小夏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廖夏不屑地轉開腦袋,摸出蒲團下的平板電腦划拉起來,少婦難堪地笑了笑,將藥瓶朝廖秋遞去:「你爸這次打得確實有點重了,還不許你們用靈力療傷。我在我那找到兩瓶丹藥,是前不久你爸在拍賣會上買到的上品,據說豐家老祖親手煉的,效果應該不錯。」
豐家是修行界有名的煉丹大族,老祖出手的成品更加有價無市,這兩瓶丹藥顯然價值不菲,廖秋不想收下,少婦卻放下就走了。
她背影有些寥落,看得廖秋心裡也不好受,關上門后,她朝還在玩遊戲的哥哥抱怨:「你都多大的人了,明知道父親喜歡她,當面給點面子又能怎麼樣?就她那點修為,你以為還能活多少年不成?」
廖夏喝道:「別把蘇臻臻那兩瓶東西拿給我!半路爬來的野貨,噁心死了,一股狐狸精騷臭!衝下水道里去!」
門外尚未走遠的少婦猛然眯起雙眼,她舉止溫吞,連腳步的頻率都把握得如此無害,只是臉上的表情,卻始終隱沒在陰影里,分辨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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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復生擺弄著自己從豬鼻怪身上接來的兩大瓶灰血,入手沉重,絕非普通液體密度能比。他仔細分辨一番,越發確定自己拿到的灰血和百獸膏相比,除了一個是液態一個是固態,液態靈氣要薄弱許多之外,再沒有更多的差別。
靈氣薄弱這一點他也可以理解,這裡畢竟是下界,靈獸的血統肯定不會有仙界那麼強大純粹。但無論如何,種種缺憾仍舊無法掩蓋百獸膏是個好東西的事實,這種物質天生帶有凝聚靈力不散的特質,因此即便放在最普通的容器里也可以保存很長時間。仙界修士們煉製丹藥器具或是描繪陣法符咒時之所以喜歡用它,圖的自然也是這點效果。
寧復生拿到這玩意,真可以說是得了場及時雨,修鍊時靈氣稀薄的困擾終於得以解決。
將錢包里的錢取出大半交給老太太,囑咐她這兩天別出去賣菜,也別隨便進屋打擾自己,寧復生鎖好房門,取出一隻順來的毛筆,蘸著倒出來的小半碗灰血,在地上仔細描繪起聚靈陣來。
聚靈陣這東西,通常得有上好靈石做陣眼,才能保證靈氣只進不出,無法逃逸,至於其他材料,則雞血、豬血,隨便哪一種靈獸的血,攙上硃砂之後都不挑剔。寧復生倒從沒試過這麼奢侈地用百獸膏直接來畫,於是剛一下筆,就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之處。
寧家根基淺薄,之所以能位列仙界四大家族之一,其實全靠偏門取勝。寧家老祖精通陰陽五行,又兼并煉丹之術,研究之高深,遠比他叛逆女兒的香·艷·情·事更加深入人心。寧復生長在旁峰,被勒令禁止出行,小時候修鍊之外的唯一樂趣,便只剩下看書。寧家書雜,送飯的小弟子帶的又亂,寧復生於是涉獵頗多,又喜愛研究,聚靈陣這樣的低階陣法,早早便已經爛熟在了心裡。一筆到頭,沒有絲毫停頓,靈力源源不斷湧來,陣法落成的瞬間,連空氣都開始瘋狂地扭曲震蕩。
無法乾涸的灰血在地面不斷地抖動著,以幾乎無法用肉眼發覺的速度開始揮發。
這效果比起普通靈石建成的聚靈陣激烈十倍不止。只是弊端同樣明顯,這樣桀驁的靈氣顯然會讓呆在裡頭的修士吃到不少苦頭,而且用於畫陣的灰血一旦乾涸,這些被凝聚起來的靈氣沒了桎梏,只怕頃刻間就要消散得無影無蹤。
寧復生不是思前想後頗多顧慮的人,這念頭只在腦袋裡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他抬腳邁了進去。
腦袋嗡了一聲,他迅速坐好,盤膝入定,渾身被靈氣擠壓的感覺無比清晰,連毛孔都有無形的氣息源源不絕在鑽進來。
剛開始時,這感覺其實不錯,只可惜才修鍊沒多久的經脈承受能力太過脆弱,不過幾息功夫,就隱隱作痛起來。
心肝脾肺腎、遍布了渾身的血管、眼球、舌根……彷彿一切部位都有不知名異物強行被塞進來。骨骼發出幾欲崩斷的脆響,這生不如死的折磨,就連心性堅忍的寧復生都忍不住悶哼出聲。
沒有生出過半點知難而退的念頭,調動妖丹和丹田內稀薄的靈氣,寧復生一遍遍嘗試著掌握體內前些天才生出的氣感,讓這些孱弱的老居民努力將正在鬧事的客人集中起來,一點一點地,朝著更為細小的地方遊走。
原生的經脈被撐開時,撕心裂肺不足以形容這感覺,彷彿有人在身上割開了無數道傷口,澆灌蜂蜜,又撒入密密麻麻的黑蟻。寧復生頭腦脹痛,天靈蓋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迸濺出來,耳畔嗡鳴,他張開嘴,無力出聲,結結實實從喉嚨里嘔出團血來。
鮮血腥甜的銹味爬在口中,寧復生勾起嘴角,呼吸趨於平靜。
第二次遭這趟罪,給他的震撼遠不如第一次伐經洗髓時強烈,更何況後期結成金丹,破丹成嬰時,天劫施加在身上的痛苦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和那些比起來,這種小磨礪不過是騙孩子的玩意兒。
心跳穩健有力,靈脈寬闊得讓人恨不能乘風飛馳一番。寧復生將體內的靈氣緩緩引導入丹田,睜開雙眼,目光從灰塵斑雜的玻璃窗望出去,清晰地捕捉到了遠處大樹頂端枝葉縫隙中正在休憩的一隻螳螂。
螳螂那兩刀手刃上的尖銳鋸齒,同樣歷歷可辨。
灰血徹底消弭無形,寧復生從地上爬起,原本坐著的地方已經積累下一圈臭不可聞的油斑,被他用靈力刮下來丟進垃圾桶,提起來匆忙下了樓。
到廁所里接了根膠皮管直接用冷水清洗身體,幾次之後才把那層頑固的機油質地的雜質剝離下去,寧復生丟下水管,直接赤著身體走到了鏡子前。
剃光的腦袋被短髮覆蓋,質地細軟,他將額前的髮絲朝後拂開,指尖觸在臉部的傷疤上,滿意地發現到這裡原本凹凸的觸感已經平復許多,色澤也變淺了不少。
他微微一笑,鏡中那人也在室內昏暗的光線中跟著勾起嘴角,這瞬間光芒似乎盡數朝一處匯聚過來,那雙尾部上翹的桃花眼中,滿滿都是獸性的不馴和狡黠。
一股讓人不愉快的味道正在此時緩緩從遠處飄近,片刻之後,寧復生聽到有人在門口方向朝內高呼:「生哥!生哥?生哥你在嗎?!」
衣服肯定不能再穿了,從旁邊扯了根稍微大些的毛巾圍在腰間,寧復生拂了把臉上濕漉漉的水珠,就這樣赤著上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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