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二死
程太醫看了白澤半晌,沉聲開口,「好。」
「一言為定。」白澤終於露出笑容,「希望今晚過後,我們都能活著離開。」
此時外面響起侍女的請安聲。
程太醫匆忙轉換表情,露出滿臉焦慮,同時動作快如閃電,雙手一揮,飛快在白澤身上扎滿了銀針。
白澤悶哼一聲,他嚴重懷疑程太醫有公報私仇的嫌疑。
門被推開,季玹走了進來,他一如既往的步履沉穩,背脊挺直。程太醫跪下行禮,季玹揮了揮手,走到白澤身邊,「怎麼突然不好了?」
白澤咳了一聲,「本就好不了了,奴婢只希望能堅持過今晚罷了……」
季玹沉默了片刻,聲音難得的溫柔,「朕答應過你的事,一定不會食言。」
白澤目露感激,但隨即又露出哀傷的神色,「只是奴婢這個樣子,怕是難以堅持。皇上能這樣說,奴婢已經心滿意足,豈能再不知好歹。要不還是算了吧。」
「你放心就是。」季玹語氣不容置疑,回頭看向跪在一旁的程太醫,「你可有辦法讓她堅持過今晚。」
程太醫恭聲道:「臣可以施針激發姑娘的身體潛能,讓她暫時行動如常。但此舉頗有風險,需要臣隨侍在側,以便及時應對任何突髮狀況。」
「你今日就不要回去了,留在宮中吧。」季玹道。
「是,皇上。」程太醫垂首應是。
白澤見程太醫出去,又回頭看著季玹,忽然撲的一聲笑了出來。
季玹挑眉,「都要死了,還能笑的這麼開心?朕可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了。」
「開心與否,和活的長久與否並沒有關係。」白澤輕輕笑了笑,「關鍵在於自己的心,若是美夢一場,短暫又如何;若是一輩子都活在痛苦無望之中,人生再長也不過是種折磨罷了。奴婢是幸運的,能遇到皇上……人生雖短,卻能心愿得償,自然是開心的。」
「你的心愿就這麼簡單?」季玹幽幽一嘆,「若不是朕,你如今還好好的在皇後身邊侍候,開開心心長長久久,如今這樣,你難道絲毫不怨?」
白澤搖了搖頭,「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豈能因為區區假想就怨天尤人。現在這樣奴婢已經很知足了。」
「世上之人多是貪心不足,沒想到你一介女流,反而能灑落到這個地步,倒是讓朕刮目相看。」季玹哈哈一笑,「朕忽然有些捨不得你了。」
「皇上說笑了。」白澤回道。
季玹忽然止住笑,意味深長的道,「朕若是沒有說笑呢。」
白澤一愣,然後呵呵一笑,「那奴婢也只能辜負皇上了,來世回報皇上的厚愛。」
「朕覺得你這話說的一點誠意都沒有。」季玹挑了挑嘴角,「但是這次朕不介意你的冒犯。」
「皇上果然大度。」白澤一記馬屁跟上。
「行了,好好休息,晚上朕還等著試你的手藝呢。」季玹起身道。
「定不讓皇上失望。」白澤信心滿滿。
季玹說完就離開了。
程太醫得了季玹的命令,理所當然的留了下來。他屏退眾人,對白澤道:「看來季玹還是很看重你的,今晚可不要讓我失望。」
白澤冷冷一笑,「你太不了解他了,他怎麼可能重視我,無外乎看在我捨身救他的份上才這樣罷了,順便也給足了皇后的面子。」
程太醫搖搖頭,「他要是一點也不在乎你,豈會聽說你出事了就急忙趕過來。」
白澤眼神一閃,「是嗎?」
「他這幾天要忙的事情可不少,前天發生的事你以為那麼簡單就算了?多少人正惶惶不安呢。他焦頭爛額之下還記得關心你,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在乎。很好,好極了。」程太醫撫了一下鬍鬚,笑道。
「他要是真的在乎我,那麼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白澤一笑。
「可不是。」程太醫撫掌一笑。
「對了,季玹真的一個也沒抓住過你們的人,他不至於這麼無能吧?」白澤試探的問。
「抓到一些又如何,他休想能得到任何消息。」程太醫淡淡道。
「看來你們真的很有自信。」白澤恭維道,「看您的語氣,應該地位很不一般吧?你們到底是個什麼組織?」
「這點你沒有必要知道。」程太醫不欲多談。
白澤旁敲側擊,但對方口風嚴密,什麼都問不出來,最後只好放棄。
…………………………
黃昏的時候,宮裡的太監將白澤領到了廚房,廚房就是季玹宮中的小廚房,但其實面積不小,工具齊全。原料也早就按照白澤的要求準備好了,都是最好最新鮮的食材。
白澤知道季玹的疑心,所以並沒有打發身邊的人出去,只不過也拒絕了別人的幫忙,只讓他們在一旁看著。
他早已想好要做些什麼。此刻拿起鍋鏟,還頗有些懷念。
