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煉物之道,奧秘完全不下於修行。
寧老祖不過天仙境界,卻能讓寧家在人才濟濟的仙界守住四大家族之一的寶座,靠的無非就是他那身煉器煉丹的本領。雖說他丹術不比仙宗內赫赫有名的丹鼎門,煉出的法寶也沒有三大宗之一的仙靈宗厲害,但雙管齊下,在輔助人才極其稀缺的仙界已經足夠立足了。丹藥和武器之於修行者們,就像是凡人離不開吃飯那樣。修士們也要過生活,丹鼎門和仙靈宗那些動輒天價的奢侈品,並不是誰都能買得起的。
煉丹煉器師與普通修行者在基數上極大的反差,正是造成丹藥與靈器越來越珍貴的主要原因。生來傳承自規則的對靈力的細分與掌控,使得丹師與器師成為了這世上最珍貴的財富之一。真正高階的丹師與器師,可以談笑間驅使無數強者為自己赴湯蹈火。於是他們俯視世間一切的權勢和財富,最顯著的代表就是丹鼎門,橫行仙界數萬年從未衰落。門內弟子也跟著身份超然,一旦出宗歷練,仙界各處大小勢力就紛紛聞聲而動,走到哪裡,只要亮出身份,必然會被人孝順祖宗似的悉心呵護。
寧復生對煉器煉丹的天賦,遺傳自老祖,卻又與老祖有些許不同。
大概是體內流淌著妖族血脈的緣故,打從記事起,每隔一段時間,他腦袋裡就會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白狐靈慧,通乾坤,傳承的常識自然也和別族不同——陰陽五行,四象八卦,天干地支,包羅萬象。各類防禦的陣法自然也有不少,只可惜寧復生死前不過元嬰境界,修為太弱,有些後期出現的晦澀知識,大多隻囫圇了解個皮毛。
前期的切割和打磨只是準備工作,寧復生凝神靜氣,專註開始煉製防禦符最重要的環節。玉器這種俗物,成色越好的,通常蘊含的靈氣也越多,相對的,對外界灌入靈氣的包容性也會更強。八枚分量等均的玉片浮在半空,頭尾相連,繞身迅速環行,其中有兩枚品質最為出色的,被靈氣一激,頓時散發出微弱的瑩白光芒。寧復生指尖點在其中一枚上,遲疑片刻,還是換做了另一枚玉片中品質最差的。
妖丹在丹田內發了瘋似的盤旋,寧復生能感覺自己體內的靈氣流速正在不斷加快。峰值攀升到最高點的時候,靈力一陣顫動,終於被劈成細細的六股,在雙手指尖如有實質地凝聚起來。
髮絲無風自動,手指輕捻,在虛空中繪下奧秘的曲線。防禦法陣多種多樣,卻並非每一種都適宜刻印在玉簡上,太過複雜的,光是繪刻就需要花費大量的靈氣。寧復生修為太低,若不是憑藉妖丹的輔助,此時恐怕連靈力離體都無法做到,於是選來選去,就選中了剛開始熟悉陣法時練習過許多次的金湯陣。
金湯陣,取自固若金湯,製成的防禦符因為性價比高的原因,在仙界頗受元嬰期以下的修士歡迎。中階金湯簡,遇上危險時能抵禦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擊,品質高階的,甚至在面對元嬰修士時都有一搏之力,對承刻符陣的載體要求也不那麼嚴格,修為高些的煉器師,一次開工就能做出十來個。
靈氣織就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光網,另一股靈氣將空白的玉簡迅速雕刻完畢,兩者接觸的瞬間,一聲輕響,玉片化作齏粉蒸汽般鋪散開來。
寧復生沒有停頓,迅速掐訣將靈氣劈得更細,又取來一枚玉片,繪陣,融合——
——原本浮立在空氣中散發著微光的咒陣頃刻間融入白玉當中,玉簡在那一瞬猛然爆發出輝煌的光芒,隨即迅速隱沒,平滑的表面凹出紋理。
器成!
