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童玩劇]matche8
重蓮當然不會去找艷酒算帳,他們是同一個人,在這種滴水不漏的神級設定里,步疏無法覓得一線生的縫隙。隨著一口濃血噴出,步疏眼前一片漆黑,不省人事了。
安可雙手壓在胸前,從夢魘般的暈厥中醒來,發現自己是在做夢。她夠到床頭柜上的手機看看,才凌晨兩點,感覺好像睡了很久,夢裡和現實有很大時差。
安可推開卧室門,看見巴頓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點聲音也沒有。安可扶著牆壁,昏昏沉沉地到廚房喝了口水,然後回去繼續睡。
她躺在床上,心裡想,我自己也可以回到童年,於是嘴裡默默念叨,我是小朋友,我是小朋友,我是……雖然嘴裡念叨著自己是小朋友,可是一閉上眼又看見重蓮俊俏的面龐和精美的五官。
他正坐在水榭花廳中,和宇文長老下棋。
蓮美人向來不愛穿華麗的衣裳,此時一身淡色絲衣,衣上殷紅如血墨梅點點,襯著小巧精緻的戒指和銀蓮耳釘,煞是好看。
近日天漸涼。亭邊光線柔和,外有笛人輕吟寒水,曉霜落滿河。
海棠站在他的身側,腰如武昌春柳,雙手端著茶盤。
重蓮伸出一隻白玉雕就的手,接過她遞過來的茶碗,低頭,淡啜一口,輕輕展了展濃密的雙睫,果是眉眼勝若相繆山水,雲夢南州。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宇文長老剛剛下了一顆白子,大概是手好棋,逼得重蓮無路可走,只在那裡反覆斟酌,就已經過去兩盞茶的工夫了。重蓮的右手食指一直在茶蓋上打著圈。
不曾發現他的手指關節稜角如此分明,便似早春的竹枝,以極為秀美的姿態彎著,指甲蓋尖尖細細。男子的生不出如此細膩白皙的手,女子的手指又不會這般硬朗修長。他的指根上套了一個銀環,環上的雕刻是火焰與鳳凰的圖紋,不大不小,正是重火宮宮主的象徵。
老婆都快讓人拐跑了,他還有閑心在此下棋。
步疏的輕功了得,走路聲音一點也無,但腳步凌亂多變,總是很有特點,這特點混同在風刮草木聲中,尋常人是根本聽不出的,只有重蓮能辨認得出。
這時,重蓮划著圈的手突然停下。海棠微微一怔,還未回過神,他便低聲道:
「這一手,海棠,你怎麼看?」
海棠盯著棋盤,頓了頓,說:「宮主別忘了,長三曲三可點殺。」
「沒錯,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重蓮懊惱之餘,不忘將兩根玉指抬起,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動作洒脫堪為天人。
步疏和海棠,離他一遠一近,兩個女人都看著他發起了花痴。更別說躲在庭院牆角后的那些洗衣掃地的宮女們。
重蓮正要用那兩根漂亮的手指銜起一顆棋子,這時宇文長老咳嗽了一聲,重蓮頓時發現自己差點拿成宇文長老的白子,趁著手指尚未落下,及時移到旁邊的一顆黑子上,這時,海棠又咳嗽了一聲,重蓮微微抬眼,心中頗為不悅。
海棠見他沒明白,只好出聲說:「宮主,點殺啊。」
重蓮道:「凰兒去了天山,本宮無心下棋。宇文長老,這一局,本宮認輸,下次再戰。」
宇文長老笑著捋捋鬍鬚:「哪裡,還要多謝宮主放我一馬。」
海棠嘆了口氣,本來宇文長老故意走了一手錯棋,讓宮主點殺,可惜宮主根本不知道在哪裡點殺,哪怕是把一分心思放在棋盤上,也不會拿錯棋子,宮主啊宮主,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重蓮送走宇文長老,看見步疏走過來,立刻擺出一個瀟洒無比的姿勢,朝她微微一笑:
「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步疏揉揉太陽穴,敷衍道:「還好,就是有些頭暈。」
「我一早派人送過去的山藥粥,你喝了么?」
「喝了。」
重蓮點點頭,滿意落座:「娘子,我明日啟程去天山,你有什麼想要帶的么?」
