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場會開得亂七八糟,廖時年氣勢洶洶地拽著兒子回家,劈頭蓋臉賞了頓拳腳,連向來得寵的女兒廖秋也沒能拽住。
這種研討會,修行界里幾個大世家是不會派人來的,畢竟小境界里的那點東西,他們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會來小拿山的無非是一些散修與底蘊不夠深厚的小家族,這些人乍一看沒什麼值得重視的地方,卻是修行界基數最大的一批人群!
廖夏的一番衝動,直接將他推至風口浪尖,丟了這麼大的人,父親和老祖的問責也許即刻就到,現在他在這打兒子,過會兒說不定就要被老子打了!
廖秋哭著給蘇臻臻打電話,又去拽哥哥:「你又做什麼了?惹爸生那麼大的氣!」
廖夏臉色鐵青,只覺得自己所有的尊嚴都被父親和寧復生聯手剝光了,死都不肯認錯。蘇臻臻趕到的時候,他後背已經被抽的皮開肉綻,血迸得到處都是,實在嚇人。
她瞳孔一縮,並不靠近,只是哭著嚷嚷:「廖時年!你就這一個兒子!!」
廖時年手上一頓。
廖夏悶哼著吐出口血來,握緊了手上的空間戒,心頭對寧復生已經是恨之入骨,就聽父親在頭頂怒斥:「我最後警告你一遍!統計局派出小境界的人這幾天就會入山,你要是還敢像今天一樣惹事……只管等著!」
他說罷轉身就走,連路過妻子時也沒什麼好臉色。廖秋抹淚朝蘇臻臻道了句謝,這女人雖只是廖時年十來年前帶回來的爐鼎,但在性格上卻頗能製得住他,這些年來,對他們兄妹也算不錯,林林總總幫了不少類似的忙。
蘇臻臻心中一動,上去幫著安置廖夏。廖夏難得沒對她擺臭臉,加上蘇臻臻頗會說話,幾句對廖時年同仇敵愾的聲討,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從廖夏嘴裡挖了出來。
廖夏壓低聲音,惡狠狠道:「我不殺他,誓不為人!」
「你總和他過不去幹什麼!?」廖秋又哭了,他當然沒忘記寧復生是哪個,而且對他頗有好感。
廖夏陰鬱地看著妹妹的臉,他們兄妹感情向來不錯,可現在他被父親打成重傷,廖秋卻還在為那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傢伙求情。他心中殺意更甚,想到前些天寧獨清傳授給自己的法子,眼神逐漸深沉起來,「你與其擔心他,不如多想想豐瑞,他可就快要來了。」
「我跟豐瑞又沒關係!」廖秋拿他沒辦法,只好只好哀哀哭泣著看向蘇臻臻,哪知道蘇臻臻的神情也頗為不定,眼神明滅變幻著閃了半晌,才低聲道:「這人叫寧……寧復生啊?……以前從沒聽過,是從、是從哪來的?」
「呸!」廖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凡間來的髒東西!」
*****
小境界的本質和寧復生之前猜測的沒什麼不同,研討會上,負責會議的廖時年也只是仔細叮囑了低階修士屆時盡量避免在裡頭落單。散修或是宗門較小的修士,金丹期以下會被統一編好分隊,由高階修士帶隊探索。
最重要的一條,廖時年告誡時語氣也足夠陰鬱——
——絕、對、禁、止、內、部、奪、寶、相、殺。違令者,即便有命活著出小境界,最後也逃不過被修行者統計局制裁的下場。
他態度這樣鄭重其事,想來廖家也曾在上面跌過跟頭。
寧復生笑眯眯地盤腿坐在蒲團上,心情不錯,他想起今天那個暴跳如雷的廖家小公子,把一個冷靜傲慢的人逗得理智全失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兒。與廖夏相比,他反倒不太喜歡廖時年,覺得這人簡直奇葩,兒子吃虧了不說找回場子,居然還委曲求全地去跟罪魁禍首道歉。
怎麼沒挨揍呢?寧復生想不通廖時年是個什麼心態,居然不揍自己。
一陣匆促的腳步聲響起,房門被輕輕叩擊,寧復生微一眯眼,就嗅到了外頭傳來的氣息,嘴角頓時勾了起來。
「……真人?」果然是鄭航光,用他虛弱的聲音竊竊喊,「真人在嗎?」
寧復生愉悅地起身開門,鄭航光驚慌地倒退兩步,就聽他問:「什麼事?」
鄭航光咬咬牙:「在下有些事關小境界的私密,想對真人吐露。」
「哦?」寧復生笑出白森森的牙齒,換了個姿勢靠在牆上,「你一個煉境期修士,能知道什麼私密?」
你不也只是煉境期!鄭航光心中暗恨,抬頭一看,卻見月光下的寧復生笑得雙眼彎彎,皮膚極白,渾身上下都泛著和以往不同的無害氣息,頓時呆了呆,幾秒后才回過神來。
他垂下眼,不敢再看,躊躇了一會兒,忽然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撲通跪了下來。
「不敢欺瞞真人。」鄭航光道,「其實我在二十年前未投入雲哥門下時,就已經入過一次小境界。因為那次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這些年不得不謹慎小心,有些內情,我不想傳進更多人耳朵里。」
寧復生眼中波光明滅:「那又為什麼肯告訴我?」
鄭航光姿態謙卑到極致:「小境界中雖然危險,卻也機遇重重,若叫我放棄這二十年才有一次的盛事,我實在不甘心。還想請真人看在這個消息的份上,賜我一枚防身玉簡。」
他話音落地,再沒人出聲,周圍只剩微弱蟲鳴和悠長呼吸。鄭航光越來越緊張,心吊在半空,鼻尖連汗珠都冒了出來,正預備再換策略,就聽到頭頂寧復生終於開口,淡淡道:「帶路吧。」