當年他們身處偏僻的小宮殿,待遇和冷宮也差不多,缺衣少食,日子過的很是清苦。白澤為了能讓季玹吃得好,沒少動腦子怎麼在簡陋的條件下做出些好吃的來。
所以嚴格來說,他的手藝是不錯的,雖然不會什麼複雜華麗的菜式,但也是得到過季玹的肯定的。季玹吃他做的飯,吃了十年。直到後來宮變,季玹登上皇位,這些事就再也輪不到他來做了。
他要做的是怎麼幫季玹掃平一切障礙,殺掉所有阻礙他的人……而不是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因此極少人知道冷血無情鼎鼎大名的禁軍統領,居然還會做飯。
白澤自己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機會。
他一身功夫師承季玹身邊的大太監徐凖,最擅使刀。此刻他熟練的用小刀將魚骨和魚刺挑掉,魚肉敲爛做成丸子。季玹喜歡吃魚,白澤為了他吃的舒心可沒少下過功夫,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菜。
白澤又準備了幾道青菜,季玹並不喜歡太過油膩的食物,所以做的都比較清淡。
因為只有季玹和崔皇后兩人,所以白澤準備的並不多,他從來沒有鋪張浪費的習慣,最後又用山菇野菌做了一道湯,基本就差不多了。
這時候有侍女進來通報,說皇上和皇後娘娘已經到了。
白澤放下東西,整理了一下衣著,說已經準備好了。
侍女們進來端起溫熱著的飯菜,白澤則走在後面。
進了大廳,果然季玹和崔皇后已經到了。幾日不見,崔皇后略有憔悴,她看向白澤的眼神也有些複雜,想必已經從季玹那裡聽說過了他的事,因此不好再對白澤表露不滿。
白澤緊盯崔皇后的神情,但是並未發現什麼不對,他對崔皇后始終還是心存疑慮。
「你來了。」季玹對著白澤笑了笑。
白澤低頭行禮,柔聲道:「請皇上和娘娘試試奴婢的手藝。」
季玹側首對崔皇后笑道:「怎麼樣?試試吧?難得她一片心意。」
崔皇后勉強笑了笑,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臣妾明白的。」說完就夾了一片青菜,輕輕嘗了一口。她眉頭微微蹙起,片刻后又展開,笑道:「挺好的,皇上您也嘗嘗。」
季玹微微一笑,抬起筷子,就要夾起魚丸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手一晃也夾了一片青菜。
「嗯,不錯。」季玹道。
「皇上和娘娘喜歡就好。」白澤淺笑。
雖然不知崔皇后是真的喜歡還是假的喜歡,但至少表面上,兩人都對白澤的手藝頗為讚許。季玹嘗過青菜,又吃了一枚魚丸,白澤緊張的看著。
但季玹並未表露出特別的喜歡亦或者其他神情,只吃了一口,就再沒有試過。白澤略有些失望,難道季玹不喜歡這些菜了么?但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白澤提了提精神,道:「奴婢為皇上和娘娘斟酒。」
他提起酒壺,小心翼翼的將面前的三隻酒杯滿上,看起來動作平穩,但手心都是冷汗。
白澤端起其中一杯,恭敬的來到崔皇后的跟前,恭聲道,「這一杯是敬娘娘的,請娘娘看在奴婢命不久矣的份上,原諒奴婢之前的冒犯。」
崔皇後接過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就放了下來,「本宮沒有怪罪過你。」
「謝娘娘。」白澤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後他又給自己倒滿,同樣的來到季玹跟前,「這一杯是敬皇上的,謝皇上對奴婢的看重。」
季玹一口飲盡,微微一笑。
「皇上……」白澤臉上忽然露出痛苦不已的表情,身體微微一晃。
季玹緊張的扶住他,「怎麼了?程太醫!程太醫呢?」
「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白澤順勢靠在季玹身上,唇幾乎貼到了他的耳邊,同時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假裝中毒,然後制住我。」
季玹動作一僵。
崔皇后看到兩人如此親密,忍不住氣的站了起來,卻忽然一個搖晃,跌坐在椅子上。她神色大變,氣喘吁吁,「你,你這個賤婢,你做了什麼……」
季玹猛的將白澤推開,伸手扶著桌子,沉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要你命的人。」白澤站直身體,又撲向季玹,「今天你必死無疑!」
