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人如夢
顧笙和葉錦書坐在馬車中,趕車的人是一個相貌平平,面無表情女子。馬車跑的極快,車也顛簸的厲害,也許是已經習慣了這般趕路。葉錦書被黑布蒙著眼睛,唇微微抿著,兩隻手緊緊的握著放在膝上。一旁同樣被蒙著臉的顧笙,似乎感覺出了葉錦書的緊張,她伸手拍了拍葉錦書的肩頭道:「很快就能見到她了,靜下心來。」膝上緊攥著的手鬆了松,過了許久,顧笙才聽到她的應答,她極輕的應了聲:「嗯。」
織娘一直以為,葉錦書這呆傻的孩子,並未發現有人在暗中相助。其實並不,葉錦書一早就知道,不僅如此,她還見過那人一面。
就在三年前,那時她和娘親躲在青州的鄉下,住在山下的一間破爛茅屋裡。葉錦書記得那年,是她與娘親過得最艱苦的一次,身上的錢財都用光了,日日都是有了上頓沒下頓。那時娘親常常會帶她去山上挖些野菜,摘些野果子。一年到尾,沒有沾過半點葷腥,她被餓的瘦骨嶙峋,常常在夜裡餓的不行,就蜷縮在一起偷偷的抹眼淚。她也是被餓怕了,現在才會得了個毛病,每次吃飯時,她都會吃很多很多把肚子塞的滿滿的。
那間破爛的茅屋每次一下雨,就四處漏雨,到了晚上根本就沒辦法睡。娘親就抱著她躲在角落,給她唱歌哄她,一唱就是一夜。那時她雖小,卻也聽的出娘親唱的歌多麼的凄涼。
也就是那一年的冬天,娘親的身子垮了,本就體弱的娘親這回徹底的病倒了。大冬天,她光著腳丫跑遍了附近的山頭,可被白雪覆滿的山頭別說草藥,就連一根草都沒有。她又跑到鎮上去,見到醫館就下跪求人,求些藥草回去救娘親。可哪會有人願意分文不取就給她藥材,她哭著跪在醫館不停的磕頭,最後一個老郎中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才給了她幾副藥材。
大半夜,她回到家,就開始煮葯,卻根本沒感覺到她那雙本就凍爛的腳,已經被石頭割的鮮血淋漓。煮好的葯,娘親喝下去了又吐了出來,最後吐著吐著竟是吐出了血。她抱著虛弱的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娘親,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最後哭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覺得自己身上暖烘烘的。她睜開眼,就看到一個蒙著臉的女人正坐在床邊給娘親喂葯。她不知那女人是誰,是不是仇家派來害她和她娘親的人。她像一頭髮怒的小牛犢一樣,將那女人撞開,兇巴巴的張收手護著身後床榻上的娘親。後來,她發現原本已經奄奄一息的娘親,竟然已經好了許多,旁邊的葯她聞了聞,認出了是些上好的藥材。
那天晚上那個女人替她包紮了腳上的傷口,然後跟她一起照顧了娘親一晚。她記得,那個女人沒有開口說過話,但是卻有一雙很溫柔很溫柔的眼睛,溫柔的讓人想要沉溺其中。
直到那個女人離開時,葉錦書也不知道她是誰。走之前,她留了幾副好藥材。她走到門口,又突然轉身,她看著葉錦書,伸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織娘,又指了指自己,然後將食指豎起放在唇上。葉錦書猶豫了會,用力的點了點頭。不要將她出現的事情告訴娘親,當做是她們之間的秘密,葉錦書與她拉了鉤,便真的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過娘親。
後來,每次在仇家的追兵來之前,娘親都能提前帶她逃走,她自然猜的到是有人在暗中提點。葉錦書想,那個在冬日裡給她帶去溫暖的那個人,或許就是傳說中刺影樓的樓主,一直在暗中護著她與娘親的人吧。雖這般想著,但到底不能確定是不是。一個纏繞了她許久的困惑,馬上就要解開了,怎麼叫她不激動不緊張呢。
