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夢
許久未見娘親了,葉錦書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在院子門口躊躇著。若是讓娘親見到自己身上的傷,怕是又要詢問一番,到那時該如何說呢,定不能說是被顧欽打的啊。想不到離別了那麼多日,再見又是這般狼狽的樣子。
最後葉錦書還是鼓足勇氣,踏進了院門。織娘正坐在院子裡頭上手拿著針線,卻在看著面前未完成的綉品發獃,就連葉錦書走了進來也沒有發現。
見到織娘熟悉的面孔,葉錦書鼻子一酸,無論年紀多大,去到多遠的地方,去了多久。只要見到娘親就會像一個孩子一樣,想撲進她的懷抱。
葉錦書站在織娘面前,竟看到織娘頭上的青絲中夾雜著幾根白髮,她抽了抽鼻子,心下有些愧疚。見到映在眼前的影子,織娘抬頭,便見到葉錦書正扁著嘴看著她,臉上還有一塊青紫的傷口。
站起身,織娘將葉錦書擁進懷中,帶著几絲哽咽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邊說著邊摸了摸懷中毛茸茸的腦袋。葉錦書一被抱住眼淚就停不下來了,乾脆在織娘的懷裡哭個痛快,嘴裡嗚嗚的反反覆復的說著:」娘親,我好想你。」
兩母女在院子里哭訴了一番,織娘便收了院子里的東西與葉錦書進了房內。
織娘眼中也帶著幾分濕潤,她溫柔寵愛看著葉錦書,替她倒了杯茶水道:「看你,都是個大人了,見到娘親也還是哭哭啼啼的。若是讓旁人見到了,又是要笑話你是個娘寶了。」葉錦書擾了擾腦袋,傻笑著道:「別人若要笑就讓她們笑好了,我才不在意。」「傻孩子!」織娘無奈的搖頭,嘴邊的笑卻有幾分寵溺幸福的意味。
葉錦書偷偷看了眼織娘,見她正皺著眉頭看著自己臉上的傷口,頭一偏伸手捂住,葉錦書將她受傷的臉藏了起來。織娘見她如此動作,卻也不問,只淡淡道了句:「我去拿些藥酒,替你揉一揉你臉上的傷口。」便站起來往裡屋走去。
葉錦書突然想起什麼,將懷中上回凈璃給的盒子拿出。璃姨說這裡頭有個手帕要她交給娘親,路上因顧笙娘親病重之事倒是忘了。
精緻的小木盒上頭雕著複雜華麗的紋路,甚是精美。葉錦書將木盒放在桌上,伸手打開。只見裡頭正放著一個溫潤的白色小玉瓶,想來便是璃姨上回說的傷重時服用有奇效的玄清丸。葉錦書拿起打開瓶塞,頓時便聞到了一股清幽的異香,做成這玄清丸怕是用了不少珍貴的藥材。
盒子底部放著一方折的整整齊齊白色帕子,看起來有些舊了,葉錦書有些詫異的拿了起來打開。的確是一塊最為普通的帕子,用的布料算不上好連綉工也有些稚嫩,還有一些地方還看得到外露的線頭,帕子的角落裡歪歪扭扭的綉著一個璃字。
「砰。」盛著藥酒的瓶子砸在地上,碎成了幾片,那些淡黃色的酒也撒了一地。
葉錦書聞聲望去,只見織娘正扶著牆站在內屋門口,正緊緊的盯著葉錦書手中拿著的那方手帕。舉起的手輕輕顫抖著,織娘指著那方手帕,用葉錦書從未聽過的最急促甚至帶著幾分凄然的聲音問道:「那...那手帕...是誰...是誰給你的。」
顫抖的手甚至有些拿不住手中那輕飄飄的手帕,織娘坐在葉錦書對面,細細的看著手中的帕子,看著看著,竟有幾滴淚水滴落在上面。
葉錦書從小便沒見過織娘哭,此時自然是慌了,她走到織娘身邊蹲下有些焦急擔憂的問道:「娘親,娘親你怎麼了。」織娘搖搖頭,有一滴淚水甩在了葉錦書臉上,溫熱的有些燙人。莫不是想到了璃姨,璃姨不是說過,娘親與爹爹對她有恩她才會暗中相護的嗎。
葉錦書輕輕撫著織娘的背,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織娘看著看著,突然微微一笑,帶著淚水的笑意莫名的讓人覺得心酸:「錦書,那人,她可有說什麼。」
葉錦書搖搖頭,不去看織娘的眼睛:「未曾有說過什麼,璃姨只是叫我將裡面的帕子給您,便再無言語。」織娘慢慢閉上眼,任由淚水流下,嘴角的笑意那般苦澀凄然:「也好,也好。不說也好,念了那麼多年,我知她的心意,她也知我的,那便如此吧。」
今日的織娘甚是怪異,自從她見都那方帕子后,便一直站在窗邊。葉錦書有些擔憂她,也便不敢隨意走開。
過了許久,織娘抬頭望著天上的彎月,頭也不回的問道:「夫人病了,你可有去給夫人診脈。」葉錦書點點頭,又想到織娘看不到,連忙道:「是,孩兒一回顧府便去了夫人的院子,替夫人診脈。」織娘又問道:「夫人身體如何了,你可有診出什麼。」葉錦書皺起眉頭,有幾分擔憂:「夫人是被人喂下了無根草果實研磨的粉末,才會昏迷不醒。雖我現下並未解毒之法,但如論如何我都要研製出解藥。」
