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結局下
瑞雪兆豐年。
鵝毛大的雪花簌簌地下落,凝香坐在燒著地龍的暖閣里,將懷裡剛剛睡著的榮哥兒放到炕上。榮哥兒快滿四個月了,個子長了不少,舒舒服服躺在那兒,嘴角上翹,好像在笑一樣。凝香看著兒子笑,忽聽外面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嫂子。」丫鬟畫屏挑起帘子,阿桃走了進來,看到榮哥兒躺在炕頭,阿桃微微驚訝,輕聲問道:「榮哥兒睡著了?」
凝香點點頭,朝妹妹招手,「大雪天,你怎麼過來了?冷不冷?」
阿桃手裡抱著紫銅手爐,身上的斗篷脫在外間了,挨著凝香坐到炕上,搖頭笑:「不冷,穿的可暖和了,不信嫂子你摸摸我手。」小手主動貼上了嫂子的。
確實挺熱乎。
凝香握著妹妹的手,笑著端詳阿桃,十一歲的小姑娘,桃花眼水汪汪的,臉蛋有些像姑母陸氏,小小年紀就出落地水靈靈了。在東林村的時候,阿桃跟著潘氏讀書,本就比其他村裡姑娘靈秀,進京後跟著教養嬤嬤學了三個多月的規矩,已經有了七八分官家小姐的氣韻reads;與你三生(清穿)。
「今天早上蘇先生教你什麼了?」凝香好奇地問,褚溫還給阿桃請了位教書的女先生,現在教阿桃,等阿桃學成了,果兒也到了啟蒙的年紀,凝香閑著無事,還斷斷續續地跟著阿桃聽了一個多月的課呢,侯夫人該掌握的儀態舉止也特意學過。
陸成是最忙的,每天都與褚溫待在書房,時不時還要出去赴宴,別看陸成剛進京那天大大咧咧的,其實心裡驕傲地很,脾氣不想改,但儀態舉止他學的都特別認真,晚上睡覺前也會翻書看,牟著勁兒為輔佐兒子努力。
想到阿南,凝香的心思飄到了宮裡,沒有聽清阿桃在說什麼。
不知道蕭珞用什麼法子勸服了阿南,她跟陸成輪流套阿南的話,阿南就是不肯告訴他們,解釋身份后的第三天,綳著小臉隨蕭珞進了宮。唯一讓凝香慶幸的是,阿南認祖歸宗了,但他心裡還是把她與陸成當爹娘的,臨走前一天晚上,抱著她不肯鬆手,說他半個月過來看她一次,讓娘別忘了他,也不許喜歡弟弟多過他……
進宮學了半個月的禮儀,蕭珞正式下旨冊封阿南為太子,追封馮姑娘為皇后。
早在阿南進宮當日,他的身世就在蕭珞的示意下傳開了,街頭巷尾有些關於陸成與馮姑娘的流言蜚語,很快就被鎮壓了下去,至於文武百官,親眼看過阿南與皇上站在一塊兒,沒有一個懷疑阿南血統的,回家后再三告誡內院婦人不得胡言亂語。
阿南當了太子,陸成凝香作為撫養太子長大的養父母,出門做客受到的青睞更多了,便是夫妻倆偶爾犯點小錯,也沒有人敢當面嘲笑他們。但這種情況畢竟不多,反倒是果兒,年紀小不懂事,有一次還拉著新認識的小夥伴去玩泥巴,凝香特別不好意思,以為主人家會不高興,誰料對方竟然不停地誇果兒純真……
也就是說,果兒的面子比他們父母還大呢。
這也不奇怪,果兒三天兩頭的進宮,阿南偏袒妹妹就不說了,蕭珞也十分喜歡果兒,常常抱在懷裡哄,甚至還將果兒扛到肩頭上過,冊封阿南不久后,還破例封果兒為福寧郡主,小丫頭簡直被這對皇家父子倆寵到天上去了,寵得樂不思蜀。
今天果兒就不在家。
凝香發愁,「明天就過年了,果兒不會過年都不回來吧?」
因為榮哥兒太小,陸成提前給泰安府的親人們送信兒過去了,說今年不回家過年,然後他們家在京城還沒穩定,先不清親戚們來京城過,明年大家再好好熱鬧熱鬧,人沒能回去,送了不少年貨……除了宅子,蕭珞還賞了他們不少銀子。
阿桃笑道:「那哪能啊,過年肯定要回來的。」
凝香哼了哼,決定回來得好好管管女兒了,蕭珞寵著,她跟陸成得嚴格點,要不小丫頭長大了肯定得無法無天。
