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常薇番外

常薇常常會想到這個問題：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能夠為了自己傾盡一切、甚至不惜性命？

後來她終於遇到了這樣一個人，在她死去之後。

陶婧不止一次邀請過常薇，希望她能夠留在安隱齋。但常薇都拒絕了。

大概陶婧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麼她會拒絕，因為安隱齋的確是個好地方，而且人多熱鬧，像個氣氛融洽的大家庭。相較之下，她離開那裡，似乎也沒什麼地方好去。

可是對於常薇來說，大抵就是安隱齋更像是一個家了，所以她才不願意留下。

因為那不是她的家。

所以雖然羨慕，雖然也想靠近，但她還是固執的不願意加入。最多每年去那裡做客兩三次，拜訪朋友，順便也讓自己休息一下。

是的，休息。因為平日里，常薇是絕對不會讓自己放鬆下來的。當一個人，哦不，是一個鬼想要忙碌起來的時候，自然能夠找到許多事情去做。

在秦焱和陶婧的幫助下，取得了「鬼籍」和身份卡之後，常薇就成了一個在冊的擁有正當身份鬼了，不再是孤魂野鬼。

——事實上，在管理中心那裡，她登記的信息是精怪類。因為她「有本體」——劍，「能化形」——鬼魂，所以檢測之後的結果，註冊的是精怪戶籍。不過常薇心裡，還是覺得自己是個鬼。

因為鬼是人類死了之後變成的，精怪則是由各種動植物甚至物品變成的。如果否認了自己鬼魂的身份，那豈不是否認了自己曾經作為人的身份？

扯遠了，總之有了註冊身份之後，管理中心那邊也給她提供了一些工作機會。但是相對於各種奇葩工作來說，常薇還是更加中意成為一個鬼警。

所謂鬼警，就是利用鬼魂的身份，幫助警察查案的意思。

或許是因為自己是被人害死的，所以生前分明是個性格溫和甚至略微有些內向的常薇，死後卻反而堅毅了不少。再加上之後靈魂融合劍的時候好生受了一番錘鍊打磨，自然與生前大不相同。能夠幫助警察破案，抓住那些逃逸在外的犯人，也算是為社會做貢獻了。只希望世上不要再有像自己這樣因為別人的醜惡欲/望而枉死的人。

但是她要成為鬼警，反而有些麻煩。因為跟飛劍融合之後，常薇就能夠被普通人看到了，就像是秦焱她們一樣。但是同時也失去了自己作為鬼魂的優勢，能夠在別人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探查資料。

其實管理中心的人並不建議她成為鬼警，但因為常薇堅持，最後也答應了，畢竟她現在也算是有了特別出眾的武力，能夠物盡其用是最好的。

而且她一來沒有上過專門的學校，二來也沒有相關部門的能力證書和經驗，總不好空降過去。於是想來想去，管理中心最後決定，給她安排一個引導人做搭檔，兩人一起查案。有人帶著，陶婧自然不用擔心沒經驗或是做錯事，只要發揮自己的長處就可以了。

這個搭檔叫做黃文蕊。

她並不知道常薇的身份，只以為是從哪裡塞進來的新人。因為這樣的誤解，一開始她對常薇其實很看不慣，但是朝夕相處下來，慢慢的相互了解之後，那一點點芥蒂自然也就消失了，兩人的關係越發親密，默契配合破了不少案子，引來許多人的讚歎。

常薇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因為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個人，雖然做的職業跟自己當初的會計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過，命運的軌跡總是讓人難以捉摸。

這一次常薇她們接到的案子，竟然跟當初她的那個案子，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同樣是某公司高管挪用公款，然後會計意外身亡。不過這次不是跳樓，而是車禍。

常薇幾乎是一下子就認定了這件事情裡面有貓膩。

黃文蕊跟她一起看的檔案，雖然不知道常薇是怎麼認定的，但是反正也要查探一番，從這個方向去找疑點，或許能夠有些突破呢？若是找不到，到時候常薇自然就知道是她錯了。所以也沒有在意。

於是兩個人開始調查這件案子。

不過越查常薇就越皺眉。因為那個會計，似乎真的跟案子有關係。她是那個挪用公款的高管偷偷養在外面的秘密情人，出事當天，也是那個高管約了她見面，她匆忙趕去，因為趕時間闖了紅燈，所以才會出車禍。

種種跡象都顯示，高管和會計並不無辜。可是常薇卻彷彿著了魔一樣。也許是那個女孩跟她的遭遇太相似了，她總是下意識的自我代入，總覺得裡頭還有什麼問題是自己沒有發現的。所以就算是上面已經確定結案了，也魔怔一般的非要繼續查下去。

黃文蕊一開始時還勸說她，後來發現她簡直像是得了偏執症，越說越來勁的樣子，也就泄了氣。她畢竟從沒有見過常薇這個樣子，心想反正也不費什麼事，就讓她查好了，查出來不是，自然就會恢復了。

身為警察，黃文蕊還是很有優勢的，在她的幫助和支持下，常薇索性連其他工作都不管了，專心的盯著這件事。她藝高人膽大，經常趁夜摸進那個出事的公司，甚至是該公司其他管理人員的家裡，探聽消息和秘密。

結果最後還真被她發現了一點端倪。

那個公司的老總，在案發兩個月之後，賬戶里突然多了一筆從海外轉進來的款。名義上是他在國外留學的兒子打回來的。但是他兒子一個普通留學生，從哪裡弄到這麼一筆巨款？一看就有問題！