步疏一驚:「你要去天山?」
「是啊。」
「去做什麼?」
重蓮掀開茶碗,輕啜一口:「聽說天山雪蓮正值開花時節,很多人都去那邊賞花,我也想湊湊熱鬧。你身子不合適,就在家裡好好養著吧,等我回來給你講。」
步疏臉色沉下去,嬌嗔地說:「夫君好壞,賞花這麼詩情畫意的事情本是夫婦同去才對,你不想帶人家去,還把理由推到人家身上,我不信你是為了賞花,一定是想去找林宇凰。」
重蓮笑道:「娘子多慮了,林宇凰那小子已經跟了艷酒,我不會再招惹他,況且,重火宮和天山派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想讓兩派之間產生什麼誤會。」
步疏道:「可是,他會來招惹你呀。」
重蓮淡笑,冷艷的眉眼中閃過一絲小開心:「哼哼,如果他敢來招惹我,我就殺了他。」
步疏和海棠一萬年不曾對視過,這一回竟不約而同地互相看了看,二人瞬間意會,他這句話絕對言不由衷。
海棠雙手一抱,略略欠身:「宮主,我去幫琉璃收拾行裝,告退。」
重蓮點點頭。
「那你要去多久?」步疏問。
重蓮道:「大概十日。」
步疏心想,這樣也好,我與艷酒七日後約在煙影城見面,與重蓮同行反倒沒有脫身之法。
她道:「那好吧,我在家裡等你,碰到上好的胭脂水粉,給我買點回來,其他的不要,別亂花錢。」
重蓮笑了笑:「呵呵,天山又不是長安,哪裡買胭脂水粉去,娘子要是缺了,就差人到長安買好了。」
步疏心想,我只不過跟你要點胭脂水粉,有那麼費勁嗎,你差人去長安買點說是在天山買的不就行了?
重蓮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娘子,說到花錢,重火宮的財務賬單往來實在太多,還是讓宇文長老繼續管吧,你身子骨本來就弱,我怕你累著。」
步疏道:「可是……」
重蓮搶白道:「重火宮近年來收入吃緊,錢都花在外面上了,乍一看好像轟轟烈烈,實際裡面的用度並不闊綽,能給娘子填補家用的錢也很少,兩個女兒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林宇凰一推三不管,那小子連自己過日子都成問題,撫養費的事根本別想,林軒風那傢伙是只鐵公雞,就知道在我這兒刮油水,一見了我就埋怨我不給他買新衣服,他不穿新衣服,上街就不好意思跟熟人打招呼,整天戴個斗笠故意寒磣我,四大護法就不用說了,天天跟著我出來進去,各個都得穿得體面點,她們的月銀都從我這出,還有長老們,雖然花不了多少錢,不過老人愛進補,就算不用冬蟲夏草,也得是人蔘靈芝,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哪裡沒有錢都不運轉,所以,各方面花銷都蠻大的,娘子之前在花滿樓賣身,攢了多少體己,我就不過問了,但是要儘可能節儉,娘子天生麗質,胭脂水粉能省則省,要作新衣裳的話,花廳里剩了許多成親時的大紅緞子,夠娘子穿一輩子,這樣買衣服的錢就省了……」
步疏心裡暗咬牙根,重蓮,你這混賬東西,別給我太過分了!有錢買緞子,沒錢買針線,剛成親才兩天半,你就跟我哭窮,當真這麼艱難,還娶什麼媳婦兒!
遠處幾個宮女在議論:表面看上去風風光光,嫁給這麼好的男人,實際還不是等於在角落裡添個花瓶,半分不由自己,有什麼事還要去外面求援,聽說這次參加花滿樓選美身價大跌,白讓天山派的宮主戲弄,回家還要跟美女護法們鬥智斗勇,最難應付的是宮主的兩個女兒,必須裝作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步疏嫁給咱們宮主這步棋走得大錯特錯。
這你們就不懂了,她圖息的是什麼,表面看,后媽難做,□□難為,哪有花滿樓的日子逍遙,其實呢,她想要的東西就在宮主身上,只有嫁給宮主,才能接近宮主,得到那樣東西。
我看未必能接近,他們倆成親后,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到現在連房禮都還沒圓呢。
你聽誰說的?