娘倆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快到晌午時,陸成從前院「放學」回來了,正好榮哥兒醒了,爺倆大眼瞪小眼地玩。晌午阿桃在這邊吃的飯,吃完歇晌去了,凝香抱著兒子去了內室,陸成緊跟在後頭。
「香兒,今天褚溫開始教我兵法了。」陸成脫了外袍,看著爬到炕上哄兒子睡覺的妻子道。
凝香心提了起來,緊張地問他:「學兵法做什麼,難道皇上還想讓你帶兵打仗?」
陸成懂得越來越多,出門做客越來越有底氣,凝香挺為丈夫自豪的,但她一點都不希望陸成當將軍。半路學的功夫招式,對付幾個地痞流氓行,上了戰場肯定不如那些身經百戰的敵人,凝香怕丈夫出事。
「不是,官場如戰場,道理都是相通的,讓我打仗我也不去。」陸成將袍子搭在屏風上,長腿一抬上了炕,從凝香背後抱住她,「我媳婦這麼美,我要天天守在家裡陪她,白天陪,晚上也陪……」說著那手就不老實了起來reads;抗日之兵魂傳說。
凝香推他,沒推過,榮哥兒一睡著,陸成就把她拉到了被窩裡。
「你別鬧,就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凝香不願意白天來,掙扎著不配合。
「誰會笑話?」陸成一手攥住她雙手,痞氣十足地啃了她一口,湊到她耳邊告訴她:「只要是男人,不管官大官小,在媳婦面前都一樣,老實巴交地傳出去才會讓同僚們看不起……香兒,前天我出去,聽人說禮部尚書大人有次在花園裡疼他的小妾,被他孫子撞見了,宣揚出去,非但沒招來嘲笑,還讓人羨慕了,等天暖和了,咱們也試試。」
「你閉嘴,整天不會學點好的!」凝香呸他。
「我就不學好,今兒個我就讓你試試我新學來的招式。」陸成呼吸加重,一拉被子,遮掩了夫妻倆的身形。
半個時辰后,陸成從被窩鑽出了,神清氣爽地繼續去「讀書」。
凝香筋疲力盡地躺在被窩裡,伸出手看看,雪白的腕子上兩道勒痕,氣得咬牙切齒,可她太累了,沒一會兒就顧不得生氣了,瞅瞅睡在旁邊的兒子,閉眼打盹兒,後來被兒子的哭聲吵醒。
凝香將兒子抱到自己的被窩,榮哥兒迫不及待地埋到娘親懷裡,咕嘟咕嘟地吃。
凝香吸了口氣,繼續在心裡罵陸成。
喂完兒子,凝香不困了,穿衣收拾,剛洗完臉,陸成回來了,進屋后興奮地看著她,「香兒,皇上說今晚他來咱們家吃飯,明天就不來了,算是讓阿南陪咱們提前過年。」明晚皇宮裡有宮宴,蕭珞阿南脫不開身。
凝香高興地不得了,忙喊來兩個大丫鬟,讓他們吩咐廚房好好準備。
「既然是年夜飯,咱們包餃子吧。」陸成感慨地看著妻子,去年過年,凝香阿桃捏餃子,他抱著女兒領著阿南阿木在旁邊看,雖然一年過去了,去年,前年,跟兒子在一起的每一年,陸成都記得清清楚楚。
「好,我包餃子,讓廚房多做幾道好菜。」凝香高興,丈夫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黃昏時分,一輛馬車在風雪裡停在了侯府門外,門房想進去通傳,蕭珞沒讓,他披著大髦先下車,再抱阿南阿木下來放到地上,最後抱起穿著梅紅小斗篷的果兒,親自撐傘朝侯府走去。阿木現在是阿南的伴讀,舅甥倆一起在御書房讀書,太傅教書可比褚溫教陸成嚴厲多了,短短三個月,阿木阿南都脫了曾經的稚氣,不再一頭往裡面跑,慢慢地跟著蕭珞走。
只有孩子們烏溜溜的眼睛,泄露了他們的雀躍,半個月沒回來,都想家了。
「娘!」繞過屏風,果兒大聲喊了起來,脆脆的童音穿透鵝毛大雪,傳到了後院。
凝香剛包好餃子洗完手,聽到女兒的聲音,趕緊跟陸成迎了出去。
「別跪了,又不是第一回來,說好了都是一家人,再這麼客氣,我以後不帶阿南回來了。」蕭珞提前勸阻想要下跪的兩人,不悅地道。
