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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罡見沈滿神色嚴峻,凝望著台上三人動靜,一捏拳頭,有些憤然道,「屬下立即差遣人馬保護少主與這些百姓。」
「不必。」沈滿截住他,緩緩道,「我相信唐大門監不會放任不管的,她一定有辦法。」
寧韜難得贊同,「不錯,我所認識的唐大門監,不是一個枉顧蒼生性命之人。她此刻如此鎮定,又和小滿交代過,想必有她的安排。」
江秋笛抬起目光,注視著在祭台之上的幾人,眸子里的光深深淺淺浮動著。
沈滿觀察了一圈道,「此時此刻不見連依和青檸在大門監的身邊。」
寧韜點點頭,「青檸門監就是唐大門監的小尾巴,除非有極要緊的事情,否則不會輕易離開唐大門監的身邊,此時此刻她不在,可能是被安排到別的地方去了;還有連依——」他頓了頓,望向雲天罡,「她雖曾誤入歧途,但已經被神通廣大的唐大門監收得服服帖帖,惟她之命是從,眼下亦是替她辦事去了吧。」
「連依此人,敢愛敢恨,跟她師傅是一個脾氣。」雲天罡目光變得柔和,彷彿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在陳州作惡,我們也曾聽說,但還未派出人去召回她便聽說她已經死了。」
「師父看人很准。」沈滿悠悠道,「她能看穿所有人。」
寧韜笑道,「你是五行門少主,又是周朝遺姝,若是唐大門監知曉你的身份,以後該是如何收場?」
這一下說中了沈滿的心事,她頓了頓,不知該如何作答。
寧韜見她如此,便知道她先前不肯造反的原因必定如方才所言,沈滿的性子軟,與唐玖月的感情極好,若是公然作對,那勢必會和唐玖月有敵對的一天。
沈滿不想走到這一步。
寧韜想通了一切,暗怨自己真是愚鈍,這麼淺顯的道理,他怎麼會一時之間沒有想通?真是愚蠢!
「我父親之前冒姓沈,名周,如今我已經得知他真實身份,請問能否告知我父真名?」
雲天罡答道,「主子讓少主姓沈,是因為少主命中缺水,故以沈及滿二字補足。如今既然已經恢復身份,那麼少主就該恢復周姓。主子的名諱乃是姓周,單名一個坤字。」
「那麼小滿現在就不叫沈滿了,而是該叫周滿?」寧韜嘴角帶著笑。
沈滿卻蹙起了眉,「叫了十幾年的名字忽然之間就改了,很奇怪。」她餘光瞥見那孩子還在張牙舞爪地沖著祭台呀呀叫喚,忍不住走了過去,變戲法似地掏出一根糖棒子來,逗著那小童玩兒。
寧韜看不明白了,話說的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去逗弄一個娃娃。
雲天罡卻懂得沈滿的想法,慈祥地笑道,「少主果然心善,她怕等下發生事端,我們必定會維護她,她與這小童如此之近,萬一出事,她也可以救這小童。」
寧韜不以為然,嘲弄道,「她還是沈滿,並不是周滿。」
祭台上的風越來越大,鼓動著幾人寬大的袖袍,吳念念裙裾翩翩,唐玖月的發也迎風飄舞著。
但吳念念的臉色漸漸變差,從還算紅潤如今的蒼白到不見一絲血色。她的手臂在不住微微顫抖著,出現了一些痙攣的現象。皇帝明顯已經感覺到了她的精疲力竭,卻仍舊不動聲色,死死拽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抽離。
紅色的血滴一點一點地落入子鼎之中,可這已經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子鼎仍舊沒有絲毫的動靜和異常。沉寂的如同崆峒寺前的破敗的枯樹一般,毫無波瀾。
