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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車人搖搖晃晃走了一陣之後,沈滿突然一激靈,瞪大眼睛怔忪地瞧著鍾非。鍾非輕輕揮動馬鞭,路邊的塵土飛揚。沈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動了一下,鍾非巍然不動。沈滿端正坐直,餘光斜著鍾非,幾番猶豫掙扎后,傾身低頭去瞧鍾非的下顎處是否有粘合的痕迹可查。

鍾非終於不耐煩道,「你在做什麼?」

沈滿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連依?」

鍾非面色不改,「誰?」

沈滿頓了頓,然後嘿嘿一笑,「我不小心認錯人了,不過鍾先生,我聽說您天生雙目失明?」

鍾非點了點頭。

沈滿看著他手中的鞭子,和牽引的韁繩,再觀察了下四周,馬蹄如飛,塵土四揚,嘴角抽搐了一下。

大皇子竟讓一個瞎子趕車?!

馬車很是時候地顛簸了一下,沈滿整個人騰空了片刻,再坐穩的時候,手已經牢牢地抓住了馬車。沈滿唇色慘白,看著周圍的景緻在漸漸倒退,山路變得狹隘,一邊是陡峭的山峰,另外一邊是幾乎垂直傾斜的山崖。

「鍾先生,您以前趕過馬車?」

「沒有,這是第一次。」鍾非平靜道。

沈滿心裡驀地一沉,彷彿跌入了不幸的深淵。「那您趕的這樣穩當,一定是有某種方法對吧?」

「大概吧,」鍾非仔細一想,道,「憑直覺。」

沈滿聞言整個身子一抖,差點就跌下馬車。她吞下一口唾沫,看著馬車後頭。這些人既然知道是一個瞎子趕馬車,竟然也不擔憂,難道真的是藝高人膽大?

鍾非冷笑道,「你怕我趕不好?」

沈滿沒有立即回答,鍾非卻索性將手裡的韁繩交給了沈滿,自己舒舒服服地歪倒靠在一邊,「那麼就你來提韁吧。」

沈滿看著手裡已經磨損了的韁繩,一下子愣怔。著急道,「鍾先生,剛才是我無禮了,對不起。我不會駕車,還需要勞煩你繼續……」

鍾非卻彷彿睡著了,半卧在車上一動不動,鬢角的一縷髮絲微微飄飛著,好似與世隔絕。

沈滿無奈至極,本想求助馬車內找個會駕車的來,在轉身的時候卻驟然停住。

自打鐘非將韁繩交給她之後,她未做任何動作,這馬兒卻能見彎就拐,收放自如,隱約之間還非常嘚瑟,嘶叫著昂揚著馬頭,讓頭上柔順的紅棕茸毛肆意飄揚。

「這些馬兒……識途?」沈滿恍然道。

鍾非「嗯」了一聲。

沈滿不由得驚嘆,「我本以為是鍾先生本事,沒想到是這馬自己聰慧,不用如何驅趕便知道如何上山,實在神奇!」

鍾非冷冷道,「你是說我沒有本事?」

沈滿啞然一陣,忙道,「不,您誤會了。您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卻會『預言術』,我們望塵莫及。」

鍾非道,「天分越高,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我會『預言』,就要接受失去雙目之痛苦。」他面向沈滿,用一雙空洞無物的眼珠子看著她,安靜地道,「你也一樣。」

沈滿聽見這最後的一句話有些心驚,「鍾先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您是不是先前認識我?否則在大皇子府前見面的時候,您對我說的話如何解釋?現在對我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鍾非的耳朵動了動,低沉道,「他們來了。」