心中一陣竊喜,鄭航光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平靜,領著寧復生離開居住區,前往更深更遠的密林。他腳步匆促,恨不得插上翅膀分秒間到達目的地,無奈身後的寧復生卻一直掉鏈子,幾番催促仍舊走得不緊不慢,到了中途,又開始東拉西扯地問起剛才的問題。
以往裝得多麼與眾不同,本質上果然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散修,那麼沉不住氣!鄭航光心中冷笑,想到那天對方身上出現的那股推開自己的力量,再次回頭,確認過寧復生手指上沒有空間法器,暗自琢磨起對方將那些法寶藏在了哪裡,過一會兒自己是否能找得到。
反正他也活不長了,有些事情告訴他,也不怕他還有機會泄露出去。
腦子裡忽然蹦出這麼一句,鄭航光望著前方展入密林的幽深山道,不知為何竟然有轉瞬間的遲疑。
腳步只是微微一頓,很快有聲音響了起來:「二十年前,我境界太低,被編進一個三十人的小隊,由一個心動期前輩帶領……」
由於沒有經驗又太過緊張,那一次,鄭航光沒來得及和隊友們同一時間入境,被傳送到了另外一處地方。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鄭航光滿心絕望,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裡,於是拚命去尋找其他人的蹤跡。也不知道他沒頭沒腦地走了多少天,在把身上的食物都吃完后,他終於碰上了除自己之外其他人的聲音,只是來的時機顯然不對,廖家三代的金丹頭領,正帶領手下弟子和一頭凶獸搏鬥。
金丹首領沒打過凶獸,反倒死了大批弟子,還被咬下一隻手,不得不狼狽撤離。他嚇得躲在一邊不敢出聲,又怕被凶獸抓來吃掉,本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卻沒想到凶獸也到了強弩之末,廖家人走後不久,就倒在地上再沒起來。
鄭航光一邊怕死一邊貪心,想到妖獸體內或許會有價值連·城的妖丹,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活著出去的可能,於是大著膽子上去尋找。結果沒找到妖丹,反倒在妖獸肚子里,找到一本被不知名皮料包裹起來的古籍。
「上頭寫了什麼?」寧復生不由問。
「那是六百年前某位仙人留下的手札,上面寫到了另一個修行界……」鄭航光入了神,聞言下意識回頭看他,聲音卻一下噎住。
已經走到了有月光的地方,柔和的銀輝從天空撒布下來,寧復生今天穿了一身白,被月光照得蒙蒙發亮,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柔軟起來,彷彿下一秒就會乘風而去。
他聽得認真,臉上已經有思考的表情,眼睛卻仍舊笑得眯起,嘴角微翹,哪怕臉上有一道粉紅色的傷疤,鄭航光也第一次那樣清晰地認為一個人好看。
「我只知道這些了!」他的聲音一下子強硬起來,義無反顧地轉身,「時候不早,也該回去了,出來太長時間,我怕雲哥會起疑。」
寧復生意外愣住,鄭航光卻拔高聲音:「走啊!」
一聲輕笑,彷彿在耳畔響起,前方傳來廖夏嘲諷的聲音:「怎麼到了這,忽然又良心發現了?」
鄭航光見鬼似的瞪大眼睛,驚恐朝那邊看去,慌不擇路地抓住寧復生就要逃跑。
只是還沒跑出兩步,眼前一黑,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胳膊都差點被抓青,寧復生收回敲在他後頸的手,後背一陣厲風,再轉頭,廖夏已經到了眼前。
廖夏猙獰地笑著:「你倒是挺有骨氣,知道自己要死,索性就不逃了。」
寧復生掃了他手上一眼,見戒指還在,歪頭:「你要殺我?不是說禁止自相殘殺么?統計局和你父親那邊,你怎麼交代?」
廖夏大笑,「只要你魂魄在我手裡,又屍骨無存,誰會知道你死了?」
能收魂魄的法器倒是難得,寧復生了悟地點頭:「寧獨清又賞你東西了。」
聽到「賞」這個字,廖夏臉上一陣扭曲。他恨極地看著寧復生這副時刻都鎮定自若的模樣,殺心頓起,大喝一聲:「寧叔的名諱也是你配叫的!」不知道做了什麼,周圍升起靈波陣陣的結界。
煉境期的修為和開光期相差實在太大,單論起武力,寧復生實在不是對手,被廖夏一腳踹中腹部,結結實實砸上了結界邊緣。
咳出口血,他舔舔嘴唇,腦袋有些眩暈,渾身酥·軟,脖子一緊,又被拽著衣領提了起來。
廖夏有意想羞辱他,硬生生克制住殺意,對上寧復生笑眯眯的眼睛,抬手扇去幾道耳光,又掐住他面頰抖動:「你陷害我兩次,別以為我會那麼輕易地讓你死。聽說你從凡間貧民窟里來,從小沒爹媽教導,這麼可憐,我就發發善心好好教你,這世上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寧復生原本只在微笑,聽到「從小沒爹媽教養」這句,頓時笑得露出一嘴沾滿血沫的白牙,眼睛里閃動波光。
腹部一痛,廖夏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朝下看去。
寧復生一手成爪搗入他丹田,瘋狂翻攪,一手撫上他的臉頰,溫柔摩挲,聲音甜蜜如情人耳語:「你知道的真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