因為蒙著眼,見不到陽光,所以也不知道現下是什麼時辰。,葉錦書一直不言不語乖乖的坐著,可她的肚子卻很不乖的叫了起來。安靜的車內,只聽見葉錦書的肚子咕咕咕咕的亂叫,葉錦書有些慌亂的伸手抱住自己的肚子,為何每次都在四小姐面前這般丟臉呢。葉錦書聽到一聲輕笑,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接著便聞到了糕點的香味。葉錦書用力的嗅了嗅,肚子叫的更是歡,她有些耐不住的伸手想把蒙在眼上的黑布扯下來。
「若是將它拿下來,我就刺瞎你的眼。」趕車的女人諳啞乾澀的聲音毫無感情的傳來,嚇的葉錦書趕緊將手放下。一隻手拿著香甜的糕點遞到她嘴角,然後她聽到顧笙略有些清冷的聲音:「餓了就吃一點。」撲鼻的糕點的香味,誘惑著葉錦書口水都快掉出來了,但她卻伸手推開了:「小姐你吃吧,我…我能忍住。」嘴邊的糕點被塞進了葉錦書嘴裡,然後她聽到顧笙道:「臨行時,楚師姐給了兩份,有你的一份。」再然後顧笙將一個小木盒,放進葉錦書懷中,便沉默不再言語。葉錦書鼓著腮幫子側頭聽到顧笙好似又打開了一個木盒的聲音,便放心的狼吞虎咽起來。
等馬車停下來時,葉錦書和顧笙下了車,那個趕車女人悄無聲息的消失了。而她們兩站在原地,也沒有亂動,便這般等著。
又過了許久,身前突然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兩位客人,可以取下蒙眼布了。一路上多有得罪,望客人見諒。」葉錦書被嚇了一跳,趕緊扯下眼前的黑布。眼前是一個穿著黑衣的年輕女子,相貌清秀,臉上倒是帶著幾分和氣的笑意。葉錦書也沒細看,就湊到顧笙身邊,每次只有待在顧笙身邊,她才能安心。
一身白衣的顧笙臉上無甚表情,只那雙漆黑清冽的眸子,卻開始在四周打量了起來。
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刻,顧笙她們所處是一個山谷的入口。兩邊皆是些茂密的樹木,不遠處還有一個瀑布,難怪剛剛有聽到鳥鳴和流水聲。
那黑衣女子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位客人,請跟我來。」顧笙點點頭道:「麻煩這位姑娘了。」黑衣女子笑了笑,便帶路往前走去。葉錦書趕緊跟上顧笙的腳步,也好奇的四處張望著。進谷的路是在瀑布底下,有一片崖壁,上面有一條小徑。沿著那條小徑一直走,盡頭卻是一大片石壁擋著。也不知那黑衣女子在石頭上做了什麼動作,一會兒功夫,那石壁沉悶的響了兩聲,上頭竟出現了一個洞口。
進了山洞,那洞口突然自己慢慢的封了起來,洞中也是一條彎曲看不到盡頭的路。隔一段路兩旁的石壁上就有一盞油燈,那微弱的光只能讓人看清腳下。路並不寬,只能一人經過的。黑衣女子默不作聲的在前面帶著路,顧笙隔了一小段距離跟在後面,而葉錦書則是走在最後面。
人對黑暗中未知的東西懼怕,是天性。葉錦書總覺得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盯著她,那洞中除了她們幾人的腳步聲,還時不時的多出些怪響,就像人的呼吸一樣,在你耳邊緩慢的喘著氣。陰暗潮濕的洞中,葉錦書身後起了一身的冷汗,她緊緊的跟著顧笙,也不敢開口說話。
似乎是察覺到了葉錦書的心境,顧笙突然轉頭將手伸了過來,葉錦書楞了楞。黑暗中她看不清顧笙的臉,可卻感覺的到那雙如秋水般清冽的眸子正靜靜的望著她,她趕緊伸手握住顧笙遞來的手。
柔若無骨的手被握在手心,微涼滑膩的肌膚緊緊的貼在一起,葉錦書呼吸慢慢的平靜了起來,她一步一步堅定的踏著腳步,跟在顧笙身後,往那未知的黑暗中前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