阿南眼睫顫了顫,不愛聽。
果兒瞅瞅皇上叔叔,哼了聲,扭著身子要下去:「那我也不去宮裡玩了,我跟哥哥都陪你玩。」
蕭珞哈哈笑,親親果兒臉蛋,摸摸阿南腦袋,隨陸成夫妻進了屋,知道他在旁邊凝香與阿南都放不開,蕭珞體貼地跟陸成坐在外間說話,讓娘幾個去屋裡敘舊。
「阿南讀書累不累?」內室裡頭,凝香坐在椅子上,扶著阿南肩膀關心地問,上上下下端詳一番,笑了,「阿南好像又長個子了。」旁人把阿南當太子,私底下凝香依然將太子當兒子reads;瘋狂太歲。
「不累,昨天太傅還誇我了。」阿南目不轉睛地盯著娘親,在皇宮裡,他最想娘親了。
果兒趴在炕上逗弟弟呢,聞言一骨碌站了起來,摸摸腦頂告訴娘親,「娘,我也長高了!」
凝香敷衍地看了一眼女兒,繼續問阿南話。女兒今晚就留在家裡了,不著急。
果兒看出娘親的敷衍了,嘟嘴抱怨,「娘偏心哥哥。」
凝香沒料到女兒還會看人臉色了,有點尷尬,一抬頭看到站在炕沿前的弟弟,心虛了,連忙將阿木也叫到跟前,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繼續無視女兒。阿南本來想多跟娘親待一會兒的,見妹妹的小嘴兒越噘越高,懂事地過去陪妹妹玩了。
問過孩子們在宮裡的生活,凝香欣慰不少,其實每次孩子們回來,凝香都看得出來他們更懂事了一些,特別是阿南,對她與陸成與以前差不多,鳳眼掃向府里的下人時,眼神冷冷的,比皇上還威嚴。
長大了該不會變成個冷麵皇上吧?
凝香笑盈盈地看著阿南,忍不住在心裡胡思亂想,好奇孩子們長大的模樣。
坐了會兒,晚飯好了,丫鬟在外面詢問是否傳飯,凝香應了聲,領著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出了屋。
四四方方的矮桌擺在炕上,蕭珞阿南坐在東邊,果兒挨著哥哥,旁邊是阿木,然後阿桃挨著凝香,凝香與陸成坐西。怕孩子哭鬧惹蕭珞不快,凝香暫且將榮哥兒交給了乳母照看。
剛端上來的餃子冒著騰騰熱氣,一碗碗擺滿了飯桌,驅散了冬日的寒冷。
廚房溫了酒,陸成先給蕭珞斟酒,笑介紹道:「皇上,這是我們那邊最好的酒,您嘗嘗如何。」
蕭珞點點頭,端起酒杯,一仰而盡,肯定不如宮裡的貢酒,但也別有一種淳樸的滋味兒。
「阿南,你給父皇倒杯酒,再給你陸成爹倒一杯。」
蕭珞低頭看兒子,私底下他允許兒子繼續喊陸成爹爹,但只限私底下。
因為那個只有他們爺倆知道的秘密,再加上蕭珞對果兒特別好,阿南已經接受了這個皇上父親,聽話地站了起來,有模有樣地提著酒壺,先給父皇倒上,然後端起來,恭敬地道:「請父皇喝酒。」
蕭珞笑著接過酒盅。
阿南看看對面的爹爹,拎著酒壺轉過去,陸成瞅瞅兒子,歪過身子方便阿南倒酒。倒好了,阿南同樣端起酒杯,抬頭看陸成時,鳳眼裡多了他看蕭珞時不曾有的親近,一開口嘴角還微微翹了翹,「請爹爹喝酒。」
陸成特別特別地滿足,同樣一仰而盡。
就在大家都以為阿南要繞回去時,阿南突然轉向娘親,將爹爹剛放下去的酒盅放到娘親面前,有模有樣也給娘親倒酒,「請娘喝酒。」
凝香一下子濕了眼眶,很少喝酒的她,毫不猶豫地接過兒子遞來的酒盅,也一口咽下,可惜她夠豪情,嗓子不配合,嗆到了,連忙背轉過身咳嗽。不知是誰先笑的,凝香平復下來回頭,就見一桌子人都在笑她,尊貴如皇上,此時也成了家人。
凝香也笑了,溫柔地誇讚兒子:「阿南真乖,快回去吧。」
阿南嗯了聲,瞅瞅美麗的娘親,不緊不慢從容不迫地回到了他該坐的位置。
歡聲笑語繼續,繚繞散開,飄到窗外,雪花好像也聽到了,漸漸溫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