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邊恍惚吹來一陣風,有人壓低聲音認真叮嚀:「我叫寧復生,你記住了。」
玄璣的脖子癢了起來,心中回憶起前段時間在維序時碰上的這個奇怪小散修,寧復生的氣息讓他有種怪異的違和感,妖氣瀰漫的人修,好在並不會覺得厭煩。聽筒那邊鹿石峰的聲音充滿了莫名其妙的亢奮,玄璣道:「我知道了。」
「……喂?真人?喂?」鹿石峰把手機拿下來,看著通話被掛斷的界面,又貼回耳朵旁邊聽了聽。
廖時年匆匆趕來,臉色陰沉得能滴水,處罰書才剛剛拿到手上,轉頭又闖禍!轉頭又闖禍!上來就對臉上還寫著不服氣的廖夏惡狠狠瞪了一眼,那個叫小張的科員路上跟他說了點內情,廖時年把目光落在寧復生身上,見是個境界平平的散修,並不上心,轉頭朝鹿石峰道:「鹿處,實在不好意思……」
鹿石峰推推眼鏡,嚴肅道:「修統局裡明令禁止打架鬥毆,這件事性質非常惡劣!」
廖時年聽出對方的畫外音,抬頭有些錯愕地又看寧復生一眼。這人是什麼來頭?鹿石峰做事向來圓滑,竟然能引動他來拉偏架刁難自己。但這樣想著,心裡又記掛剛才在辦事大廳接到的電話,家裡說老祖有重要的事情宣布,讓他帶著孩子早些回去。廖時年哪裡敢耽擱,沒時間旁敲側擊地去打聽其他,為了早點脫身,抬腿就給了兒子一腳:「逆子!還不快去給這位道友賠罪?!」
廖夏聽到身後越發清晰的竊笑聲,羞憤欲死,卻迫於對父親的畏懼,萬般屈辱地弓腰:「……這位道友……得罪了。」聲音一字一頓,彷彿從牙縫裡憋出似的。
總覺得他頭頂都要冒煙了,寧復生視線黏在跟著父親離開的廖夏身上,見對方如芒在背地越走越快,眼神越發興緻勃勃。鹿石峰見狀不由咳嗽了一聲,心說原來自家真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清晰記得那天玄璣告訴自己這個叫寧復生的散修是鍊氣期的,可今天一看,卻分明是個煉境期修士,雖然只是煉境早期,但他氣息沉穩,基礎紮實,一看就知道,順利修到築基只是早晚的事情。
鹿石峰摸不清自家領導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葯,但對寧復生卻不知為何天生有種親切感,於是招呼:「真人-大概在忙,寧先生跟我來就好。」
一隻小鹿精,大概還是梅花斑的,寧復生打照面就看透了他,心裡難免覺得奇異。這座管理局於下界明顯是仙界里維序宮的作用,老人蔘,梅花鹿,妖修管人修,這地方真是……
他垂下眼,心中忍不住想,如果當初生在下界,如果寧酩和他那未曾謀面的父親並不是仙界的人……
這念頭剛一浮起,就被他狠狠斬成碎片。鹿石峰感覺到旁邊這人氣息有片刻遲塞,但一轉頭,卻又發現對方正笑眯眯盯著地面。
「……」鹿石峰心裡親切,默默地想,這人脾氣真好,對著地毯都能那麼開心。
玄璣翻了幾頁文件,眼睛盯著上頭辦公廳發放下來的關於讓普通人-大批量掌握靈力熱武器的訴求,半天沒翻一頁。
他撓撓脖子,轉頭看到桌上宣傳處剛送來的幾份稿件,一揮袖,帶上了就朝外走。
散修登記處原本設在一樓的辦公大廳,但後來因為散修的人數越來越少,一直白占窗位,被人投訴了幾次,就給挪到三樓去了。
玄璣站在辦公室門口,裡面的鹿石峰和寧復生顯然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氣氛非常融洽。兩個人頭挨著頭正在看鹿石峰新換的水果手機,鹿石峰那點工資基本都花在電子產品和追星上了,公放的聲音里有群日本女人在唱歌。
「我給你申請個扣扣號吧。」玄璣聽到鹿石峰如是說。
玄璣眉尾幾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抬手敲門,見抬頭的鹿石峰滿臉見鬼的表情,沉聲道:「一次記過。」
鹿石峰頓時手忙腳亂起來,手機啪嗒一下摔在地上。他發出一聲不由自主的嗚咽,撿起來關掉頁面,心疼地撫摸水果被磕出痕迹的邊角。
這可是他上周才新換的手機,剩下的錢全在給akb投票和演唱會門票上了,要是摔壞了,就只能去用已經被淘汰的舊手機了!
那樣太不洋氣了!
