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止遷的舊傷
這日一早,葉錦書就起了身在院子里等著。原本是想等四小姐的丫鬟阿素來喚她,卻未曾想到等來的人竟是顧欽。
一身白衣英俊瀟洒的顧家大少爺見到葉錦書,有些不自然的輕咳了聲道:「葉小哥,鬼醫老先生和晴兒在娘親的院子里,正等你過去呢。」葉錦書點點頭,就跟著顧欽出了門。
一路上顧欽低著頭,幾次欲開口時看到葉錦書那雙清澈黑亮的眸子,都將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待快到顧夫人院門口時他才叫住葉錦書,他輕咳了聲眼神飄到一旁,又急又快低聲道:「我打你那次,對不住了,是我莽撞,望葉小哥你見諒。」葉錦書聞言楞了楞,旋即瞭然的眨著眼道:「若是少爺不提,錦書已把那事忘了。錦書自然知道那日少爺是太過擔憂夫人,怎會記在心上。」
顧欽聽到葉錦書這般說,舒了口氣,笑著道:「他們還在等著,我們便先進去吧。」葉錦書點點頭,便隨顧欽進了院子里。
院子中正站著三人,捋著鬍子打量著花草的老鬼醫,和站在他兩側,一襲白衣,翩然若仙的顧笙,青衣木簪,清麗恬靜的紫晴。快步走來的兩人皆是眼睛一亮,顧欽加快步子站定在紫晴身旁,笑著望著她。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葉錦書身上,有些局促的捏著衣角,葉錦書一邊傻笑著道著早,一邊挪著步子往顧笙身旁湊過去。
老鬼醫捋著鬍子看著葉錦書,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葉小兄弟,老夫聽四小姐說,你與紫姑娘皆是能診斷出無根草之毒的年輕後生。還真是出乎老夫預料,就算是老夫那徒兒,在你們這般年紀怕是連那脈相都摸不出來。」老鬼醫說的徒兒自然是那聲名遠揚的吳神醫,一時間兩人皆是有些受寵若驚。
葉錦書紅著臉擺手道:「錦書只是湊巧在一本古籍上見過無根草的詳解,哪能與吳神醫相比,鬼醫先生抬愛了。」紫晴也在一旁道:「晚輩也是聽年長之人說了一些關於無根草的傳聞,又翻看了許多醫術古典,才略懂幾分。」老鬼醫長袍一甩,哈哈笑道:「你們兩個後生也太過謙遜了,不過老夫一次碰上兩個醫學奇才,也甚是開懷啊。」
顧欽望著紫晴,臉上的笑意有幾分殷切。紫晴曾與他有約,若是有一日紫晴的醫術超越吳神醫,便是他迎娶她的日子。鬼醫先生是吳神醫的恩師,今日連鬼醫先生也誇讚了晴兒,或許改日他再去相勸,晴兒會改變主意也未嘗不會。紫晴自然能感覺到身旁之人炙熱的目光,她偏過頭不去看那人,心地卻止不住暗嘆一聲。
老鬼醫領葉錦書與紫晴去了顧家為他準備的藥房,房內預備了許多珍貴藥材,但卻唯缺一味名為利風的藥草,此種藥草生長在懸崖邊,模樣也與常見的雜草極為相像。不是常用的藥草,藥性普通又極其稀少,一般不會有人去采,所以到這急用之時反而尋不到。
葉錦書決定明日去山上採藥碰碰運氣,而紫晴則在一旁協助老鬼醫,三人便在那藥房中忙碌了起來。
一隻撲哧著翅膀的鴿子飛過顧府上空,站在走廊上的顧言微眯著眼仰頭看著那鴿子往顧笙院子的方向飛起。伸手拿起墜在腰間的玉蕭,顧言低下頭笑了笑,不急不慢的踏著腳步離去。
放在桌上的紙上,簡短的寫著幾行小字。顧笙坐在一旁,白皙修長的指尖輕敲著桌面。而在她身後站著的卻是消瘦了許多的止遷,依舊是黑衣蒙面,只是那雙冰冷的眸子蕭瑟了幾分。
顧笙閉上眼微抬起下巴,輕聲道:「傷好了嗎。」不自己的伸手按住腰間,止遷點點頭沉聲道:「已痊癒了。」屋內又陷入了寂靜,只聽到顧笙敲擊桌面發出細微而又有節奏輕響。等了許久也不見顧笙開口,望著那坐在桌旁清瘦挺直的背影。止遷終於還是耐不住開了口:「小姐,讓我去吧。」
顧笙站起身,走到止遷身旁,清冷的眸子有幾分柔軟。她抬起手,就要去揭起止遷面上的黑色面紗,止遷眼中有幾分閃躲,她往後退了兩步,躲開了顧笙的手。顧笙放下手,神色複雜的看著她輕聲道:「讓我看看它。」止遷偏過頭,斂著眸子道:「小姐還是不要看了,太過醜陋,莫要污了小姐的眼。」顧笙僵住了身子,眸子中起了怒氣,連垂在一旁的手都輕輕的抖了起來,她不怒反笑道:「你是在取笑我嗎。」
止遷抬頭,眼中有幾分無措道:「不,屬下怎敢取笑小姐。」顧笙冷聲道:「那就將面紗揭下。」止遷楞了楞,低下頭猶豫的抬起手,慢慢的將面上從未揭開的面紗輕輕揭下。
