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山無棱天地合

西門浪堅決擺脫了眾鏢師挽留喝酒，晚上回到了衛府。

衛箐還沒睡，在西廂房中等著他回來，只見她獨自坐在窗邊小木凳上，白衣勝雪，素手托腮，倩影幽淡，湛如秋水似的雙眸蒙著迷離的霧水，定定地凝視著窗外，有幾分憧憬，有幾分迷惘，有幾分幽怨，有幾分惆悵。

夜風起，竹葉簌簌，吹得衛姑娘的心裡一片紛亂。

既然相愛，為何無緣？

既然無緣，何必相見？

難道我註定將來是要嫁入王侯之家嗎？

在這一刻，西門浪以為自己看見了多情善感的聶小倩。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西門浪走近窗檯，心中湧起憐惜之意。

衛箐回過頭，對他溫柔地一笑，柔聲說道：「我一人獨自無聊，想找你說說話。」

「熬夜太久對身體不好，第二天眼睛容易生出黑眼圈。夜深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有什麼話明天再聊吧。」西門浪關切地勸道。

「不。」衛箐堅決地搖了搖頭，笑容中含著一絲酸澀：「你就要走了，我想能看你一眼便是一眼，以後只怕相見……」說到此處，心中一酸，再說不下去了。

此情此景，西門浪也不知說點什麼安慰她好。

衛箐點燃燈籠中的油燈，火紅的光線把燈籠襯托得像一隻熟透了的橘子。

「陪我出去走走吧。」衛箐笑了笑。

西門浪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漫步衛府的曲廊亭台之間，幽幽的燈火照得兩人身影忽明忽暗，兩道斜斜的影子跌入青草浮綠之中，印下的溫暖的記憶。

夜風吹來，寒氣逼人，白露凝霜，深秋時節。此刻已是深夜時分，除了值夜的，幾乎所有府中下人都休息了。兩人樂得無人打擾，安然相對。

西門浪脫下外衣，溫柔地替衛箐披上，將燈籠取來自己提上，衛箐對他一笑，兩人心意相通，繼續並肩而行。

「不知為何，沒見到你的時候總想著跟你說說話，可是見著了，卻又什麼都不想說了。」衛姑娘幽幽地說。

她伸出一腳，繡花布鞋踢在青石路上，將路上的碎石子踢進草叢堆里。

「不想說便不說，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心有靈犀一點通。」西門浪說完，也一腳將路邊的碎石子踢進草叢中去。

「心有靈犀一點通？」衛箐看著西門浪模仿自己踢石子的動作逗得笑了，說道：「你說得很好，但我真是好奇了，你又不是我肚中的蟲子，怎知道我此刻心裡想什麼了？」

「當然了，我說出來你還別不信。」西門浪為了調和氣氛，開始胡吹大氣：「我是上天下凡的神仙，專門拯救受苦受難的芸芸眾生，你有什麼心事我一目了然。」

「神仙啊，你倒是猜猜小女子有什麼心事呢？」衛姑娘俏然一笑，問道。

「不可，要是我猜出了你的心事，你心中定會很生氣，說不定還會從此怕我呢！」西門浪故作沉吟。

「我怕你做什麼，好啦，快點說嘛，我在想什麼？」

「你保證不會生氣？」

「行，我保證不生氣！」

「你是在想啊，我衛大小姐堂堂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以後是生個兒子好呢還是生個女兒好，生個女兒自然像我一般貌美如花，但生個兒子呢，兒子長得太俊秀了可不行，我要生一個威風八面的大將軍……」

衛姑娘聽西門浪贊她美貌，剛開始心中還十分歡喜，後來聽到生兒育女，羞得滿臉通紅，伸手便去打西門浪，啐道：「討厭死了！不說好話你！」

「你保證過不生氣的！」

「哼，誰叫你故意胡說，當心亂嚼舌頭遭雷劈！」

「雷神爺跑回家偷菜去了，打不著我……！」

話未說完，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轟隆！

冬雷初至，驚雷一聲響。

兩人嚇了一大跳。

衛姑娘嫣然笑道：「看看，整天胡言亂語，老天爺都要懲罰你了！」

西門浪也笑了，說道：「老天爺是在看顧我西門浪，怕我走夜路閃了腳，特定請電母來照明！」

「你這人沒半點好，就這張嘴能說！」衛姑娘笑。

一陣冷風吹來。

兩人抬頭望天，烏雲一片，似乎要下雨了。

轟隆！又是一聲冬雷。

當此情此景，西門浪腦海中猛然冒出一句詩文，不由自主念了出來：「我欲與君相思，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衛姑娘一時間還不能消化這首東漢·樂府詩歌《上邪曲》。