常薇發現這一點之後，心情立刻振奮起來。她沒有想錯，這個案子的確是還有疑點！她將事情告訴黃文蕊，黃文蕊在意外之餘，也很替她高興，甚至也將手頭的工作大部分轉給別人，專心幫助她跟著這個案子。

但是她們畢竟人單力薄，兩個人做事也捉襟見肘，很快就被對方察覺到了端倪，然後設了一個套子給她們鑽。

當兩個人被堵在某個郊區的廢棄廠房裡時，常薇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然而想走，已經遲了。她們被包圍了。

對方非常給面子，派了整整二十個人來對付她們，而且其中有幾個手裡還有槍！

看到這一幕，黃文蕊心都涼了。她握住常薇的手，低聲道，「待會兒你先跑吧，你跑得快，他們未必追得上。出去之後替我報仇。」或許是怕常薇不願意走，她連報仇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常薇搖頭，「不行的，他們不會給這個機會。」二十個人，就算一人分十個，也絕對攔得住，這些人又怎麼可能讓她有機會走脫？

但其實常薇心裡也不是很害怕，因為她很清楚，自己雖然看著像是個人，但畢竟已經不是了。就算是子彈，或許能對她造成一點傷害，但要打死她，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已經死過了。

相較而言，她更加擔心黃文蕊。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的話，突圍沒有問題，但是帶著一個普通人，自然就會束手束腳了。

不過現在也沒得選。

於是常薇就帶著黃文蕊突圍了。

其實在準備走的時候，她心裡還是有非常明確的計劃的。只是從來計劃不如變化快，對方人太多，她的計劃幾乎是立刻就被打亂了，自然也沒有什麼參考性。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常薇腦子裡其實很亂，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只是不停尋找對方的破綻，一心一意想要突圍。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忽視了站在自己身邊的黃文蕊，更忽視了那些人手裡的武器。

槍聲響起的時候，常薇懵了一下，才猛然轉過頭去，正好看到黃文蕊朝自己撲倒過來。她的背上已經是一片黏濕，手一摸便是一片刺目的紅色。

黃文蕊嘴裡的「小心」兩個字還沒有說完。

常薇知道那是提醒自己的。

她還知道，黃文蕊之所以撲過來，正是為了要保護自己，不讓自己被子彈打到。

這一瞬間，腦子裡似乎突然清明起來了，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印在腦海里，幾乎不用分析就能夠得出結果。

常薇小心的將黃文蕊扶著放到地上，然後緩緩站起身。

對方的人還想說什麼，然而常薇已經不想跟他廢話了。她一言不發，直接化出自己的本體飛劍，以肉眼難見的速度飛快繞了一圈，就將之前看似不可戰勝的二十個人全部都解決了。

轉回頭去看黃文蕊的時候，她還睜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常薇。

常薇心裡陡然一酸。她突然很後悔，要是早一點讓黃文蕊知道她的事情就好了。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只覺得，那是自己的事，跟別人沒有關係，並不需要特意拿出來做說明。可是現在她發現，她做錯了。

如果早一點說出來，黃文蕊知道她不會有事，就不會撲過來，不會死。

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能夠為了自己傾盡一切、甚至不惜性命？

常薇終於遇到了，可她寧願從來沒有遇到過。

如果黃文蕊沒有遇到自己，她或許會有個美滿的人生。到這時候常薇才發現，她其實並不需要另一個人以性命來成全自己那樣荒謬的妄念。

「你……」黃文蕊愣了半晌，微笑著道，「你沒事就好。」

「對不起。」常薇在她身邊跪下，手裡拿著從敵人手裡奪過來的槍，朝著自己身上打了兩下，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你根本不用管我，因為這些東西都傷不了我。你怎麼那麼傻呢……」管別人去死，顧好自己不就好了嗎？

黃文蕊有些失神的看著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打擊太大了。她愣愣的看著常薇，過了一會兒才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就好……」

「別說這些，我帶你去看醫生。」常薇勉強打起精神，伸出手打算把人抱起來。

黃文蕊沒有阻止她，只是在常薇把她抱起來的時候，低聲道，「我快不行了。」

也許人死的時候，是能夠察覺到生命力流逝的那種感覺的，常薇知道。所以她更知道，黃文蕊沒有說謊，她可能真的……

但是她不能相信，「不會的，不會……」她說，「我送你去醫院，一定沒事的。」

「我……我不後悔。」黃文蕊忽然道，「也許你不需要，但是我……還是很想為你做一點什麼。我、以前不敢告訴你，但是現在……我可能要死了，再不說、我怕……」

她在這裡停下來，似乎醞釀了一下情緒，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常、薇，我、喜、歡、你。」

常薇的腳步猛然一頓，她低下頭盯著黃文蕊，片刻后神色堅定起來，認真的說道，「我不會讓你死，就算你死了，我也會讓你活下來！」

黃文蕊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常薇將人抱到車上，一邊調轉車頭一邊給陶婧打電話。

她要先問問有沒有什麼能夠在這種時候保住黃文蕊性命的方法。如果有最好，如果沒有，那麼……常薇想，就算是要黃文蕊再走一遍自己走過的路，她也在所不惜。

她沒有轉頭去看躺在後座上的黃文蕊，心中卻是一片清明。

誰叫你自己選擇了我？所以，沒有任何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