我今天一早去房裡給他們疊被子,發現大婚當日我給他們壓在被角的合歡香囊,還是原樣,都沒有人動過。
給你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昨晚到爐房加炭的時候,親眼看見宮主住的暖閣,步疏住的花廳。
這麼說他們自從成親一直分房?
那他們為什麼成親?聽說成親時光是做喜服的緞子就買了十萬兩的,到現在還堆在偏廳里,我們過去一看,全是紅的,誰穿呢。
可能是各有所需吧。
我看宮主不需要步疏什麼,倒是步疏需要宮主不少。
宮主不成親,那林宇凰也不會去投靠天山派。
林宇凰投靠天山派跟宮主成親有直接關係嗎?他不是去天山找行川仙人嗎?聽說有個朋友病了。
不是,那只是借口,你想想,行川仙人若是能治病,大尊主白翎的病還拖到今日?
聽說行川仙人是艷酒的私人大夫,一般不輕易給別人看病。
那艷酒也太小氣了,大尊主為他出生入死,赴湯蹈火,連醫生都不捨得給他看。
艷酒這個人到底如何?
不曉得,步疏跟他很熟。
你們敢問她去嗎?
有什麼不敢,就怕叫宮主知道,咱們吃罪不起。
不過,艷酒這個人的確很神秘,聽說他身邊侍奉的人無論男女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是一等一的美人。還聽說他那方面功能,並不出眾。
不是不出眾,而是一點也不好。估計連正常的男女之間辦事都成問題。
這世界上的奇人多了,我相信什麼人都可能存在。但有四種我以前死也不相信。一是丑到極限,但只要和他說過幾句話的女人都會愛上他;二是性能力極差,卻天天有一群人想和他上床;三是不露出任何消極情緒的表情的人。最後,不關心任何事的人。但是聽說艷酒這個人啊,同時具備以上四種特性,而且任何事、任何人,他都不在意,你根本看不出他想要什麼。
那說明他有些道行。對了,少林功夫他拆不拆?
不是不拆,是拆不了。他唯獨拆不了少林功夫。聽說連咱們宮主的蓮神九式他都能拆,而且已經拆了三式,這次步疏去花滿樓找他,就是想讓他給拆后六式。他已經答應了。
他要是真的拆了蓮神九式,那武霸天下的稱呼是不是該換換人了?
呵呵,我怎麼覺得像是在說笑一樣。咱們宮主從小練武,那是咱們親眼目睹,下了多少功夫,問問蓮花池裡的水。從我七歲進重火宮,到現在十六個年頭,宮主從來沒有敗給任何人。天山派的艷酒雖然年齡比宮主大很多,成名卻比宮主晚很多,要不是他太丑,惹得步疏那種賤女人心裡發癢,誰會知道他叫艷酒。想代替宮主稱霸武林,下輩子都別想,光看他那張臉,就已經輸了。
瞧你,花痴勁又上來了,宮主在你心裡就那麼完美?
宮主本來就完美。
宮主不過就是一個人而已,總有缺點。
你敢說宮主壞話!
我說……宮主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分/身術,不能把自己變成許多個。
嗚哇哈哈哈哈……原來真有跟我想到一處的。就算宮主真的有分/身術,也輪不到你這騷丫頭!
哼,就算宮主可望而不可即,但是我有臆想的權力!