成功有了開頭,後面就變得越來越順利,用比預計中短得多的時間做完了剩下的六枚玉片,寧復生並未收手,而是猛然放開經脈吸納起周圍的靈氣,然後借著這股力量,催動丹田瘋狂地壓迫起妖丹。
疼痛鑽透骨髓,越來越猙獰劇烈,寧復生保持打坐的姿勢,渾身每一寸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兩滴妖血終於從眉心一前一後飛射了出來,打入玉簡當中。
赤色一閃而過,很快被瑩白的光芒包容住。
寧復生脫力地朝後倒去,兩滴妖血的取用著實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但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最後的成果讓他動容。
成了!
虛空中一字排開七枚玉簡,玉質如同一塵不染的膏脂那樣油滑,比煉製之前不知道強了多少。寧復生的目光從其中五枚通體白凈的低階防禦符上一掃而過,落在最右兩枚身上——溫潤的白色中,隱約摻雜著硃紅色的散碎星光,中階!真的是中階!
原本已經做好顆粒無收準備的寧復生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好運氣!能抵擋金丹修士全力一擊的中階法器哪裡是那麼好做的?上輩子他初次煉器,因為對靈力控制不夠熟悉,連續嘗試了四五次才做出第一件成品。沒想到這回重操舊業,換了具完全陌生的身體,竟然只在剛開頭時滯澀了一小會兒!
還煉製出了中階法器,只有二級器師才有可能成功的中階法器!
這裡頭縱然有他本體內妖血作用的原因,但也足夠說明寧復生的天賦強大到怎樣的地步。在築基之前就敢開爐煉器,最後還煉出兩枚中階法器,這件事情若放到仙界四處散布,開口的人只怕會因為胡說八道,獲得一堆器師憤怒的大耳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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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雲哥和鄭航光已經在門口守了三天,看著身後依舊全無動靜的大門,鄭航光忍耐著不爽:「他是不是忘了我們來小拿山是幹什麼的?這也太我行我素了吧?馬上研討會就要開了,他不去,難不成我們也不用去了么?」
雲哥道:「研討會還有一天時間,你著急什麼?」
鄭航光被噎了一下,臉色發青,實在搞不懂自家老大為什麼要那麼遷就一個煉境期的小散修,卻對自己不假辭色。他不服氣道:「就算,就算不追究這個,大家都是一起來的,他把自己關那麼多天,到底要幹什麼總得跟我們說一聲吧!」
雲哥不想搭理他。
鄭航光卻咦了一聲:「他上山之前不是還買了塊八百萬的玉么?玉呢?」
雲哥道:「他自己收著呢。」
鄭航光思維一下發散開:「他上山之前不是還問咱們有沒有帶防禦法器嗎?你說他拿著玉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裡,不會是打算自己煉吧?」
雲哥渾身一震。
鄭航光視線落在他身上,此時眯眼道:「老大你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吧?」
雲哥道:「反正已經買了,我沒打算管他用這個幹嘛。」
雲哥的不置可否立刻引炸了鄭航光心中的怒火,他對寧復生的嫉恨和憎惡由來已久,此時就像是開閘的洪波一樣漫天傾瀉下來:同樣都是煉境期,憑什麼寧復生就能格外受優待,自己為了買件法寶苦哈哈接私活,他卻動動嘴就能讓雲哥掏兜付賬,要說這是下屬福利,那也太不公平了一點!
鄭航光忍不住咬牙:「你瘋了嗎?那麼喜歡風險投資,炒股炒多了?八百多萬的玉,你也捨得!這價格你都可以在拍賣會上買到成品了!一千四百萬的靈劍不肯掏兜,八百萬的水漂倒打得那麼開心!他一個煉境期的菜鳥……」
話音未落,身後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任何異狀的小房間靈壓忽然熾盛起來。
結界波動猛然消失,屋內卻沒有任何動靜,兩個人齊齊愣住,片刻后雲哥率先回神,湊近門縫,小聲問:「真人?」
鄭航光看著仍舊沒有任何回應的小屋,怒火一下旺盛地燃燒起來——沒見過那麼不識好歹愛拿喬的!
