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寧家四代的嫡系弟子上前見長輩禮,寧獨清卻心不在焉。他回想著自己來前父親句句懇切的叮嚀,雙手交握,骨節段段發白。
那一天,寧微生突如其來的自爆讓他險些就被炸成碎片。幸好在最後關頭,父親那飛身一撲為他擋下了大半攻擊,再加上隨身本就帶著一張防禦符,這才讓他不至於魂飛魄散,消散於天地間。然而饒是如此,他一身修為依舊被炸得支離破碎,金丹也是傷痕纍纍。他父親寧鍘雖有渡劫期修為,卻也被這雷霆萬鈞的一擊弄得元氣大傷,單隻元嬰受到的損壞,就不知要花費多久的閉關才能復原。
誰都沒料到寧微生能對自己狠到這個地步,竟然拼了命也要跟他們同歸於盡。寧家的旁峰整座坍塌,餘波后蘇醒過來的父子倆連他靈魂的碎渣都找不到。四處都是洞府被毀后散落的法寶,其中大多出自老祖的腰包,天元果卻不知所蹤,彷彿根本不曾存在過。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得就是他們,縱然在醒來之後拖著殘軀迅速離開了旁峰,可主殿內寧微生身份玉簡的碎裂,還是讓寧家上下很快傳開了有關此事的閑言。
好在老祖沒出關,寧獨清父子只需對此死不認賬,誰都沒法確鑿地指認這事兒和他們有關係。寧鍘傷重,必須儘早閉關療傷,閉關之前,最擔心的卻是兒子寧獨清的安危。
寧酩兩次上門質問,態度一次比一次咄咄逼人,這份遲來一步的多餘母愛由不得寧鍘不多想。
可若送寧獨清出寧家,隱姓埋名,他一個連金丹修為都無法完全施展的小修士,又如何能在弱肉強食的仙界生存?傷勢無法再拖,萬般無奈之下,寧鍘只能鋌而走險,繞過維序宮的管制,傾盡全力請來兩位大羅金仙,將寧獨清送到下界。
不論如何,那裡總比仙界安全,即便條件不如寧家好,多帶些法寶丹藥也就是了。
仙界與下界壁壘分明,許進不許出,這是開天闢地以來的規則。只是再嚴密的規則也有缺口,仙界那幾個大門派,多少都有朝下界輸送自己的人手。但這種投機取巧也並非全無約束,修為越高的修士,在通過連接上下界的時空亂流時就會遭遇越強烈的攻擊,仙界送下去的人,大多數都因此死在了路上。
寧獨清修為太低,沒碰上太難熬的磋磨,但到達下界之前,仍是被雷給劈暈了。幸運的是他落在了廖家的地盤,這恰是那兩位大羅金仙中其中一位的舊支,出自先輩手筆的信物讓廖家老祖剛一見面就把他奉為上賓,只是即便如此,他仍舊看不上這些修為低弱的下界人士。
寧獨清胡亂敷衍一番,就借口自己要休息匆匆走了。廖家老祖的二兒子廖巍沉沉地注視他離開,揮退所有晚輩,陰鬱道:「父親,你何苦……」
老祖示意他不必多問,自己發了陣冗長的怔,這才嘆息著說:「五百年了……」
「五百年了,為父修為再無寸進,巍兒啊,你可曾聽聞過上界的情形?」老祖的目光痴痴地,彷彿遙遠的那端有什麼他終其一生追求的企盼,「廖家主枝三千年前飛升的先輩,如今已經是大羅金仙,而據那寧家小子所言,像為父這樣的元嬰修士,在仙界如網兜撈魚,不值一提。」
縱使是廖巍這樣陰沉的人,此時也忍不住抬頭露出駭然的目光。大羅金仙!那是怎麼樣的境界?!下界修士從凡體開始修鍊,熬過了鍊氣煉境才能入築基,這道門檻對許多人來說,已經是傾盡一生都無從跨越的鴻溝,然而對修士而言,那之後還有開光、融合、心動、金丹、元嬰、出竅、分神需要跨越,等熬過了這些,最後才能進入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渡劫期,只是這並非就一勞永逸,渡劫渡劫,渡的便是修行者披荊斬棘這一路的盡頭,最為艱險的一道劫數。
過不了,便連肉身一起灰飛煙滅,九死一生扛下來,才能作為大乘修士等待飛升的指引。
渡劫期啊……
對廖巍來說,那幾乎如天地盡頭一般的遙遠。可這些遙遠的先輩們到了上界,仍舊還要繼續更加漫長的路途:地仙、天仙、元仙、真仙、玄仙、金仙、大羅金仙、混元金仙,仙君,又到仙尊……
仙界之上,又有著什麼呢?修行界中,已經沒有文獻記載到了。
廖巍垂下頭,他的大哥因為境界原因,兩百年前就到了大限,而他自己,金丹修為,又能再撐多久?六百年前的那場動蕩,已經斬斷了他們這些被拋下的修士們所有的退路。
傳聞中與天地同壽的元嬰修士同樣在慢慢衰老,廖家老祖拍拍兒子的肩膀,說:「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小境界就要開了。這是你我父子,乃至於整個修行界的機緣。若能找到六百年前先祖們離開的舊陣法……上天這個時候送來寧家小子,定有深意。」