滑下的面紗下,映入眼中的人,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左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疤從眼角下方一直蔓延到唇角,右臉上還有幾道長短不一的疤痕,看上去極其可怖。顧笙輕抽一口氣,眼中有幾分憂傷,她抬手輕輕觸了觸止遷臉上的疤痕,略帶幾分哽咽柔聲道:「止遷,是我害了你,是我對不住你。」
觸在臉上的指尖有些涼意,止遷輕輕搖搖頭,她僵硬的扯開唇角,許久未笑過的人,笑起來的樣子有幾分怪異,可卻讓人覺得如此的真心。冰冷的眸子中有幾分苦澀,止遷安慰道:「不怪你,小姐,不怪你。當初是你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你,我早就已經死了。」
顧笙放下手背過身,肩頭輕輕的抖動著,她顫著聲音道:「止遷,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你不該為我而活。這世上已有真心愛你之人,以你的性子,你自覺虧欠於她,又何嘗不是對她動了心。日後,你便為自己而活,離開顧府,去尋她吧,往後快快樂樂的活下去吧。」止遷抬頭,一雙眸子倔強而又堅定的望著顧笙的背影道:「不,以往小姐說什麼止遷都不敢不從,唯有讓止遷離開顧府離開你,絕無此可能。」
身後這人的性子顧笙如何不知,可她對止遷的虧欠又何嘗不讓她難以心安。她以往雖也為了與寧王爭鬥,做了些難以啟齒的陰險之事,可卻是為了顧府為了師父的叮囑。她與止遷相識八年,兩人平日里雖以主僕相稱,可在顧笙心中早已把她當做了自己的親姐姐。她曾經雖救過止遷,卻也把她拖入了另一個黑暗中,就像是憑藉著她對止遷的恩惠,無恥的脅迫著止遷做著危險之事。這樣的自己,太過卑劣了吧。
還有止遷臉上的傷,一個正值花季的女子,被毀了容貌,該是多麼悲痛的打擊。而這一切皆是由她,由她顧笙而起。這世上若說她有何對不起之人,便唯有止遷。顧笙閉著眼,蒼白的臉上顯了幾分痛苦之色。
遇到止遷那一年,顧笙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她記得那日,她被爹爹牽著出門,因身子的緣故,那是她第一次上街。街上很熱鬧,也很有趣,爹爹幫她買了許多的好吃的好玩的,那一日她很開心。
接著便碰到了被一群人圍著的止遷,那時的止遷十歲不到,身上髒兮兮的,躺在地上,拿著兩個饅頭拚命的往嘴裡塞,而一旁一個兇惡的漢子正踢打著她。身旁的人說,那個小孩是個乞兒,常常在街上偷東西吃,每次被抓住都不哭不鬧,無論被打成什麼樣,都要將偷來的東西吃完。語氣間,竟是開著玩笑一般。
小顧笙何時見過這般場景,她害怕的躲在顧清泉身後,卻無意間看到了止遷的眼,那雙如同死灰般黯淡的眸子,不管嘴角溢出的鮮血,機械的往嘴裡塞著饅頭。也不知從哪裡突然來了一股勇氣,小顧笙從人群中鑽了出來,擋在止遷身前,兇巴巴對著那施暴的漢子道:「別打她。」
顧笙央求顧清泉救止遷,顧清泉便將止遷領回了顧府,喚人替她清洗了身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而後將止遷送給了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婦領養,還給了許多銀子囑咐那對夫婦好生照看那孩子。
之後,兩年未見。十來歲的顧笙此時已中了七日蠱,拜在了青衣門下學藝。一次偶然,她又遇見了止遷,只是這次止遷仍在挨打,原來那對夫婦對止遷並不好,稍不順意便拳腳相向。顧笙再次站在了止遷面前。
這次,她並未將止遷帶回顧府,而是帶上了漓山。之後,止遷便成了她的同門師妹,與她一同習武學藝。
四年前,顧笙一人下山之時。路上遇到一群強盜,那時她雖已懂武功,卻寡不敵眾又年幼體弱,被強盜圍困。危機之時,止遷突然出現,這回輪到止遷站在顧笙身前了。她拼了命的護住顧笙,自己卻被傷的厲害,臉上甚至被劃了幾刀,深可見骨。待青衣門的師兄師姐趕到時,止遷幾近喪命,昏過去之前,她抓著顧笙的手笑著道:「小姐,你無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