別說話了,步疏往這邊看呢,幹活幹活……
武功高強的人,耳聰比一般人都好,步疏捏了捏耳垂,權當剛才是蜜蜂拍翅膀。
重蓮精打細算一個早上,總算找到機會把家大業大的各種難處給步疏說了一遍,然後他推推步疏的肩膀:「娘子,娘子,娘子……」
「啊。」步疏剛才出神,總算醒過來了:「說到哪了?」
重蓮起身,微微一笑:「已經說完了,娘子,我還有事,先走了。」
步疏:_(:зゝ∠)_
七日後,上午。
站在輕煙寥寥的殿門前,幾乎可以極目煙影城的全景。太陽逐漸升起來,神宮的正門朝北,西北角是婚所,鶴琴寺,往南一點是煙影城最大的鸞鳳鏢局,正中央是金谷廣場,東北方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樓都是住房。
步疏身穿黑色錦緞長裙,頭上戴的珠釵也是名貴的黑珍珠穿制而成。此外,她還戴了一頂精緻的黑色斗笠。凡是和重蓮有瓜葛的人,出來進去屁股后都有一大堆狗仔,古代的狗仔捕風捉影的技術相當高超,有的沒的,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就可以說成天那麼大的事。
步疏站在煙影城的街頭,看見街邊許多熱鬧的胭脂水粉鋪子,有女子出入,也有男子陪著女子一同出入,來來去去,大包小包,往來的人誰也不空著手,都沒少買了。
步疏心裡涼意漸逼,重蓮那個男人,再也沒有比他更差勁的男人了,還說天山沒處買胭脂水粉去,這是什麼,剛一進城就看見這麼多家。
步疏駐足在一家最大的胭脂水粉鋪子外面,默默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從她身邊經過的人,無論男女老幼,目光都流連在她的身上,儘管她衣著低調,還帶著斗笠。
步疏在外面站了很久,剛決定離開,一個男人對她說:「姑娘,想買胭脂水粉,進去就是了,何必在外面猶豫這麼久?這裡的胭脂水粉是城裡最有名的,不在這買要到哪裡去買,外面的都是瞎吹,這裡的才是正品,極品天山雪蓮做成的水粉,要三千兩一盒,正在搞促銷,錯過可就沒機會了,正價要八千兩呢,看看去吧。」
步疏透過黑色面紗看見那個男人的臉,左眉高,右眉低,一張臉長得其貌不揚,眼神卻是極為誠實的。
男子笑笑地說:「呵呵,姑娘,我不是托,我也是來買胭脂水粉的,我給我娘子剛買了一盒,你瞧。」
男人打開方才一直緊扣著的雙手,手心裡放著一個很小很精緻的錦緞盒子,盒子是淡粉色,說明裡面的水粉也是淡粉色。
步疏剛才還緊張地握住寶劍,以為這男人居心不良,或者什麼門派的細作。當他打開雙手時,步疏的眼睛里忽然有一股熱流,看來,他娘子年紀不大,用這麼嬌艷的顏色,應該不超過二十歲,可是這個男人的年齡總有四十歲了。嫁給這麼一個又老又丑的夫婿,也許是女人一生的悲哀,但夫妻就像一雙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重蓮那個男人生得光華漂亮,卻從不花心思對女人好。
步疏輕輕搖頭,道:「我沒有這麼好的夫君,也不必塗這麼好的胭脂水粉,因為沒有人欣賞。」
男人笑道:「姑娘的聲音清脆如鶯,相貌一定不俗,將來定能嫁個如意郎君,親自來給你買胭脂水粉的,呵呵呵……」
男人說著走出很遠,步疏覺得有些不對勁,隨即轉身,目光追隨他的背影,見他走了七步以後,腳步立時像飛起來一樣,快如閃電,眨眼不見了蹤影。步疏恍然間發現自己腰間的錢袋被偷了,這人原來是個扒手,想必身上有點拳腳功夫。
偷東西居然偷到了步疏的頭上,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步疏足尖一點,飛快跳上房檐,站在高處,目光鎖定了那個男人的背影,幾步跑過去,俯衝到街道上,可是被他一個箭步飛竄而逃。就在這時,前面來了一個人,也是帶著斗笠,輕鬆伸出一隻腳,絆倒了那個偷東西的男人。
