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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滿敲了門,又等了一會兒,卻不見裡面的人回應。沈滿瞧著窗扇上的影子,沉吟思索了一番,嘀咕一句,「奇怪,難道吳念念睡著了?」回首望了望自己的那間小破屋,那塊破木門被風一打,躺在了地上,順便破了個大洞。沈滿眼見著屋子在風雨里縹緲,越發覺得此夜難以入眠。
卻聽見旁邊的門「哐」地一聲開了,寧純神情冷淡地站在門口,低眉往下瞧著渾身濕漉漉的沈滿。正在沈滿暗地裡揣摩著她會不會吃人的時候,寧純又乾脆冷靜地「啪」一聲重重把門合上,彷彿站在外面淋著雨的沈滿是洪水猛獸。
沈滿呆了呆,一把抹掉臉上的水漬,轉身往回走。
吳念念人影在,人卻不應門;寧純一直看自己不順眼,打算見死不救。她太冷,身上的衣裳無處可換,只能硬著頭皮去賴著唯一可賴的連依,至少換掉身上的濕衣。
崆峒寺原本就陰森,出了大家居住的院子,腳踩著腐葉,頭頂著烏雲。沈滿邊走邊想,若是地上有個坑,自己鐵定會掉進去。肩膀瑟瑟,開始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沈滿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想要測試溫度,卻隔著一層冰冷的雨水絲毫覺察不得,只覺得自己此刻必定面色慘敗,像一隻喪家之犬。
越往外走越覺得夜色寂寥,樹影婆娑。
遇見後殿前的子鼎,沈滿停了停,不由自主地接近。站在離鼎的幾步之遙,沈滿眯了眯眼睛。
在夢裡見過的鼎,居然在現實又瞧見,這是否是某種預兆?一想起曾經在鼎力見過的殘屍,沈滿就覺得噁心和害怕。這寺廟曾經有無數冤魂,他們都被割了舌頭,變成了幻想出現在自己眼前,但是其他人卻偏偏看不見。
沈滿閉上眼睛,抬手摸上眼睫。心想難道自己的眼睛真的如吳念念所說,與別人的不同?或者說,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鏗——「鼎里發出一通清脆的響聲。
沈滿瞬間僵住,腳步挪不動分毫,就連呼吸都停滯了。夢裡的一幕幕猶如魑魅魍魎一般襲來。陷入死一樣的寂靜片刻之後,但見那布了綠色銅銹的鼎里慢慢爬出一樣東西。那東西渾身長著濕漉漉的白毛,似乎帶著尖銳的爪,背對著沈滿站了起來。
沈滿迅速作出反應,四下瞧了一圈,隨手撿起地上的枯樹枝就往鼎立那東西頭上砸去,閉上眼睛一通亂打。
「小滿……」聲音清幽且寡淡。
沈滿心想這定然是心魔,這怪物怎麼會說話,而且說話的聲音如此之熟悉?
於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再一頓亂棍。可是這次所有的力氣如泥牛入海一般悄然無息地消失了,再接下來便聽見了木頭敲擊在金屬之上的聲響。可見沈滿亂棍已撲了空。
沈滿睜開一隻眼,鼎里已不見了那怪物。再睜開一隻眼,卻感覺到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沈滿餘光覷了覷那毛茸茸的手,只覺得白花花的一片,寒毛已豎。手捏了木棍,準備來個當頭棒喝,力求一擊必中。卻又聽見怪物道,「小滿,是我。」
沈滿愣怔,眼珠子迅速轉了一圈,恐懼比方才更盛,「何……何方妖孽,竟然模仿我師父的聲音,簡直不知死活!我師父如果挨了打,絕對不會這樣溫柔說話!」
「那她會如何說?」
沈滿想了想,睜著眼睛說瞎話,「她會說,小滿,你渾身淋了雨,為師帶你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再吃點糕點,安排一個溫暖的住處,安心的休息。」
後面的人一通沉默。
沈滿默默垂下了頭,轉了過去,面對著她。等瞧見地上的一雙即使在雨夜裡還能保持潔凈如新的白靴子,沈滿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瞥著那口在雨夜裡鬼祟的鼎,覺得還不如自動泡進去和那群妖魔鬼怪打交道得了。
一雙之前看見的「毛手」伸了過來,就在沈滿的眼前。手臂抖了抖,便現出裡面細長白皙的指節來。這隻手輕輕地捋著沈滿的衣襟,然後撣掉上面的水珠。沈滿低著頭,只聽見頭上下來的的聲音語氣涼涼地道,「小滿,你渾身淋了雨,為師帶你去玉泉池泡個熱水澡,再換身乾淨的、奢華無比的衣裳,然後去關楚樓定一盒點心,再接著領你回山腰行宮住宿,你看如何?」
沈滿脖子上彷彿壓了千鈞重擔,怎麼也抬不起來。到了末了,只能「嘿嘿」一笑以掩尷尬,卻不知道這笑比哭還不如,「師父,玉泉的溫泉出了名的好,我可以不可以再帶幾個生雞蛋,一起泡,餓了還能吃上溫泉水煮的蛋。」
唐玖月似笑非笑,盯著她,「若再帶上玉米或者花生更佳,或許還可以溫上幾碗酒,可好?」她說著就用雙指夾住了沈滿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沈滿一抬頭,便對上了一雙剪水雙眸,以往都是拒人千里的,此刻,卻帶著一絲人間的煙火味道。
「你有心事?」沈滿不知不覺問了。
唐玖月身上披著的白狐狸大氅已完全被打濕,故而方才乍看之下像是夢裡曾見過的「白毛怪」。沈滿掄起木棍來的第一下,是切切實實地打在了她的頭上,也不知英明神武的大門監是怎麼了,竟然會被沈滿這樣手無縛雞之力之人給偷襲了一棍。此刻,唐玖月的額頭上隱約還有點紅,想必不一會兒便會變成了青紫。