「這樣睡著也好,何必醒來呢,醒來了又是那般憂愁。」織娘喃喃道出的話卻是讓葉錦書心中一顫,她猛的抬頭看向織娘,左右看了看焦急道:「娘親,你這般說,若是讓人聽見了該怎麼辦。」
這日夜裡,葉錦書又睡不著了,她點著油燈,將自己所有的醫書一本一本的翻了個遍。她記得在幼時曾見過一次,那時爹爹還在,她被爹爹抱在懷裡,一起翻著那本殘破的醫書。那時她才學會認字沒多久,見那畫在紙上飄在水上的白色的草,還抓著爹爹的頭髮問,是否真的有這般沒有根便飄在水上的草呢。
爹爹說有,說他幼時還曾遠遠見過。在一片碧綠的湖面上,見過那一大片的如碧玉般潔白的無根草。那時,那本古籍上有老祖宗的批註,只有一句話,無根之草由古至今藥石無解。那時她不懂那書上寫的字的意思,爹爹還一句一句的解釋給她聽。她問爹爹若是有人真的不小心服下了無根草的果實,是否就真的只能沉睡一生了呢。
她清楚的記得,那時爹爹有些難過的望著她,摸著她的頭道:「原本著世上有一個人能解無根草的毒性,他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大夫,但是,卻在三十多年前被人殺死了。從此這世上便再無人敢稱醫聖這個名號了啊。」
一想去爹爹,葉錦書就有些心傷。爹爹是一個多麼溫柔的人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那般選擇呢,為什麼要將自己與娘親丟下,一人去面對生死。
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葉錦書定了定神,在書架上翻找了起來。說來,那本殘破的古籍究竟去了何處,為何找不到了呢。
在逃亡的路上不停的奔波,丟了許多的東西,這些醫書卻一直被葉錦書帶著身邊。因為爹爹曾說過啊,這些醫書是席家人代代相傳,是如今證明席家人存在過的最好的證明了。
昏暗的燈光下,織娘坐在桌邊仍望著手上的那方帕子。面上的神色已無剛剛那般悲痛了,她微笑著一遍一遍的撫摸過那帕子。或許那人,也曾這樣做過吧,像她一般,在這深夜裡一遍又一遍的撫著著帕子,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一樣溫柔。
夜深了,織娘緊緊的攥著那方手帕靠在桌邊,慢慢的睡了過去。她又做了那個夢,那個無數次做過的同一個夢。
潔白的雪地里,一串腳印在雪地上一直蔓延到一棵盛開著滿樹梅花的梅花樹下。一個穿著單薄白色衣裳的少女坐在梅花樹上,這般寒冷的雪天,她竟赤著腳在樹上晃著腳。那少女相貌清秀,眉心竟有一棵嫣紅的硃砂痣,眼睛清澈而溫柔。
遠遠的,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粽子正慢慢的移了過來。坐在樹上的少女見到那小粽子,輕輕笑著,銀鈴般的聲音在雪地里回蕩著,格外的好聽。
那小粽子終於挪到了樹下,這才看清,卻是一個穿的厚實的小姑娘,全身上下唯一露出來的臉紅彤彤的。小粽子見到少女,在樹下仰著頭氣呼呼的道:「師姐,你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師傅在找你啊,你快下來啊。」
少女眨眨眼,伸手摘一朵梅花輕飄飄的拋向樹下的小粽子,那朵梅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小粽子凍的通紅的鼻子上。小粽子揮著手氣呼呼的跳腳,可卻圓溜溜的卻跳不起來,噗咚摔進了雪地了,被厚厚的雪埋了個乾淨。
少女見那小粽子在雪地里掙扎半天也爬不起來,微微一笑輕盈的跳了下來,將被埋起來的小粽子撈了起來。不小心從小粽子懷裡掉出了一方帕子,少女歪著頭好奇的撿了起來,見到帕子上繡的字,她笑的更是開心,舉著帕子問小粽子:「可是送我的。」
小粽子原本紅彤彤的臉更紅了,她低著頭扭扭捏捏的道:「恩,這是我繡的第一塊手帕,送給師姐。」少女嘴角的笑柔軟而溫柔,她彎腰湊近小粽子,閉上眼,那如花瓣般艷美的唇輕輕的印在了小粽子的額頭,耳邊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謝謝你啊,橋織。」
雪地里,一大一小牽著手慢慢走遠,少女的笑聲乾淨而清脆:「你說的可是真的。」小粽子用力的點點頭大聲道:「橋織要和師姐永遠在一起,永遠,到死也不分開。」
慢慢走遠的身影模糊了起來,接著便消失不見了。只有那孩子的聲音還在這雪地里回蕩著:「到死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