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青蛇白色

如果知道自己漫長的人生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你會想和誰在一起？

白素貞和許仙終成眷屬，有了自己的孩子，過上了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白素貞的報恩之旅，算是圓滿完結，待到這一世許仙壽終正寢，白素貞便功德圓滿，可以白日飛升，全了她這一生的執念。

為了報恩情，委身凡人，為那人生兒育女，洗手做湯羹，已經痴傻了的男人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這兩人不會變成她記憶中那樣慘烈的結局。

生命已經到了盡頭，靈魂的火焰如同風中的殘燭，隨時會熄滅，她強撐著一口氣，來到了金山寺，去尋那個男人。

她說她會回來，哪怕他已經不曾記得，她也想回來再看看他，看看這個除了姐姐之外，她曾經動過心的男人。

法海，大師，沒想到她一個小小妖精最後一個願望，居然是想和一個收妖的和尚待在一起。

她妖力盡失，已經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金山寺阻隔妖怪的陣法對她沒有了絲毫用處，她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入了這座造成了她一生悲劇的地方。

此時已是春末夏初，天氣有些炎熱，她現在雖已法力盡失，不過因為本體是蛇妖，並不感覺到如何炎熱。

金山寺內不像普通人家一樣，寺廟內栽種的大多都是松柏之類的長青樹，這些樹木許是因為受著寺廟內的佛光庇佑，長得高大健壯，鬱鬱蔥蔥，深深淺淺的綠色與寺廟牆壁的紅牆灰瓦相得益彰。

她深吸了一口氣，鼻端縈繞這揮之不散的香火氣，原本她是極為討厭這樣的味道，卻不想這世道輪迴，時空變幻，她連這原本厭惡至極的味道都覺得其實沒那麼討厭。

大約，是心態變了吧。

她如是想，抬頭，透過敞開的八扇木門，看到擺在大雄寶殿內的佛主金身雕像。

慈眉善目的佛主雙手合十，眼睛微微合攏，像是再看那些拜伏在它腳下的那些善男信女。

她眯起眼睛，看著那些純正的信仰之力湧入那佛像之中，然後順著看不見的通道進入那些被他們跪拜的神佛體內。

她長嘆一口氣，覺得有些無趣。

對於成仙還是成佛，她並不在意，當初姐姐想修仙，她便跟著一起，姐姐想入世報恩，她便也跟著一起，她懵懵懂懂，對生命，對未來，全無追求，只想跟在姐姐身邊，一生一世伴著她就好。

她體會了一把世間百態，經歷了那些痛不欲生的漫長歲月，幸得老天垂憐，回到最初的時光，能有彌補的機會。

當初的事情，她之前從未覺得自己做錯，只是後來長達千年的折磨，讓她終於明白了，自己曾經做錯了什麼。

好在，終於是有機會彌補這一切。

金山寺，她曾經和姐姐一手毀了這裡，卻從未進入過這寺廟之內，現在這樣走在這屬於佛家清凈之地的所在，她心中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

她快死了，世間種種，馬上就與她無關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穿過曲靖幽深的小路，眼前豁然開朗，她竟是到了一處山崖邊上，眼前是一片煙波浩渺，白蒙蒙的霧氣籠罩在湖面之上，像極了她和姐姐在深山之中見到的雲波霧海。

只是可惜，她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回家的路上有數不盡的艱難險阻，她怕是，已經回不去了。

這樣想著，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許哀傷之色，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卻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蛇妖，你來這裡作甚？」

青蛇轉過頭去，看見了那個丰神俊朗的和尚，他盤膝坐在那裡，似在參悟佛法，渾身似乎散發著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青蛇知道，法海佛緣深厚，在凡間不過是修行罷了，等到他這一世的生命到了盡頭，自然會榮登極樂，成為有名有號的佛陀。

青蛇膽大包天，做了許多無法無天的事情，她幾次三番調戲這個滿身禁/欲氣息的和尚，對他，也產生了些許不可言明的情緒。

若是他是別的身份，他們或許可能有些什麼，不過他未來佛陀的身份，已經阻撓了一切發展可能。

青蛇看著法海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盈盈拜了下去。

「大師，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回家的路何止千山萬水，她想求他，送她回家。

她想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

法海是得道高僧，他自然看出了眼前這個蛇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他沉默半響，想起曾經做的那個夢，點點頭，應了她的請求。

「我答應你。」

一個月的時間，孤男寡女，漫漫長途，若是普通的男女，或許會發生些什麼。

不過，青蛇已經命不久矣，對這世間情情愛愛，已經不太在意，法海經歷一場夢境，似乎已經勘破世情，對這個曾經帶給過他悸動的蛇妖，已經能平淡對待。

青蛇終於是回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她躺在那棵已經快要成精的大樹下面，臉色蒼白，氣息微弱，似乎隨時會斷了生機。

眼前的一切已經模糊成一片，她看不清站在眼前的那個和尚，看不清她曾經生活了幾百年的地方。

「大師，你說，我會有來生么？」

她的聲音很輕，輕的像是被風輕輕一吹，便會散了一般。

法海站在她的面前，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聲音無悲無喜，聽不出任何情緒。

「會的。」

他說。

青蛇突然笑了起來：「可是，我不想要來生......」

做人太累，做妖太苦，她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了......

吐出最後一口氣，青蛇閉上了眼睛，沉入一片黑暗之中，她看到靈魂深處那個渾身閃著的女孩，侵入她的思想，找到她埋藏在心底最深的願望。

謝謝你。

她說，身體化作燦爛星光，融入她的體內。

我會幫你。

眼前的蛇妖已經死去了，連靈魂似乎都已經湮滅，他感受不到一絲屬於她的氣息。

法海念了一聲佛號，站在那裡，呆立許久，將她的屍身就地掩埋。

沒有墓碑，沒有鼓起的墳包，除了那片看起來有些新鮮的泥土之外，這裡，與之前並未有什麼區別。

「塵歸塵，土歸土，緣起緣滅，終究是空。」

***

蘇木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宿舍的床鋪上面，出去過七夕的姐妹們還沒有回來，整個寢室里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裡。

蘇木茫然地看著睡了一覺后似乎變得陌生了起來的寢室，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裡。

甩了甩頭，將腦海中那莫名其妙的思緒甩去，蘇木打了個哈欠，沉沉睡了過去。

青蛇付出了她錘鍊了千年的靈魂，讓那個強大的存在放過了蘇木，綁定解除，她所經歷的這一切的記憶全部被抹去了。

這是她的報答。

一切都結束了。

黑暗的寢室中，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光芒，它破開了虛空，沖了進去，尋找下一個符合條件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