沈滿回首,見到很遠的山道上,模模糊糊有幾個影子,它們速度極快,應該也是幾輛馬車。

「你看見了什麼?」鍾非問。

沈滿答道,「一輛靚麗鮮艷的寶頂馬車,四角掛著香囊。」

「這是德成公主府的。」

沈滿細眯了下眼睛,看到後頭去,「這一輛馬車樣子與都城街道上的沒有什麼不同。」

「臣子使用的馬車規制不比皇族,這輛應是寧相爺府的。」

沈滿看見隨後而來的一輛馬車,不免「噗嗤」一笑,道,「這輛馬車好有趣,上頭似乎載了很多人,行駛沉重,這四匹馬都在喘粗氣。」

「六皇子生性貪婪,車上裝的人一向最多。」鍾非嘴角也隱隱有了笑意。

沈滿點了點頭,儘力再往後面看。

「你在等的是大門監的馬車?」鍾非坐直了,端正問。

「我只想瞧瞧大門監的馬車會是什麼樣子。」沈滿不好意思地笑笑,遮掩自己的心虛。

「大門監派的人一向少而精,只怕你就是望穿秋水也看不到她派來的馬車。」鍾非語氣不善。

「得兒——駕——駕——」一個利落的影子忽然越過了後頭的所有馬車,風馳電掣般就掠到了沈滿馬車的邊上。一匹紅棕色的駿馬背上坐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這少年容貌俊美,眉如劍、眼如星,穿著淡藍色的錦緞華服,看人的眼神帶著一種驕傲,從頭到腳透露著一股凜然盛氣。

沈滿看著他緩緩朝著自己而來,隱約覺得他身上的氣勢像極了一個人。

少年經過沈滿的馬車的時候,時間彷彿放緩了,只見他上下打量了沈滿一眼,鄙夷地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接著又雙腿一夾馬肚,繼續疾馳而去。

「你瞧見了,這騎馬的少年便是大門監此番派出來的人。姓江,名秋笛。」

「江秋笛?」沈滿略一挑眉,心裡掠過一絲不悅。唐玖月何時找了這麼一個人來,又怎麼從不知會自己一聲?青檸知道嗎,連依又知道不知道?她派來了江秋笛,是什麼意思?難道也想收他為徒?

「早前聽說大門監私底下收了一個弟子,至今為止還未有太閣之外的人見過他,這個暫且不談。眼前最要緊的是他——」鍾非抬手遙遙一指,道,「他出身正統名門世家,祖上七代都研習陰陽道。他爺爺是太閣元老之一,連大門監都要遷就三分。江家門庭顯赫,更有一門獨門絕技……」

他等著沈滿來問。

沈滿卻默默伸過手,握住了鍾非的手腕,然後稍稍挪移了一點方位,低聲道,「鍾先生,你指錯了,他在那個方向。」

鍾非臉上一僵。

只聽沈滿又道,「呃,現在人已經跑沒影了。鍾先生,您的手酸不酸,要不然放下來吧。這隻有一條山道,我知道他往哪裡跑……」

鍾非牙咬得緊緊地,「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江家的絕技?他可是你即將要面對的敵手!」

沈滿誠摯地點頭,又突然想起鍾非是個瞎子可能看不見,於是又回復了一句,「江家有什麼絕技?」

鍾非扶額道,「他們能讀心,不過我不知道這小子學到了幾成。」

「讀心?」沈滿驚呼出聲,這世界上最難懂的就是人心,若是有人能夠讀懂別人的心思,那豈止是有能力,而是可怕!

「你在害怕?」鍾非側首問。

「嗯,」沈滿眼裡深沉,「雖然江家的這一門絕技很驚人,但是鍾先生,假設有一個人能夠在任何時間看穿你的任何想法,並且透露了你並不想公諸於世的東西,你會不會覺得有些害怕?在這種恐懼的壓抑之下,會不會有人想要除去能夠得知這種想法的人?」

鍾非嘴角扯出一絲笑,「旁人聽說如此精妙技藝必定垂涎三尺,想要接近江秋笛來謀得一點好處,你卻在替江秋笛擔心?我是該說你痴傻,還是善良?」

沈滿也笑了,「可能就像您說的,天分越高,背後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江秋笛或許會是我見過最孤獨的少年。」

鍾非不不置可否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眼下與其擔心江秋笛,不如擔心坐在你身後之人。」

「您是指……」

鍾非繼續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高深莫測地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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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花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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