他大步上前,正預備抬腳開踹,雲哥來不及拉他,原本紋絲不動的小木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寧復生站在陰暗漆黑的房間內,皮膚鬼似的蒼白,雙眼泛起紅光,隱隱有野獸獵捕時兇殘的形態。鄭航光一腳沒收住,險些踢到他身上,卻被一股巨大的波動一下彈開,倒飛出三四米遠,重重落在了地上。
「……」雲哥瞪大了眼睛,那股彈開鄭航光的靈氣力量實在驚人,他只感受到一點邊緣,也知道憑自己的實力時候絕對無法對抗的,一時心中又驚又駭,卻又不得不跨步擋在鄭航光身前,不由自主地弓下腰,「真人息怒!真人息怒!含光性格衝動,無意冒犯,求真人饒他一命吧!」
鄭航光捂著自己被不知名力量重重擊打到的胸口,險些嘔出血來,趴在地上驚惶地朝後縮躲,落在寧復生身上的目光,簡直和看妖怪沒什麼兩樣:「……怎麼可能……」
同為煉境期修士,就是後期和中期的修為差異也絕不可能如此巨大,剛才被踢開時他卻像挑釁成年人的小學生那樣,沒有任何還手之力。這股力量實在是太恐怖了,那種如同天災般震撼的壓迫,只怕連如今入了開光期的雲哥也無法釋放出來。
寧復生眯起眼,看他在地上蠕蟲似的想要逃開自己的目光,雖然懶得羞辱這樣的人,卻忽然想逗逗對方,露齒猙獰一笑——
——「放聰明點,再不聽話,我就吃了你。」
看著對方越發血紅的眼睛,鄭航光幾乎毫不遲疑地就相信了他會吃人,從之前紅毛被咬下來的那隻耳朵聯想到自己被啃食殆盡的殘肢斷臂,他心臟恐懼的幾乎痙攣起來,膀胱一抖,嗚咽著連連點頭。
雲哥感到一股涼意從背心生起,寧復生現在的模樣實在太可怕,讓他完全無法生出半點靠修為碾壓低階修士的念頭。如果可能的話,他這輩子都不想與此人為敵,可作為夾心餅乾,他為救鄭航光,只能更加謙卑地埋下頭去。
寧復生被鄭航光逗得心情大好,嘻嘻笑起來,眯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從口袋裡摸出四枚玉簡朝雲哥拋去:「拿去賣了,算抵你買玉的錢。」
雲哥下意識接過東西捧在懷裡,聞言傻傻低頭看去,愣了漫長的幾個呼吸,才猛然瞪大眼睛。
他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寧復生,又小心翼翼拿出一枚玉簡仔細查看,探出一絲靈力滲透進去,被柔和的力量包裹住輕輕推送出來……
靈器!!!
四枚!!!!!
四枚低階防禦玉簡!!!!
再多的恐懼和雜念此時都已經無法保持,被一浪接一浪的驚駭狠狠蓋過——寧復生把自己關在房間三天,出來之後就給了他四枚防禦玉簡,這代表了什麼?!
八百萬的玉他完全是抱著交學費的心態買的,說實話,在這之前,他壓根沒有指望寧復生能真正做出任何東西。煉器之難,但凡修行者都心知肚明,一個煉境期的修士,怎麼可能會成功!?
渾身波盪起帕金森般的顫抖,雲哥珍惜地撫過四枚玉簡,一番掙扎后,謹慎地將兩枚捧在手中奉回,姿態比起剛才更加恭敬:「兩……兩枚就夠了……」這玉簡雖然只是低階,但品質上佳,外形也豐潤好看,應該會比市場上同等的玉簡價格還要高些。
「怕什麼,我又不吃你。」寧復生對他心驚膽戰的態度十分莫名,想到這段時間雲哥對自己和家裡老太太的照料,放淺笑容,抬抬下巴道:「再不久小境界要開了,剩下的,你自己收著吧。」
雲哥看他離開,心中的狂喜一浪接著一浪,恐懼和忌憚早被拋諸腦後。一個能成功煉出靈器的煉器師,放到哪兒都能橫著走了,難不成還能貪圖他什麼東西不成?
他捧著四枚玉簡,邁著碎步喜滋滋朝房間跑去,關上門的瞬間,腦袋裡閃過個恍惚的念頭——
——好像有什麼事情還沒做?算了!現在還有什麼事情比得上這幾枚玉簡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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