西門浪笑道：「菁兒，我想通了，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衛姑娘低頭思索了半響。

待她完全想清了詩文中蘊含的深意時，衛姑娘抬起頭來時眼中已噙滿了淚水，朦朧的淚眼痴痴地凝視著西門浪，聲音微微發顫：「你……你願意回衛府？你說的可是真的？」

西門浪伸出手來捉住衛箐的一對玉手，微笑道：「當然真的，比真金白銀還真！待我把曹家鏢貨的事情處理妥當之後，我就帶著玉兒回來你衛府賴吃賴喝，我是個倒插門的大閑人，到時候你想趕都趕不走了呢！」

西門大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胡扯，還帶著些許的玩世不恭，卻令衛姑娘的眼淚立刻滾了下來，有如大江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灑了一片瓊花碎玉。

「傻丫頭，哭花了臉蛋可不好看！」西門浪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珠。

衛箐再也忍不住，撲到西門浪的懷中，埋在他的懷裡失聲痛哭，心中的辛酸在這一刻盡情傾瀉了出來。

西門浪暗嘆一聲，左手提著燈籠，右手輕輕地摟過她嬌柔的身子，撫摸著她柔軟的髮絲，聞著她髮絲間的馨香，心中一陣安寧。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樣的滋味不好受，何必為了那勞什子的功勛霸業而忽略了真心愛我的人？

這個世上對我真心的人少之又少，菁兒為我操心了太多，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為了我斷腸天涯，黯然魂傷。

西門浪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

與其在懸崖上苦守千年，不如在愛人懷裡痛哭一晚。

衛姑娘在愛人懷中盡情慟哭，雖然只是一晚，恆久卻如千年。

西門浪的肩頭被她的淚水浸濕了一大片，心中感慨，她心中承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哭得這般凄切啊？

衛姑娘輕聲地抽泣，肩頭不時地抽動，西門浪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漸漸的，衛箐安靜了下來。

緩緩地，衛姑娘離開了西門浪的懷抱中，兩個眼睛紅得跟小兔子似的，看得西門浪又是好笑又是憐惜。

「為了我放棄了你的追求，值得嗎？」衛姑娘幽幽地問道。

「感情這東西，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只有甘願不甘願。我心甘情願，就好比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咳咳，我的意思是我樂意，千金難買樂意不是？」

「可是委屈你留在衛國，你以後是不會開心的。」

「傻瓜，你怎知我不會開心？我西門浪大俗人一個，又不是什麼王侯公卿，有你跟玉兒陪著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人貴在知足，不可以太貪心，否則要遭天打雷劈的。」西門浪指了指頭頂，說笑道。

衛姑娘感動得又灑下兩顆珍珠般的淚滴，心中默默地想，爹，原諒女兒不肖了，他肯為了女兒拋棄前程富貴，女兒也要為他拋棄一切。

又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銀光一閃即逝，照亮了夜空。

兩個閃亮的身影在夜色中含情脈脈。

細雨輕輕柔柔地落下。

燈籠中的燈光晃了幾晃，快要熄滅了。

「回去吧，該睡了！」幾滴細雨打在西門浪的臉上，他抬起頭來，看見天外一閃而逝的光芒如銀龍。

衛姑娘也跟著抬頭望天，輕輕抬起素手，幾滴雨水打在她的手心之中，絲絲冰涼透人心扉。

「對了，我差點忘了，今天上街買了一件禮物送你，卻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衛箐輕輕地搓著手，低聲說道。

「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歡。」

「好，你把眼睛閉上，我給你一個驚喜。」

西門浪笑了，閉上了眼，心想無論待會兒她拿出什麼禮物出來自己都要扮作開心激動的模樣，學香港片中大喊一聲：「我好好喜歡哦！」

他腦中一陣好笑，一股香氣已撲鼻而來，是熟悉的體香。

緊接著兩片溫潤的紅唇貼到了他的嘴上，羞澀之中帶著女兒的溫度和甘甜的味道。

西門浪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睜開眼：「菁兒，你……」

「上次欠你的，這次還給你，咱們兩不相欠！」衛姑娘調皮的說道，臉色羞紅，轉身便跑，一陣風般去了。

余香還在鼻口間縈繞，西門官人久久沉浸在那**的一吻中。

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半空中落下來，打在叢綠之中，打得樹葉答答的響，有如雨打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