步疏收招,走過去,向斗笠男拱了拱手:「大尊主。」
白翎還禮,道:「重夫人,宮主有請。」說罷,腳下用力,扭斷了扒手的手筋。
一聲嘶叫,錢袋還在那隻手裡攥著,白翎彎腰拾起,交給步疏,順便把那一盒胭脂水粉也揀了起來。
步疏道:「還給他。」
白翎問:「為什麼?」
步疏道:「偷我的錢袋,一條手臂的代價已經夠了,不用搭上他對娘子的情意。」
白翎笑著咳嗽兩聲,把水粉盒子扔在男人身上,向步疏攤手:「請。」
此後,白翎將步疏帶到北門。
步疏在他身後止步,問:「怎麼我剛進煙影城,你就把我往城外帶?」
白翎解釋道:「宮主不在宮中,在九天寒碧谷。」
「哦。」
步疏繼續走,抬眉北門外,遍山桃樹煙濤,一如飲虹。九天寒碧谷就在這裡,光從這裡看都美不勝收,不知裡面是何等情景。
邁出北門,赫然發現眼前是無邊無際的桃樹林,樹林微微往下傾斜,似乎確實是一個谷。但谷底是什麼,早已被滿山粉紅蓋住。
步疏腳步遲疑下來,桃樹,落花,這裡讓她想起了平湖春園,還有那個混賬重蓮。只不過這裡的桃樹生得低矮,樹榦只有一人來高,花枝被密密麻麻的花苞壓得幾乎搭在地上,遍地都是花瓣堆成的花冢,顏色比平湖春園的要艷麗許多。不曉得重蓮去哪看雪蓮了,不會也在北門外的山上吧,千萬別叫他撞見了,不過,這個斗笠戴的很好,就算遠遠瞧見,也不會認出來。
面前有兩條路。
白翎似乎對地形頗為熟悉,直接朝東走了,步疏跟著他。走了一段,發現四周的景色基本沒有區別,又出現岔口。
這一回變成了三條。
白翎連看都沒看,直奔西邊那條路下去,步疏繼續跟著他。再走一段,前面又是岔路,出現四條路。白翎走僅次東邊的一條。
艷酒派人來接她,真是有道理,否則步疏肯定迷路,都說冰山步疏輕功了得,可她向來都是路痴,這一點還沒有幾個人知道,艷酒也沒到這麼了解她的程度,他是如何知道的,凡是和艷酒掛邊的事,都是謎。
接下來,岔路越來越多,道路越來越窄,密密麻麻的桃林和密密麻麻的小徑讓人眼花繚亂,不僅是路痴會在這裡迷路,就是方向感極好記憶力超群的人也會迷在這裡出不去。越深入,裡面的道路便越是錯綜複雜。
步疏幾乎忘記自己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幾棵高大的楊樹,楊樹越來越多,代替了桃樹。出現大大小小的溫泉池子,蒼蒼水霧,落落疏花,溫泉冒著熱氣,漂浮著唇瓣一般的花瓣。
「你這身子還能用么?嘖嘖。」
忽然有人說話。
步疏看看白翎,白翎輕聲告訴她:「行川仙人住在九天寒碧谷。宮主是來這裡療養的。」
步疏心想,九天寒碧谷?我看是桃色春宮谷。
前面有個最大的池子,池周圍站了數排女子。有人在池中泡澡,聲音依然不緊不慢樂意逍遙:「呵呵,在你眼裡有好人嗎,用這麼多味葯泡我,說不定我沒病都給你弄出一身病。」
這聲音步疏熟悉得很,是艷酒。
他半側著臉,雙手愜意地往池旁石上一放,他的手臂瘦長而結實,水珠滴滴落下。陽光透過樹林這麼一照,他的長發拖延在石上,延伸上了草地,黑亮得有些刺目。他周圍丫鬟看他的眼神,真的不像在看一個殘疾。
她們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體,沒入水中。幾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上百個洞。如果一個男人不能讓女人滿足,那她們一定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而他懶洋洋地靠在岸邊,拾起葡萄丟入口中,分外自信地讓別人欣賞,彷彿其丑無比的人不是他。也正因為如此,本來他那些超級不端正的五官也不那麼重要。這個男子手裡握著扭轉乾坤的力量。這是步疏這一次看他的第一反應。
