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崆峒寺顯然被人整理過,但是台階上的一些青苔、以及雜亂的樹木枝條都在暗示這裡曾經的破敗和荒涼。
樹影幢幢,落在冰冷的石頭壘成的路面上,彷彿有幾張躲在暗處的人臉,原本該有眼珠子的地方露出了幾個空洞。風一來,這地上的人臉便變得扭曲恐怖。
其他人一瞬間就不知道跑到何處,只有沈滿單獨跟著俊雅光頭,踟踟而行。光頭一路上都雙手合十,低頭慢行。沈滿從背後打量著光頭,偶有開口問詢。
「小師傅法名?」
「小僧法號圓緣。」
沈滿嘴角一抽,再瞧著他的小碎步,眉毛一挑,打趣道,「圓緣小師傅走路姿勢很優雅,就像是個女子。」
圓緣停住腳步,「小僧向來步子小。」
沈滿輕笑,「不知道圓緣大師喜不喜歡吃雞?我覺得陳州的黑羽雞味道不錯,老火慢燉,香味四溢。就是這黑羽雞的血有些腥味,不過據說也有驅魔避邪之效。」
圓緣俊臉一黑,緩緩抬頭,幽怨地看著沈滿,「又是黑羽雞血,你能換個辦法威脅么?」說著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圓盒,用尾指勾了一點東西往臉上塗抹。
沈滿在這樣漆黑的夜裡,在這樣肅穆的佛家之地,竟然見到一個光頭和尚,動作扭捏做作地在臉上塗抹胭脂,縱然知道那是連依假扮的,卻還是忍不住一陣寒毛倒立。
圓緣瞥她一眼,道,「這人皮面具臉色太慘淡,我需要抹點胭脂上去方能有些氣色,不然人家一看就是死的,我還算什麼易容高手。」
沈滿一聽是人皮面具,瞪大眼睛問,「真的是人皮?」
「千真萬確的人皮,是我不辭辛勞,昨夜剛從人家下葬的地方挖出來的。」
「那早上假扮公主府的馬車夫,也戴了面具?」
圓緣眼角一抬,懶懶道,「小滿,是你的眼力見長還是說我的道法有所倦怠你竟連我扮作的馬車夫也瞧出來,看來若是日後要為敵,我需要先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不可。」
沈滿渾身一抖,帶著三分笑意道,「我不是純粹看出來的,而是通過你的動作神態認出來的。你先前已經給了我提示說會扮作別人來陪我,首先我就有心留意身邊出現的人了。其次,你扮馬車夫的時惟妙惟肖,但問題就在於你是一個愛乾淨的女子,故而渾身泥濘的寧韜從你身邊經過的時候你就不經意且靈巧地躲開了,須知若是一般草莽車夫,大多是不太會介意這些的。」
「那圓緣呢,你又是如何認出?」連依身段窈窕,曲線優美,之前為了裝和尚特地站地筆直,此刻卻有些鬆懈,朦朧月光下,美好的曲線隱隱約約透過了破舊的僧袍勾勒出來,美妙至極。
沈滿眯著眼睛笑,「和尚一般不會太俊美,怪就怪在你特地扮了個俊俏的和尚。且那馬車夫後來似乎不見了,我便猜測這突然出現的俊和尚會是你,沒想到真料著了。」
連依忽然安靜了一會兒,蹙眉道,「小滿,這寺廟有些古怪。」
「怎麼古怪?」沈滿見她突然嚴肅,便也警覺起來。
「我也不清楚,」連依搖了搖頭,正色道,「只是一來這裡,便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似乎有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似地。」
沈滿忽然問,「你來的時候,見過敬凈大師嗎?」
連依頷首,「見過呀,我拿著天文門的令牌,和他說是朝廷特地派來的特使,需要在暗中觀察本屆考子,讓他配合。」
「他就這麼應了?」
「是呀,」連依感覺沈滿話中有話,便問,「這有什麼不妥?」
沈滿搖頭道,「你有所不知,敬凈大師這個人……有點好色,你若是以本來的面目去見他,他必定會糾纏你,至少言語上會調戲一番。但你見到的他,卻言語簡短,隱約有打發你的意思,所以我覺得……」