皇帝微微側首,面露不悅,問唐玖月道,「怎麼回事?」
唐玖月畢恭畢敬地答,「聖上且耐心。」
吳念念終於支撐不住,腳下一軟,差點躺倒在地。腰上卻被人伸手輕輕一扶,她抬頭,見到的是唐玖月那張平靜的臉,她的發尾在吳念念的脖子間掃過,一念之間,吳念念晃神,暗道這個女子有著能令同為女子也要折服的魅力。
吳念念看著她的眼睛,愣怔片刻,然後微微頷首,繼續站了起來咬牙硬挺著。
幾日前,太閣。
「念念姑娘,不,此刻應當稱呼你為端妃娘娘。」唐玖月一身黑衣,披著斗篷,面孔在幽暗的燈下若隱若現,「你的身份本門監已然知曉,如今為留你性命,讓你入宮,你可有怨言?」
吳念念冷麵以對,「大門監覺得呢?」
後面一身火紅衣裙的連依冷笑道,「念念,你何苦逃出來,又何苦殺人想要嫁禍於我呢?你本性並不壞,是個惹人疼愛的孩子。」
吳念念笑了,笑的狂妄,眼中含淚道,「我在五行門之中,是個傀儡!你們根本沒有把我當人看,你們就是想要我替你們真正的少門主擋災!從小到大,我不知道被刺殺過多少回,處於危難里多少次,明搶、暗奪,我本無怨無悔,可後來我得知,我根本就不是你們的少門主,你們都在騙我,都在利用我!」
連依正了正身子,一步上前揪住她的領口,將她提了上來,眼中爆發著怒火,一字字道,「你以為我們待你都是虛情假意?」她忽然撩起袖子,讓吳念念看清楚上面的傷疤,沉著聲音道,「你看看,這是我救你的代價,多少次師傅派我出去找你,多少次為你我差點沒了性命?的確,他們隱瞞你的身份是對不起你,可你自問,他們待你如何?你的師傅、我的師傅還有雲天罡、李析、小依等人,難道對你不好嗎?!」
吳念念默然不語,忽然就落下淚來,哽道,「可我不是你們的少主……我不配……」
連依瞧著她的樣子,神色鬆動,「你的確不是少主,可我們待你真心為友,你不該如此心生怨恨……師傅他們,是真的很疼你……」
「咳咳——」唐玖月見她們就差抱在一起痛哭,便急忙忙瞅著空隙便見縫插針道,「在你們進一步交流感情之前,我有一句話想要對吳姑娘說。」
兩個眼眶通紅的少女同時望向唐玖月,唐玖月似乎有些尷尬,但還是厚著臉皮道,「吳姑娘,皇上納你為妃,卻不會動你,他留你另有目的,本門監如今找你來,是想吳姑娘到時候配合……」
唐玖月說著說著就不顧形象地蹲了下來,於是面前兩個跪著抱著,紅著眼睛。而白衣翩翩的唐大門監百無聊賴地蹲在一頭,半傾著腦袋,自顧自地滔滔不絕地說了足足一個時辰……
祭台。
眾人驚奇地發現子鼎竟然幽幽地發出了一片暗光,綠色盈盈地繞在子鼎邊緣之上。子鼎上的符文自動褪去了青銅銹跡,變得清晰明朗。
皇帝的眼睛泛著光,那是一種渴望的表情。他扭頭去看母鼎,母鼎卻絲毫沒有變化。這時候他便吩咐祭官道,「開始吧。」
祭官點頭應下,匆忙跑下祭台,對著在場的禁軍八大首領耳語一番,那些首領有的面露難色,有的卻從容不迫毅然堅定。
他們的手按在了腰間的跨刀之上,看樣子是準備隨時動手。
沈滿感覺到周圍的劍拔弩張,聽見江秋笛在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他們準備動手屠戮了。」
寧韜的聲音有些冷,「你還相信唐大門監?」
雲天罡卻在為沈滿的安危著急,「少主,我們先走吧。」
沈滿咬咬牙,堅定道,「不,我們繼續留下。」
祭台上的白色身影巍然不動,和這祭台之下的人格格不入。若到時候真的發生了一場殺戮,她會如何處置?
唐玖月,到了你該作出選擇的時候了!