殷賜坐在一旁,斜翹著二郎腿,研磨藥劑。清風飄衣,水藍疏雨。
艷酒的手指透明美麗如玉雕而成,老天是公平的,給他一張醜臉,就讓他除了臉以外的地方都好看,他道:「有客人來了,你先迴避下。」
殷賜端著葯缽,站起來,給他輕輕哈了哈腰,離開。
艷酒按下某個機關,他身下的石板移動,將他推上池邊,侍女們拿出艷紅的長衫,細細地替他穿上。替他系衣帶的女子面色潮紅,視線若有若無地往他下半身飄。艷丑艷丑,果然名不虛傳,又艷又丑。難怪江湖上傳說很能搞女人的男人都是老的丑的,或者是壯到很難看的。長一張不好看的臉,女人最先關注的,自然是他的身體是否有讓她們□□的能力。
穿衣服的工夫,艷酒看著步疏,沒什麼表情,但是前面慢慢就翹了起來。
男人不願意讓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面,也不是沒有理由的。男人的思想永遠都比女人預料的更齷齪。一個女人在看到男人幾塊胸肌之後,或許會臉紅心跳,甚至還會譴責自己實在太好色。但男人即便看到一個穿得嚴嚴實實的美女,也會不知廉恥地想到的嚇死所有女人的東西。
突然想起了重蓮。重蓮在干那事的時候絕對不會發揮他雌雄同體的特徵,會比尋常男人更男人。所以他想的東西一定也相當齷齪。
但是艷酒能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眼看著就硬了,可見他的內心所想已經不是齷齪二字可以形容,也許他有虐待癖傾向。
步疏不知道他把她約到這麼個地方來究竟作何用意。
白翎完成任務,向艷酒交差:「宮主,人我已帶到,不打擾了。」
艷酒道:「你等一等,我還有件事讓你去辦,這裡有一樣東西,你替我送到重火宮。」
白翎身子微微一抖,似乎有些震驚,但是並未表現出太大的異常,低頭說:「是。」
白翎在宮女的手裡接過一個錦盒,然後就出去了。
而後艷酒對步疏微笑示意:「請。」他雙手轉動輪椅,木輪椅吱嘎嘎地走向一個行宮的深處。
步疏跟著他的輪椅向前走。舉目望去,看見遠處縹緲如雲的天狐宮,長風萬里,夕陽斜下,蒼茫雲海間,醉艷晚煙中的天狐宮一如天界仙殿,玉樓浮空。
「宮主,近來身體可好?」步疏聲如春鶯,打破谷底的寧靜。
「嗯。」艷酒還是往前走,略略回過頭,道:「我在《徑渡心法》上花的心思,讓我這身骨肉幾乎都要腐掉了。再也不肯作踐自己成全別人,除了你,沒人能讓我再鑽研那些玩意。」
步疏道:「宮主費心了。」
「費心到無妨。我擔心你殺不了重蓮,反被他殺,閨女。」
步疏連連退後,腳步幾乎站不穩:「我並不想殺重蓮。」
「哼哼……」艷酒笑得聲音很好聽,若不看他的臉,他的笑聲會迷倒所有人,但就是這樣一副長相,伺候在他身邊的侍女各個都像得到大福利,哪個都不肯離他而去,他轉過半邊臉,道:「你以為拆招就是簡單的點到為止嗎?」
「難不成……」
艷酒轉動輪椅,走入一塊翠綠屏風後面,翠帷重重,天光融融。灼灼琉璃盞,月照青蟠龍。醉里天香,宮殿盡頭,孔雀屏障后的身影嫻雅從容。
屏風上一隻綠尾孔雀,羽毛都是由真羽鑲嵌而成。翡翠雕的眼睛,琥珀刻的足,爪上一隻金鉤,盈盈晃晃。艷酒緩緩坐起來,輕搖雪扇:「武學里的所謂拆招,就像圍棋中的點殺。你不懂棋藝嗎?近前來,我來演示給你看。」
步疏走進屏風裡面,在一個圍棋盤前面站定,目光定在圍棋盤上,那裡有下了一半的黑白陣,廝殺慘烈,如同戰場,讓她心裡身體里骨頭裡滲透陣陣寒涼。