季玹側身躲過,一把抓住白澤的手腕一扭,就將他扣在了懷裡,白澤一聲悶哼,大喊道:「還不快來幫忙!」
「他已經中毒了,快來幫我!」白澤一邊叫,一邊掙扎著。眼角餘光看向崔皇后,崔皇后畢竟是個身體嬌弱的女子,已經暈了過去。
白澤不知自己是該失望,還是慶幸。看來崔皇后確實沒有問題,他在酒中下的只是普通迷-葯而已,這種程度的迷-葯對季玹根本不起作用,但是卻放倒了崔皇后。如果崔皇后真是他們的人,一定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會和程太醫一起出手。
原本他設計這一場晚宴,除了想要逼出幕後之人外,就還有試探崔皇后的意思。
提前發現程太醫存在,只能算是意外收穫。但也正好給自己的行動多加了一層保障。
白澤話音剛落,程太醫應聲推門而入。他一眼見到臉色蒼白,全無血色的季玹,忍不住對白澤大聲笑了出來,「你做的很不錯。」
季玹震驚的看著程太醫,語氣虛弱,似乎就要堅持不住了,「竟然是你!」
程太緩緩走向季玹,口中冷笑,「外面的人都已經被我放倒了,你今天插翅難逃!」
白澤衝程太醫大叫:「還不趕快救我!」
「站住,你不要他的命了?!」季玹眼神一冷,掐住白澤的脖子,白澤頓時無法呼吸,很快就漲的臉色發紅。
程太醫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嗤笑一聲,「他的命,你想要就儘管拿去好了。」
季玹臉上終於露出慌亂的神色,手上的動作也鬆動了一些。
白澤趁機推開季玹,踉蹌的向著程太醫跑去,一邊跑一邊咳嗽著。怒聲質問:「你答應給我的解藥呢!」
「根本就沒有解藥。」程太醫憐憫的看著白澤。
「你!我和你拼了!」白澤似乎已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他向著程太醫撲了過去!
程太醫一抬手,手中露出一把短劍來,直接刺向白澤,他的動作很快,非常快。
但是白澤的反應更快!
雖然白澤換了一個身體,雖然這個身體沒有絲毫修為,但他無數次和敵人生死廝殺的經驗卻並沒有消失,他出其不意的身子一彎,輕而易舉躲過了程太醫的一劍。
眼看白澤就要逼近他的身邊,程太醫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劍身在空中盪出一道殘影,竟似乎有濛濛白光籠罩著劍身,瞬間橫劍身前。白澤來不及阻止自己的去勢,眼見就要直直撞上去,這樣必死無疑!
忽然一隻酒杯飛了過來!酒杯撞上短劍,頓時四分五裂,但是巨大的撞擊力也讓短劍偏離了位置,千鈞一髮的時刻,白澤抱住了程太醫的腰部,將他撞到在地上!
程太醫大怒,一掌打在白澤的胸口,只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但這也是他的最後一次反擊,季玹扔出酒杯的同時,就飛快的沖了過來,刷刷兩下砍掉了程太醫的兩條手臂!程太醫發出凄厲的慘叫,在地上翻滾哀嚎。
「你這個叛徒!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來人!給朕好好的看著他,千萬不要讓他死了。」季玹聲音冰冷
「是。」外面傳來一聲應答聲,徐凖走了進來,一手將癲狂的『程太醫』抓了起來。
他深深看了白澤一眼,走了出去。
屋子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白澤倒在地上,咳出兩口血來。
季玹輕輕將他抱了起來,靜靜看著他,眼神深不見底。
「咳咳……」白澤不停的咳嗽著,鮮血很快染紅了衣襟。「我,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了……」
季玹抿著唇,「你已經幫了朕很多了,朕會讓程太醫開口的。你放心。」
「那就好……他,他應該知道很多。」白澤斷斷續續的說著,程太醫那一掌直接斷了他最後一絲生機,眼神逐漸黯淡下來。
季玹抱著他的手微微用力,他嘴唇動了動,終於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用了很大的勇氣,才開口問出這一句話。
他問:「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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