廖巍肅容頷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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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
已入深秋,天高氣爽,寧復生運功六周天,嗅著桂花的香氣從打坐中蘇醒,朝窗外一看,層層疊疊的楓葉自枝頭累贅下來。
他起身踱到窗邊,深深嗅了一口屋外清涼甘爽的空氣。
聯排別墅前後各家都自帶花園,寧復生住進來后,便用棉線浸透灰血在自家的範圍內布了個析息符。這種符本來是仙界修士們碰上臭不可聞的惡劣環境時用的,可以在一定範圍內過濾空氣中的雜質,雖然不像聚靈陣那樣效果顯著,但勝在損耗極低,一點點灰血,用到現在還有大半殘餘。
寧家前後院的草跟發瘋似的長,靠近院牆的幾棵大樹,在這樣的時節仍舊翠綠如茵。老太太閑不住,寧復生不許她去種地,她還是在後院墾出了兩塊區域,種點茄子辣椒白菜小蔥自己家吃。品相好的,挑出來洗乾淨送給鄰居,因此人緣不錯,很快被拉進了小區廣場舞大媽的陣營。
天氣轉涼了,冷風吹在身上有些冷,寧復生轉頭回柜子里挑出一件大衣穿上。老太太仍舊活得戰戰兢兢,縱使寧復生給了她管夠花的錢,其中的絕大多數,她仍舊用在了這個孫子身上。
下樓,從冰箱里找出一袋麵包就白水吃下去,寧復生的目光落在遠處客廳牆壁的萬年曆上。
剛才最後一場打坐,他用盡了上次弄來的最後一滴灰血,只是境界仍舊卡在煉境後期,距離築基,永遠有層捅不破的窗戶紙。
築基期作為修行前期最難跨越的一道門檻,僅憑人力是無法突破的,築基丹,就是這臨門一腳最後的助力。
只是……
他掏出兜里一個精緻的小玉瓶,那是一個月前雲哥從修行者拍賣會上專門為他高價弄來的築基丹。他一直留到今天,經過鄭重考慮,還是沒吃下去。
這裡的築基丹,和他在仙界煉製的不太一樣。丹方上大多數藥材都有重合,唯獨其中一味長生棗,被換做了鎂石替代。
鎂石能積蓄靈氣,卻有劇毒,這毒對尋常修士來說當然不值一提,只是築基時服下卻又不一樣了,劇毒伴隨靈氣運轉周身,滲入奇經八脈心肝脾肺中,再想根除,無疑難於登天,這毒對日後的修行,終將會造成無法挽救的損害。
焚林而畋,不過如此。
寧復生會煉丹,事實上他已經找齊了築基丹方除長生棗之外的所有原料,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這段時間以來,他從雲哥那裡了解到了不少修行界的現狀。雲哥雖然只是築基期修士,卻因為混跡望京三教九流當中,消息比起許多大宗門還要靈通。在聽聞到廖家和豐家兩位修行界境界最高的大能竟然只是元嬰期修士后,寧復生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他這些天腦袋裡總混沌著一團迷霧,彷彿有什麼真相埋藏在其中,略一撥手就能揭開。這偌大的修真界中,竟然連出竅期修士都找不出一個,縱然這世界靈氣稀薄,但如此荒涼,仍舊是不正常的。
雲哥被問起這個問題,也是一頭霧水,他散修出身,志向不遠,只覺得能在有生之年煉成金丹,便足夠稱心如意,於是對這方面並沒什麼了解,只知道修行界六百年前出了一場劇變,許多傳說中才出現過的高階修士,從那時起便銷聲匿跡了。
客廳里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那頭傳來雲哥的聲音:「真人,你出關了?」雖然修為比寧復生要高,但云哥不知為何,一直對他尊敬得很。
寧復生嗯了一聲。
「那就好,可算是趕上了。」雲哥道,「廖家剛剛發出消息,說小境界開啟在即,邀我們這些散修和其他宗門的人一起去小拿山開個研討會。我想著真人正在衝擊築基期,不敢打擾,一直拖延著,只是再朝後推就要趕不上了。」
「小境界?」寧復生沒聽雲哥說過這些。
「那可是發橫財的大機會。」雲哥嘿嘿笑了起來,聲音裡帶些垂涎,「總之說來話長,好事兒就對了,二十年才有一次呢。真人稍等片刻,我這就讓小周去接你。」
寧復生點了點頭,又說:「先不忙,你也一起過來,我有些東西要買,需要你指路。」
雲哥趕忙應了。
發橫財的機會……寧復生掛斷電話,坐在空曠的客廳當中,兜里揣著築基丹,心裡琢磨著小境界,仔細從裡頭剝清局勢。
天上哪會白掉餡餅,他現在還沒築基,實力低微,當務之急,還是多弄些保命的法寶更加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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