唐玖月眼睫輕抬,收了手,神情忽然冷淡,「你莫非和秋笛有一樣的本事,能看透人心?」
沈滿聽她親切稱呼江秋笛,便覺得落寞,糾結著衣角,不快道,「江公子會家傳的讀心術,能夠看穿人心。我比不上他……」
唐玖月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你自有你的優點,否則我也不會收你為徒。」
沈滿眼睛放光,「什麼優點?」
唐玖月的手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其實……倒霉也算是個優點。」
沈滿一臉沮喪,「對了,唐姑娘,你不是還在太閣么,你躲在鼎里做什麼?」
唐玖月很尷尬,「求證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沈滿不放棄地追問。
唐玖月斜著眼睛問她,「明天還要比試,你今夜都準備好了么?還有閒情逸緻在外溜達?」
沈滿回道,「我原本是想找連依門監借地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再去主殿暫住一晚,但卻在路上遇見了你,所以才耽擱了。唐姑娘請放心,我現在立刻去追連依,今夜挑燈夜讀,必不會讓你丟臉。」
唐玖月見她風風火火地像是走,便在她穿過自己身邊的時候捏住了她的后領,「慢著——有人來了。」
「啊?」沈滿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便往後飛了出去。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和唐玖月兩個人窩在了那口詭異恐怖的子鼎里。
子鼎很小,兩個人藏著幾乎是面貼著面。
沈滿知道唐玖月不會無緣無故地躲在這裡,低聲問,「大門監,您剛才在鼎里,該不會也是在躲人吧?」
「的確,在躲你。」唐玖月的面貌在鼎里半晦半明,別有看頭。即使這般接近的距離,卻不見精緻的五官有任何變形。沈滿只想感慨,老天必定是厚此薄彼,給了誰一樣好的,便恨不得將所有美好都歸結於她。
沈滿呆住。
躲我,她為何要躲我?
她今夜又為何忽然出現在這裡?先前明明說著不讓自己牽扯上太閣的人是她,可後來,屢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還是她。那次,她扮作了青檸,陪著自己上崆峒寺,還親了自己......
沈滿不是傻子,她感覺到唐玖月在接近自己,但卻又有些自卑和擔憂,深怕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唐玖月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真的另有要事。
唐玖月眼睛看著別處,淡淡道,「我本不想被任何人瞧見,無奈這廟太破,天又在下雨,倉促之下根本無處可躲。」
沈滿好奇問,「那你一般都是藏在何處?」
唐玖月回,「屋頂,風景最好。」
「那你為何此次不上屋頂?這鼎也是敞開著淋雨的地方呀?」沈滿問。
唐玖月目視她,「這廟太破,屋頂之上根本無法立足。」說罷她示意沈滿往邊上看,沈滿一瞧,果然那兒破了個大洞,不免心驚膽顫,頗有餘悸。
若是連唐玖月這樣高的輕功和這樣飄逸的重量都無法立在屋頂,那麼這寺廟的確是不能夠住人了,說不定今夜她若是住在那小破屋裡,不到半夜就會被落下來的屋頂砸個正著,然後一命嗚呼。
沈滿想著就后怕,揪著唐玖月的袖子,真誠地表達感謝之情,「真是多謝您了,大門監,您果真是我的再造父母,恩人吶。」
唐玖月覷著她的爪子,默默抽出袖子,道,「難道本來不是?」
沈滿無言以對,剛想到什麼再要開口,卻被唐玖月捂嘴,「噓——」
有兩個人從鼎邊上走過,似乎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聽見腳步聲遠了。
沈滿剛鬆一口氣,回過頭的時候卻又是一愣。她早已看過唐玖月千回萬回,卻每見她一次,就越覺得她美上一分。
雖則下著小雨,但兩個人躲在這小鼎內,氣氛有些曖昧。
唐玖月用內力竟將周圍的小雨擋開,見沈滿狼狽,便順帶也將沈滿庇護了。雖然路人已走,但兩個人誰也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沈滿看著她不語,唐玖月也沉默著。外面的小雨淅淅瀝瀝作響,鼎內的人卻如同這百年古廟般寂靜無聲。
沈滿的目光在唐玖月臉上逡巡,掃著她的眉目唇頜。唐玖月沒有動靜,淡定且目光深邃地回望她。沈滿腦袋實則空無一物,有些心慌的痕迹,她慢慢湊近唐玖月,感覺到皮膚正在接觸她的呼吸,又感覺自己的呼吸顯然亂了幾拍。
沈滿心想,她沒有躲閃,沒有迴避,可見是默認了的。當即一通喜悅亂竄,神思再清明的時候,已經是輕輕地一口碰在了唐玖月的唇上。然後加重了力度,甚至還輕輕咬住了她的唇瓣。柔軟的觸感惹起了心底黏膩的情愫,親密的鼻息在二人之間糾纏著。
不知是何時,唐玖月已配合地張了嘴巴,於是沈滿的舌頭便掃在了她的貝齒之上,品嘗到的滋味,不知是甜還是香。
幾番糾纏之後,二人分開,沈滿的臉紅了,唐玖月的自然也是紅的。
沈滿聲兒氣兒皆很柔軟,甜甜瞧著對方,「唐姑娘,你實話告訴我,你今天來,究竟是不是為了看我?」
唐玖月一抹唇上痕迹,佯裝淡定,「不是。」扭過頭的時候,卻忍不住露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