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逢春丹這樣的好東西,治療外傷當然是不在話下的。
玄璣收回落在寧復生後頸輸送靈氣的手指,看著寧復生的爪子和耳朵緩緩縮回去,多少有些失落。只是他面無表情,寧復生又哪裡能看得懂,只覺得渾身被軟軟的靈氣充滿的感覺非常舒服,在確定了玄璣對自己沒有惡意后,懶洋洋地趴在蒲團上休息起來。
玄機帶他來的,大概是小拿山專屬於修統局的房間,比起廖家給雲哥安排的住處,逼格簡直升了十幾個level。大窗戶,有地暖,草編的蒲團都泛著新草的芬芳,作為一隻怕冷的狐狸,還有什麼比在深秋里窩在暖融融的新蒲團上睡覺更幸福?
……真是可愛。
玄璣目光一瞬不瞬,寧復生腦袋枕在蒲團上,陽光穿透窗戶灑遍他全身,讓他毛茸茸的頭髮在溫暖的光暈里顯得格外蓬鬆。
其中有幾簇頭髮支棱得特別桀驁,玄璣忍住抬手去壓的衝動,便見地上這人咕嚕一下又翻坐起來,盤著腿對自己說:「多謝玄璣真人出手相助,我還有急事,就先走了,以後再報答你。」
他衣擺上那抹紅色分明是人血,這個點鐘,外頭的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玄機問:「你就這樣出去?」
「咦?」寧復生看了眼天色,也反應過來,開窗伸手探了下溫度,縮回手就開始解開紐扣。他速度極快。一轉頭,見玄璣仍在盯著自己,又起了玩心,笑得雙眼彎彎:「要不我待會出去遇上盯著我的人,就說我昨晚在和真人春風一度好了。那樣就不會有人懷疑我了。」那滿臉的狡黠,跟打壞主意的狐狸簡直一模一樣。
玄璣猝不及防看了出狐狸精脫衣,又聽寧復生這樣一說,目光頓時落在那兩道深深凹陷下去的鎖骨上。這身體瘦削卻肌理分明,皮膚也白,他被刺得眼睛發疼,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覺得自己腦袋大概不太好,此刻竟連這人滿肚子壞水口無遮攔的模樣都覺得可愛。玄璣只好沒轍地在空間法器里翻找,也不能真任由寧復生十月深秋光著膀子去外頭給人看。
他個頭高,衣服穿在寧復生身上自然大了一截,寧復生又不肯好好穿,挽起長長的袖子露出胳膊,紐扣也敞開一大半,於是明明一模一樣的執法衣,硬是被他穿出了不正經的味道。
「鹿處,」屋外的院子里,一個科員拿樹枝戳了戳被玄璣丟在門口正在昏迷的鄭航光,「你說老大搞了個匿跡陣,是在屋裡做啥?」
不時有人來圍觀鄭航光的後腦,嘖嘖稱奇,「腫得真大啊……」
鹿石峰心中頗有種內部人士對圈外狗的蔑視,推推眼鏡,一本正經道:「真人做事定有深意,看到剛才被他帶來的那個散修了么?」
眾人點頭。
鹿石峰挑眉:「以後遇上他,客氣點,知道了么?」
大夥還在摸不著頭腦,便聽主屋處傳來幾聲響動,顯然是匿跡陣被收了。
一時目光統統集中過去,等看到穿著明顯不合號碼的執法衣出來的寧復生,眾人頓時恍然大悟,開始猥瑣地交換起視線來。
寧復生莫名成了人群焦點,因為心急介子戒里的那枚長生棗,沒空胡鬧,轉頭笑眯眯朝玄璣道:「那我就先走了,今天多謝真人出手相助。」
玄璣垂眼看著他,目光恰好落在他蓬鬆凌亂的髮絲上,距離太近,終究沒忍住,抬手蓋了上去。
「……」寧復生疑惑抬頭,「真人?」
「狐妖。」玄璣壓下那幾捋朝天飛翹的刺兒頭,心滿意足地收回手,語氣冰涼,「謹言慎行,好自為之。」