「我見到的是假的?!」連依低呼,「不會吧,那和尚看起來莊嚴肅穆,是個得道高僧的樣子……」
沈滿道,「或許是我想多了,等明日我們見到敬凈大師,一問便知。」
連依點頭,卻突然耳朵一動,身子已經飛快地掠到了邊上的一棵樹后,手中不知道何時多拿了一柄軟劍,「刷」地一聲綳直,指著那樹后躲著的一團黑影。
那黑影「喵」了一聲,渾身豎起了毛,尾巴翹起。然後黑影一閃,就飛撲到了連依身上。連依沒想到是這麼個小東西,躲閃不及,就覺得有一個溫溫軟軟的東西貼在自己的臉上,左一下右一下的,就抓破了臉上的假皮。
沈滿見那黑貓走了,便過來一拍連依的肩。連依緩緩轉了過來,沈滿一看,頓時嚇得面如土色,連退三步。
只見連依最外面的一層皮被揭了一半,懸在上頭擺來擺去,瞧起來就像是個被剝了皮的人頭,面貌甚為恐怖;臉皮的下半部分還搖搖欲墜地貼著。連依白皙的臉上留下了幾道貓抓的痕迹,幸而不深。
面對連依幽怨的眼神,沈滿安慰道,「沒事,你臉皮厚,生命力頑強,很快就能恢復貌美如花。」
連依咬牙切齒道,「別讓我捉住它!」
沈滿渾身打了個顫。
連依往手上塗了點東西,扭過頭鼓搗了片刻,回首真心誠意地問沈滿,「你看我怎麼樣?」
沈滿尷尬地看著她的臉,原本俊俏的小光頭,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刀疤臉。無奈扶額,望望晦暗的月色道,「手法極好,今晚是看不出來的。」
連依聽出了言外之意,冷哼一聲道,「今晚我就能修補好。」
沈滿和她繼續往前走,忽而問,「你說大門監派你來另有要事,是什麼事?」
「大門監懷疑有人在這寺廟裡搗鬼,讓我借著這個機會來查探。」
「有懷疑的對象了么?」
「笨!」連依道,「你不是說這寺廟裡只有一個和尚么,除了他,還能懷疑誰,難道要去懷疑剛才的那隻黑貓?」連依頓了一頓,仔細思索,「說起那隻黑貓,要不我明天放些食物在地上,再淬點毒……」
沈滿無語,「這是寺廟,不得殺生,積德行善。」
連依三分笑意七分嘲諷,「據說今生的倒霉蛋是因為前世造了孽,說不定你前世就殺了許多貓。」
沈滿喟嘆,「回太閣之後我定要裝滿一葫蘆的黑羽雞血,隨身帶著,辟邪!」
連依眼睛翻了翻,朝天望,「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兩個人行到一個稍微亮點的地方,瞧見一處四合宅院,一面各有四間廂房,總共三面,共計十二間。
連依道,「最好的位置都被人佔了,餘下的自然就是你的。」說罷走到留給沈滿那一間廂房前,雙手合十,十分虔誠地化作了男聲,「施主,這間廂房坐南朝北,全年無光。牆壁長滿了蘑菇和青苔,另有老鼠作窩。更令人驚喜的是,屋頂有一處曾經被雷劈中,破了個小小的洞,可供施主夜觀天象。」
沈滿神態卻出奇和善,她既然在相府被鎖過柴房,這裡的破屋自然也嚇不倒她。
連依殷勤地替她推開門,裡面地上有一團黑影,見到了一點光便疏忽地一散而光。想必就是連依說的老鼠群。
沈滿聞到一股怪味,皺眉問,「這屋子有股怪味,不是發霉的味道,而是……」
連依滿意地點點頭,「施主的鼻子還沒壞,你可瞧見邊上的那座茅屋了?那便是這處院子的唯一的茅房了……施主晚上去茅房都比別人方便。只是擔心一些別落了下去,小僧聽說這裡淹死過不少人。」
沈滿欲哭無淚,「您這論調彷彿是在做牙婆。」
連依兩眼精光一掠,似笑非笑,「那麼施主好生休息,我們明日再見。」
沈滿見她真的走了,回首望了望屋內,外面下著小雨,裡面也下著小雨,於是又轉了出來。瞅見院子里有一處廂房,窗戶微開,有個女子的側影映在上面。沈滿略一踟躕,便朝那間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