玄璣道:「五千字檢查下班前給我。」說著把帶來的文件遞出去。
鹿石峰接過來,屁滾尿流地走了。
寧復生伏在桌上幸災樂禍地笑,歪頭看向大門處,陽光下的見面和夜晚不同,在這間日照充足的辦公室里,冷冰冰的玄璣身上也不禁多了幾分人味。他毫無緣由地覺得這個男人順眼。
他半張臉貼在桌面上,嘴被擠得嘟起來,雙眼眯成兩道橋,裡面星光璀璨。
玄璣掃了一眼,從一旁的文件櫃里取出張登記表,在寧復生對面坐下:「姓名。」
眉頭皺了一下,他沒等寧復生回答就開始填寫,又問:「哪個復?」
「重複的復。」
寧復生趴在桌上看他拿筆的手,呆不住又站起來繞了過去,靠在桌子邊上看玄璣寫完,嘴裡閑不住地問:「你是哪個玄?哪個璣?機緣巧合的機?字字珠璣的璣?」
玄璣沒理他,在下面目前修為一欄里剛要落筆,又頓住,重新探了一遍,得到結果后淡淡地掃了寧復生一眼。
「家庭情況?」
「父母雙亡。」下意識回答過後,寧復生又撇撇嘴,「有個奶奶。」
嗅到一股清爽的氣味迫近過來,玄璣筆下不停,調出一股靈壓將寧復生攔住,遠處一張靠背椅無風自動地滑了過來,停在寧復生身後,還留著幾個空格的登記表被玄璣推到面前,寧復生下意識低頭,見那分別是「籍貫」「受教育程度」「年齡」和「修行類別」,不由笑了,指著最後一項問:「這裡多一格幹什麼,難不成魔修妖修的,也能到你這來登記?」
玄璣淡淡地看他:「當然。」
寧復生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那個空格一會兒,抬手拿筆,拿不習慣這種筆,又笑眯眯用輕佻掩飾情緒,靠近玄璣低聲問:「那你是什麼修?沒有妖氣,也沒有魔氣,佛修更不用說,身上冷冰冰的,又沒有劍氣,難不成是鬼修?」
用筆帽蹭了蹭玄璣放在桌上的手背,玄璣把筆從他手裡抽出來,換了根軟頭的簽字筆塞回去。
「……」寧復生挫敗地收回手,低頭寫起來,年齡上胡亂填了個二十歲,在類別那一欄微微頓了頓,最後還是流暢地寫上了「人修」。
他寫完這些,又傾身朝玄璣探去,臉上笑眯眯地問著不找邊際的問題。玄璣正拿表格審視,看也不看他,非常自然地抬手將他拉過來,用靈力裹住固定到桌面上,等看完文件之後,才將鬆開手朝門口一指:「右手第二個辦公室,拍完照之後再拿回來。」
寧復生:「……」
他翻了個白眼,轉頭就走,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無聊的人?
玄璣等他離開,視線又重新回到登記表上,拿筆在「類別」那欄里遲疑著括了個弧。
妖字還沒有開頭,終究沒有繼續下去。
二十歲?
他心想,臉皮真厚,這數字怎麼寫得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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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夏被廖時年還在半空時朝地上一摔,好歹靠靈氣沒有摔傷,在地上灰頭土臉地打了幾個滾,面色煞白地等待即將到來的訓斥。
廖時年眉目間積鬱著黑氣,想到從修統局裡拿到的天價罰單,上前踹了兒子一腳,被聽到動靜從家裡出來的蘇臻臻匆匆拉住,蘇臻臻大喊:「你又發什麼瘋?!小夏上次的傷還沒好呢!」
「全是你慣的!」廖時年一把揮開她,人家都說后媽狠毒,家裡這個對孩子卻比親兒女還要寵溺嬌慣,他無奈極了,又不能把氣撒給她,只好轉頭又朝廖夏痛斥,「不爭氣的東西!就沒有一天是給我長臉的!要不是今天還有急事,我真恨不得……」
他咬牙切齒說了半句,喘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嗝屁似的,扭頭又朝廖秋沒好氣道,「還愣著幹什麼?把這畜生和你弟弟帶回去!洗漱乾淨之後,跟我去老祖那一趟。」
廖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老祖那裡可不是他們這些四代弟子隨便能去的,只是父親在氣頭上,她到底不敢多問,趕忙牽著獅凸帶廖夏離開。
蘇臻臻扶他進屋,給他揉肩膀,小手細膩溫軟,力度恰到好處。廖時年拍拍她,心中的煩悶總算紓解了一些,嘆息道:「這種亂糟糟的關係,真是辛苦你了。」
「跟我說什麼客氣話。」蘇臻臻笑道,「看你著急忙慌的,怎麼忽然又要去老祖那裡?」
廖時年道:「我也不知道,忽然來的電話,說老祖那兒到了個了不得的客人,我本來還在修統局,立刻就趕回來了。」
蘇臻臻小聲說:「那我……」
廖時年有些愧疚,將她從身後牽到身邊,為難地解釋:「臻臻,你別怪我。我父親……暫時還沒接受你。今天事出緊急,我不能亂拿主意,下次,下次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去拜見老祖。」
蘇臻臻笑著推他:「我怪你幹嘛,我是問,要不要給你換身衣服再去,你想到哪兒了?」
廖時年抬頭看她笑容,無奈嘆息著將妻子抱住,心中更加愧疚。
蘇臻臻笑容漸淺,等聽到身後傳來一雙錯雜的腳步聲后,又重新牽出熟悉的弧度。
「父親。」一路上凝滯的氣息讓兄妹倆有些慌亂,廖秋問,「老祖那出什麼事了?」
「閉嘴。」廖時年自己心裡也沒底,匆匆趕到本家,發現今天的防守比起以往還要嚴密,心都險些從喉嚨口跳出來。
只有廖家嫡系弟子能進的主屋大門緊閉,他上前去,迎面對上陰著臉出來的父親。
被厲目一瞪,他氣短低頭,就聽父親威嚴地說了句「進來吧。」
帶著兄妹倆小心翼翼地跟進來,周圍全是人,一些原本十來年都難得一見的長輩居然全都到了,各個神情肅穆,沒一個人注意到他。廖時年忍不住抬頭望去,就見往常都是老祖才能坐的位置上,換了個神情倨傲的年輕人,老祖正慈眉善目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陪他說話。
「都到齊了?」老祖目光淡淡掃過人群,在遲到的廖時年一家處略微停頓,見對方更加謹慎地低下頭,這才溫和地拍拍身邊這年輕人的手,「寧家小子,這是我廖家四代所有嫡系子孫,不必拘束,往後也是你的家人了。」
寧獨清冷笑一聲,將手從他掌心裡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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