寧復生頭一次被人這樣告誡,竟然遲疑了片刻才分析出裡頭的善意,目光複雜片刻,朝玄璣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
玄璣瞳孔外擴,壓下掐他臉的念頭鎮定離開。寧復生一哂,心想著這種正經人果然跟自己不是一路的,低頭耙耙莫名發麻的頭皮,正預備走,一轉身,就看到滿院子用複雜目光注視自己的年輕人。
寧復生還記得雲哥親口跟自己說過修管局裡的修士們十分傲慢嚴肅,一陣莫名:「……怎麼了?」
「十分嚴肅傲慢」的修士們如夢初醒,交換猥瑣目光,狗腿地開始低笑。
*****
連帶鄭航光都有人扛回家,寧復生謝過這群熱情的公僕,房門一關,臉上無害的笑容登時煙消雲散。
將還沾著血的襯衫一把火燒乾凈,他布下防禦陣,將介子戒里沒來得及細看的東西又一股腦倒了出來。
各色法寶滾得滿地都是,他翻出鎮魂珠,看到廖夏的靈魂還在裡頭猙獰嘶吼,憐愛地握在手中逗弄,時不時喂一絲靈氣進去逗他吃。廖夏身為廖家嫡系弟子,好東西還是不少的,那柄靈劍的品級就很不低。裡頭有幾串鑰匙,男款手錶,一些防禦法器,和寧復生看不懂的東西。其中最吸引他的,自然還是那枚通體被靈氣環繞的長生棗。
身邊傳來一聲痛呼,寧復生轉過頭,恰看到鄭航光皺著眉頭睜開眼睛,茫然地打量四周。
對上寧復生的目光,他茫然頓消,驚恐萬狀地朝後縮去,又才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著。
頭痛欲裂,鄭航光不知道自己受了什麼傷,卻分明記得記憶斷層之前廖夏刺破耳膜的說話聲。廖夏要殺寧復生!鄭航光反悔了,他想帶著寧復生離開,只可惜為時已晚……
「你沒死……?」他心中說不出是惆悵還是高興。
寧復生笑眯眯把一樣東西拋過來,是個紅色的小球。鄭航光動彈不得,只能眼看那枚小球滾到自己眼前,疑惑湊近看去,球壁上瞬間出現一張猙獰可怖的鬼臉!
嚇得他一聲大叫,險些暈厥過去,等仔細再看,才發現裡頭那人分明就是廖夏!!!
鄭航光渾身發顫,盯著寧復生的目光像在看惡鬼一般,廖夏開光期修為,煉境期修士對上他無異於等死,寧復生卻毫髮無損,還將他魂魄抽出來百般折磨!這種手段作風,自己得罪了他,只怕要生不如死。
他悔得肝腸寸斷,只恨自己為圖一時之快惹下這種不該惹的人,盯著圓球里正無聲嘶吼著的廖夏,更覺得自己只怕就要步對方後塵。
寧復生把地上的東西重新收起,將鄭航光牢牢禁錮住,笑著在不遠處的蒲團上盤腿坐下:「這是在下剛收的靈寵,性格比較活潑。我眼下要煉丹無暇顧及他,還請真人幫忙照顧一下。」
他說著撇了撇嘴,有點嫌棄身下破爛的蒲團和不會發熱的地板,不等鄭航光答應,就取出材料開始煉丹。
能看到丹師開爐,對普通修士來說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只是鄭航光哪裡有閑心注意這個,他側躺在地上,鎮魂珠就停在他鼻尖,只要一睜眼,就能看見廖夏厲鬼索命的模樣。可是閉上眼,腦海卻偏偏會構想出更加可怕的情節,鄭航光進退兩難,肝膽俱裂,淚水順著眼角嘩啦啦流淌出來,渾身顫抖如篩糠一般。
靈丹以效用分等級,等級內再以品質分高低,從暖身丹這種最簡單的一階丹藥開始,到非金仙境界無法煉製的一些諸如離隕丹、渡仙丹之類的十階丹藥,上頭自然還有寧復生沒聽聞過的更高深的存在,築基丹在裡頭,算得上二階。