「啊!呀!」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一個倒下的少婦引起了眾人的注意。沈滿往那邊望去,但見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那少婦邊上,臉上的表情很詫異,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刀已經出竅,握在他的手上,刀尖還留著殷紅的血跡,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少婦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脖子,指間不斷汩汩出血,看場面甚為血腥難受。
「夫人!夫人!」一個男子衝到少婦的身邊,去看少婦的傷勢,滿眼是淚斥責那傷人的士兵,「你為什麼傷我夫人,她肚子里還懷有我的骨肉,你這是一屍兩命啊!」
士兵有些木楞,他完全不明白為何突然間就會發生這種事。
明明是那婦人自己衝上來自己拔出了刀子往脖子上抹去,然後就倒在了地上冒血抽搐不起…..
難道這婦人瘋了?
他求救似地朝著負責自己的禁衛軍首領處望去。卻見禁衛軍首領也被人圍住了。
「官爺,這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不能撒手不管。」推搡之間,禁軍首領覺得自己腰上的刀也被人抽出了,他猛然按住,低頭一看,卻見是個十來歲的小孩,那小孩沖著他詭異一笑,然後拿著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接著也像是那婦人一般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流血。
禁衛軍首領愣了。
「啊,這邊也殺人啦!殺人啦!」不知道誰在人群中大喊,頓時場面就炸開了鍋。人們紛紛自覺地避開身邊的禁衛軍,圍攏抱在一團。
瞧見人群的動靜,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又要去吩咐祭官傳話,立即動手。而祭官卻在聽了話之後,被人絆了一跤,滾下了祭台。
「皇上想要統統殺了我們!」有人在人群中大喊,聲音傳遍了四周,「他想拿我們的命去祭天!」
人群沉默了片刻。
沈滿目光一斂,道,「開始了。」
她微微側首,盯著唐玖月,心裡卻再想,她讓人挑破陰謀佔了先機讓這些百姓警惕,但是若是以這些尋常百姓之力抵抗全副武裝的禁衛軍,是否太過以卵擊石?
皇帝正困惑於祭台之下引起的騷亂,這邊手上卻是一空,發覺吳念念已經被人拉走,拉走她的人正是唐玖月。
「你——」皇帝一頓,目光變得凌冽起來,「你想違抗朕?」
唐玖月幫吳念念按住傷口,動作輕柔至極,無懼地回視皇帝,冷冷道,「不是想,而是正在違抗皇上您。」
「就憑這些刁民?」皇帝冷笑。
唐玖月抽出絲巾,仔細替吳念念包紮,以側面對著皇帝,緩緩道,「經過今日,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皇上您想以自己的子民性命,去換取一個虛無縹緲的長壽之方。」
「那朕就殺了這裡所有的人,讓他們一個字就傳不出去!」
唐玖月轉過臉,平靜地目視著皇帝,輕輕搖頭,「皇上的狠絕,更勝於前。」
「你能耐朕如何?!」皇帝上前一步,迫視唐玖月。
唐玖月輕輕一笑,「臣的確不能奈何皇上,但有人能。」
皇帝驚覺不妥,耳邊聽見鎧甲撞擊之聲,那步伐整齊劃一,有一支軍隊由一人領首,衝破人群站在祭台之下。
皇帝瞳孔微斂,瞧著帶頭之人怒不可遏道,「是你!」
「父皇,此時收手還能挽回。」跪在祭台之上的,正是大皇子朱奎。他早已與唐玖月裡應外合,江秋笛在灶台下所見兵器,正是他命人利用糞車一車車運送上來。
「刷——」皇帝抽出長劍,架在朱朗的肩上,「朕沒有想到你竟會背叛朕,她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能讓你做出逼宮這樣的舉動?」
朱奎抬頭,脖子上的劍韌已割破皮膚,聲音有些冷淡,「她給兒臣的好處,便是這天下。您錯就錯在不該貪心太多,有了天下,卻想永久佔有天下,同時,還想佔有她。」
皇帝獰笑道,「你竟為一個女人,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為敵?!」
朱奎淡淡道,「兒臣,只為這天下而已。」
唐玖月此事從他身邊輕輕走過,放任他們父子在這裡聊天,自己卻背著手踱著步旁若無人地下了台階。她走到何處,何處的人便自動讓開,直到她停在了一人的面前。
「小滿,是時候了。」唐玖月朝她伸出手,微笑著道,「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