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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江秋笛之外,其餘人都姍姍來遲,比預定的時間多上了一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山道崎嶇狹窄,且前夜下了一場雨,剛好將通往崆峒寺的小道上澆上了一層泥濘,導致馬匹舉步維艱。一輛馬車堵了,後面的自然也堵了。

等堵在泥路上,從馬車上下來一群錦衣華服的公子和小姐的時候,沈滿愣了。同時,從德成公主府馬車上半彎腰鑽出來的一個紈絝子弟也愣了。

「你怎麼在這裡?」

「你怎麼在……」

那紈絝子弟人便是同樣出自於寧相府的寧韜,此刻正站在馬車上揚著眉,背著手,不可一世道,「你來的正好,崆峒寺可不比別處。此次參加斗會,正好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滿淡淡笑了,她和寧韜同樣經歷了陳州一事,算是共同出生入死過。陳州回來后,寧韜在寧相重罰自己的時候求了情,二人也算是存了一點情分。如今乍然遇見,頗有喜悅之感。

顯然寧韜也深有同感。

他手舞足蹈地想要跳下來和沈滿說話,卻見沈滿在焦急地擺手。寧韜皺了皺眉,但還是利落地跳了下來,可落下來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沈滿揮手的含義並立馬悔青了腸子。

「嘩啦——」

寧韜整個人僵立在馬車邊上,黃泥四濺,裹成了一個泥塑的人兒。旁邊的公子哥兒都著了道,白凈的錦緞綢服上點了點點黃泥,煞是五彩斑斕。

「哈哈哈!」替公主府駕車的馬車夫是個戴著斗笠的男子,帽檐壓的極低,笑聲爽朗,聲如洪鐘。他此刻手裡拿著一塊布,正正好好的將濺起的黃泥擋住,沒有遺漏。本人則穩妥地坐在馬車上,笑得肆無忌憚。

沈滿的目光在那車夫身上停留了片刻,眼裡掠過一絲詫異,然後瞭然,嘴角緩緩勾起一道弧度。

變成泥人的寧公子一把抹掉臉上的泥,瞪著眼睛怒斥四方,「誰敢笑?!」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誰都知道他的來歷,即使不認識他的,也該知道這是從德成公主府的馬車上下來的人,誰敢貿然去得罪?

寧公子很不開心,沮喪地放棄了找沈滿去敘談的想法,重新回到了馬車上悶悶地坐著,生人勿近,就像一個悶葫蘆。馬車夫在他上來的那一刻靈巧地挪了挪屁股讓開,沒有沾到一點污漬。

眾人鬨笑之後,才發現路已經鋪上了乾草,可以繼續前進。於是就都回到馬車上,晃晃悠悠地繼續上路。只是寧公子那兒已經沒人敢靠近,那一車子餘下的人只好小心地徒步前進,或者是搭上了別人的車。

沈滿在馬車上托著腮幫子胡思亂想,忽然推了推鍾非的肩問,「鍾先生,你瞧方才那個跳進泥坑的公子,他這幾天運勢如何,會不會出事?」

鍾非冷冷道,「不知道。」

沈滿仔細觀察他臉色,悶聲道,「我是個災星,身邊的人都會遭殃。他方才一見我就再到了泥坑裡,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鍾非沉默了良久,才道,「繼續駕車,除了太閣那小子,我們都遲到了。」

寧韜端坐在馬車裡,靜默了一陣,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摔出了細縫的玉佩,那玉胎體通透,質地飽滿。寧韜仔細端詳了此玉片刻,指端微微用力,便將這玉徹底捏成了幾瓣。

沈滿不知道的是,寧韜此番過來,是做足了準備的,甚至對沈滿之後的命運軌跡發展,造成了至關重要的影響。若是有選擇的機會的話,沈滿應當在此時此刻,將寧韜的腿腳打瘸了,然後修書一封,讓連依親自押送寧韜回相府去頤養天年,如此,天下方可太平。

只可惜,沈滿沒有像鍾非一樣的能力,況且,即使是鍾非,賴以生存的預言術也是時靈時不靈的半吊子。

終於到了古樸的山門前,眾人紛紛下了馬車。天上烏雲漸漸聚了過來,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小雨,泥土芬芳,雨澤萬物。