築基丹材料不難尋(只是針對仙界而言),對煉丹師境界要求不高,之所以能排進二階,難就難在築基丹中對藥性規則的嚴格排列。
這種感覺,境界越高的丹師越能理解,一枚好的築基丹,可以為剛踏入修鍊門檻的修士奠定下最堅固的基礎,越是宗門大戶,越對弟子的修行基礎看重,於是高階築基丹價格常年高居不下,二階的丹藥,有時候賣得比三四階的還要昂貴些。
曾經元嬰境界的寧復生已經算是修為較高的煉丹師了,他對規則的理解,恐怕比豐家廖家那兩位地位斐然的老祖宗還要透徹些。拿來對付築基丹,當然不在話下。
丹香已經漸漸在布下結界的屋內縈繞起來,沒有上好的丹爐,煉丹的難度增加不少。寧復生也不託大,一批藥材只凝了五枚丹丸,用靈力割破長生棗薄薄的防禦,將汁水融進金色的丹胚里。
掌中火大盛,同一時間,五枚金色的丹藥爆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逐漸恢復平靜。
那香氣引得不遠處快被嚇死的鄭航光都忍不住看過來,便見空中排列著花瓣兒般的五枚珠子。寧復生隱於金光之後,面容平靜,看也不看他,將其中一枚金丹吞進口中。
鄭航光嗅著空氣中比任何一種香味都要引人垂涎的清香,咽了口唾沫,又猛然覺得寧復生穿著這件寬寬大大的黑衣無比誘人,脖頸細長,皮膚白皙,汗珠從額頭滑落下來盈落進鎖骨的凹陷……寧復生忽然痛苦地趴了下來。
鄭航光嚇得渾身發顫,又見寧復生滿臉蒼白跌出了蒲團,彷彿正在遭受劇烈的酷刑一般在地上胡亂撓抓。鄭航光膽戰心驚,寧復生卻忽然抬頭看向他,抬手,鋒銳的指甲摳住自己臉上的傷疤,一寸一寸抓了下去。
半張臉頓時血肉模糊,寧復生卻好像抓的不是自己的肉一般,撓到一半竟然笑了起來,眼神非常愉悅,還露出上排雪白整齊的牙齒。
鮮血順著地面潺潺流淌過來,逐漸蔓延到鄭航光面前。
寧復生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骼被不知名的力量掰碎又重新組合,過程中非人的折磨比起任何一種刑罰都來得殘酷,只是對他來說,疼到深處自然會出現另外一種奇妙的滋味,感覺並不太壞。身體的靈氣消散后逐漸充裕起來,他想起自己臉上的疤痕,趁著身體正在自我修復,趕緊給摳掉了。
天地的規則在一瞬間清晰沉重許多。
寧復生趴在地上歇了會兒,慢慢爬起,只覺得此刻的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再不是片刻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人。
有點開心地轉了一圈,踩到滿地血,寧復生嫌棄地嘖了一聲,預備給鄭航光鬆綁讓他收拾。
撿起鎮魂珠摸了摸,寧復生踢了鄭航光一腳,便見早已不知人事的鄭航光死豬般翻了過來,雙目緊閉,好像受到了什麼莫大的驚嚇,汗出如漿,面若死灰。
寧復生看了眼手上的魂珠,廖夏虛無的面孔貼在珠壁上不知疲倦地撕咬,讓他忍不住撫了撫那塊地方。
真是沒用。寧復生心想,居然被一顆魂珠嚇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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