艷酒伸出瑩白修長的手指,銜著一顆黑子,在三三處,點殺了一顆白子,然後告訴她:「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你不拆他的橋,他就抄你的後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就是點殺。一盤棋,一顆子,全盤定輸贏。」
步疏有些神情恍惚:「難道說,拆招也就是出招?」
艷酒道:「拆招向來都不是防守,拆別人的招要比自己著武學秘籍更難些。」
步疏道:「可是,我並不想殺了重蓮,只是想打敗他,挫挫他的銳氣,叫他今後休要拿我不當回事。」
艷酒笑道:「那不必打敗他,你殺了林宇凰即可。」
步疏道:「殺林宇凰?」
艷酒道:「你敢嗎?」
步疏道:「我怕紅裳觀那邊的赫連夫人不答應。」
艷酒笑了,笑得很恣意,很是成竹在胸:「你若顧及的是她,我替你幹掉她。」
步疏道:「不止是她,我怕……」
艷酒笑道:「你怕你殺了林宇凰,重蓮一輩子也不原諒你,說到底,你還是怕重蓮。你嫁了個不愛你的男人,就算再怎麼折騰也無濟於事,不如趁早看透,回花滿樓繼續掛牌子做生意罷。」
步疏搖頭:「我不會回去。」
艷酒道:「呵呵,那就留在天山,我來給你買胭脂水粉。」
步疏心裡一驚,怎麼這等事他都了如指掌?遠在重火境發生那麼小的夫妻不和,他竟都可以探聽到,天山的實力遠比想象中大,這些年和艷酒在一起尋歡作樂,並沒有把他當成多麼了不起的人物,就連跟他要首飾都是中上檔次,沒把他當成多高檔的人,想不到回過頭來一看,他比重蓮還大腕,這個男人也藏得太深了,在江湖中這麼有勢力的人,居然能忍得住被一個花滿樓的女人看扁。
艷酒臉上的笑容,醜陋得如同一灘軟泥,但此刻在步疏的眼裡,卻是她見過的最有男人氣概的笑容,是那雙精悍而極具穿透力的眼睛,給人的錯覺。她總覺得,艷酒曾經被毀過容,在毀容之前,他一定是個美男子,甚至不遜於重蓮。
步疏用手背貼貼羞紅的面頰,道:「宮主不要再說笑。」
艷酒道:「事已至此,你想回來也難了,當初讓你嫁給白翎,你說什麼都不幹,白翎雖然體質弱了些,但是極會疼女人,重蓮連他的千分之一都不及,你卻執意嫁給那個人,既然都知道他是利用你,自願上當受騙,也怨不得別人啊,如今你鬧著要打敗重蓮,打敗他之後,你便擁有武霸天下之名,到那時,恐怕不止想挫挫他的銳氣那麼簡單了。」
步疏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艷酒笑了笑,用一種俯視的目光,就像老叟戲頑童的眼光看著她,道:「江湖廝殺,我從不參與,孰勝孰負,我也不理會,但我非常清楚孤獨這東西,那是比你的生命還要長,比你的畢生所學還要強,比你最愛的人還要親密,比你最恨的人還要可怕的終極敵人。」
步疏道:「我不怕。」
艷酒點點頭:「好。我教你拆招。」
步疏走近一步:「請宮主指點。」
艷酒道:「先自廢武功,然後自毀容貌。」
「毀容?!」
艷酒道:「不錯,物極必反,陰陽不能共融。你若要打敗武霸天下、冠世美人,就必須自廢武功、自毀容貌,然後才談得上拆他的招。」
步疏目瞪口呆。
果然,艷酒是個殘廢,不會任何武功,奇醜無比,容貌一塌糊塗,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武霸天下冠世美人的剋星。假如真的自毀容貌,那就算打敗重蓮還有什麼用?難道就沒有一條路可以走通嗎?想到這,步疏眼前一團黑,當時就暈了過去。
安可使出吃奶的勁兒動了動小手指頭,一點點蘇醒過來,天已經快亮了,這次從夢裡蘇醒,感覺非常不好,腦袋就像要炸開一樣,全身肌肉無力,這是一個可怕的噩夢,她慶幸這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