沈滿用手擋在眼睛前,以免眼睛模糊看不見道路,但身子卻是沒有辦法遮蔽了。想著趁雨小要趕緊進去安置行裝,回首時,卻見身後的一群人「嘩啦啦」地層層打開早已預備好的紙傘。顏色各異,大小有別,但是卻都帶了。

這些人男的俊俏,女的清雅,手執紙傘,在這旖旎的小雨中站立著,就像是一幅筆觸細膩的遊山玩水圖。

沈滿面對著他們投來的輕蔑和探究的視線,臉上不免紅了紅。這些人都是各府挑選出來的佼佼者,像這樣的天色怕是早能推算出來,故而早早備了傘。而沈滿卻一無所知,雙手空空地便來了,真真是丟大了臉面。

果然,就有人低聲地與身邊之人附耳交談,神色之中儘是輕蔑之意。

就在悉悉索索之間,一把傘遮在了沈滿的頭頂。那人無奈道,「你怎麼不帶傘?不過這樣也好,大家都看輕了你,你就有機會一鳴驚人了。」

沈滿看著她,苦笑道,「念念,你是怎麼知道要帶傘的,你也會算」

吳念念的頭扭向別處,瞳孔縮了縮,這邊道,「我講實話吧,無論是不是會下雨,你出來都要帶傘,而且這傘要特製的,盡量做的小,而且最好可以摺疊藏在布袋裡……」

沈滿看著她明亮的眸子,恍然道,「難道他們不是算的」

「不是。」吳念念忍不住捏了沈滿的鼻子,又好氣又好笑道,「別看他們裝作高深的樣子,其實可能都只是半吊子,只不過在外人面前都裝作很厲害罷了,你別太緊張,我想這裡沒有幾個人有真本事。」

「如果是這樣……」沈滿若有所思,「那麼太閣可能真會青黃不接了。」

「這該是大門監該擔心的事情,不是你我能過問的。」吳念念總往一個方向看,讓沈滿不住好奇,「你在看什麼?」她傾了傾身子,想要越過吳念念去瞧,但吳念念卻挪了一步,用身子擋住她,挑高眉毛道,「我們統統都遲到了,按照以前的規矩,怕是要在雨中罰站,你做好準備。」

這時候寧韜湊了過來,語調輕飄道,「原來要罰站,不過——本公子不怕。」

沈滿上下瞟他一眼,的確,按寧公子如今的泥濘程度,是否在雨中罰站已經不重要了。只怕他是想讓眾人罰的越多越好,這樣大家都會和他一樣狼狽,誰也別嘲笑誰。

寧韜說完停頓了一下,抬頭卻見山門之上竟站著一個人。那人單手執傘,面容清瘦,五官俊朗,面色恬淡,寂靜如雨中松柏,卻是個尚年少的少年。

「那就是太閣派來的人?果然,和我們在外面淋雨的人是不太一樣。」他的語氣之中透露著不服氣的意思,或許以為少年能站在上面,全是因為背後有個全天下最深諳此道的人物——當朝大門監。

但現實就是,無論你如何不服氣,人家就是能夠在下雨前、在路堵了之前,以一人一騎馳騁,及時來到了崆峒寺。

江秋笛居高臨下,若是細瞧,便能夠發現他的眼睛焦點至始至終都只落在一人身上——沈滿。

沈滿不覺得奇怪,因為江秋笛是太閣派來的,也就是唐玖月派來的人,那麼知曉自己的身份多瞧幾眼也在情理之中。

山門之下,石階之上,緩緩來了個衣衫襤褸的光頭,這光頭纖瘦,低著頭,雙手合十道,「諸位施主都已遲到,需要罰站三個時辰。」

說完,這光頭便轉身重新上了台階,山門的門也不知被什麼妖風給吹了,正緩緩合上。

眾人正在嘀咕懊惱,沈滿卻抬首看江秋笛,江秋笛卻好似看夠了她,冷著一張臉,也轉了過去,陪著那光頭一前一後地回到山間寺里,只在煙雨之中,留下一個依稀朦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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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花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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