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2.4
就著若愚的手,褚勁風也吃了一個烤餅,因著滋味調得入味,倒真是美味。
今日是回門的時日,管家替司馬夫人備下的禮品已經裝上了馬車。褚勁風吃完了后便去向淮陰郡主告辭,而若愚則在蘇秀蘇眉的服侍下開始梳妝打扮。
攏香一清早也回來了。畢竟是從李家出來的人,若是罰得太重今日回門時,李老太太臉面上也不好看。所以管家也只不過是讓攏香在在柴房跪了二個時辰而已。
因著犯了錯,攏香有些臊眉耷眼的,但是也要強打起精神替小姐準備妝頭。可是蘇眉看見了她準備的物件,在一旁噗嗤一聲輕笑起來了。
攏香不知她為何笑,當下抬起頭瞪向了她。蘇眉這才不緊不慢地說:「現在高門貴府的太太小姐們,都已經不流行用這黑紗的撐子梳頭了,夫人本來就臉兒小,再梳攏一個大大的髮髻豈不是頭重腳輕?」說著從一旁的梳妝盒子里取了幾個小巧的發墊,那發墊是用真的毛髮製成,就算梳頭的技術不精,露出一點底子也看不出來。
其實攏香自打進了這莊園里,就發現這裡的女子個個都是打扮出挑的。淮陰郡主自不必說,就連這些侍女們的打扮也是透著高雅大氣,與聊城小地方的女子截然不同。她雖然精於打扮,但見識淺薄,到底是透了小家子的氣息。
被蘇眉說得自慚形穢,攏香一時收了手,退居到了外屋去幫蘇秀熨燙衣服去了,蘇眉挑眉嗤笑了一聲「鄉巴佬!」便準備給若愚梳頭。
若愚雖然不大懂她們在爭執著什麼,可是臉色卻是能看出來的,攏香昨晚一直沒有回來,是那個叫蘇眉的夜裡近身伺候著自己。
可是她不喜歡這個蘇眉,跟她獨處時,蘇眉說話的語氣總是透著不耐煩,昨兒夜裡自己想喝水,便低低喊了幾聲,可是她明明聽見了,卻不耐煩地小聲嘟囔了一句「白痴事兒真多」轉了身兒,躺在床下的踏腳上紋絲不動。後來還是那個叫蘇秀的在外屋聽見了她的聲音,這才進屋給自己端來了蜂蜜溫水……
現在看見她不知說了什麼讓攏香的臉色大變,若愚的小擰脾氣上來了。看蘇眉挨過來要給自己梳頭,當下便是一躲,兩隻大大的眼兒怒瞪著她。
蘇眉知道這小夫人腦子不好使,說話也不利索,吃飯時筷子都有些拿不住,總是想著伸手去抓。那臉兒也是蹭得都是油。這心內自然便輕賤了女主子幾分。
可偏偏這樣一個痴傻的商戶女卻做了堂堂司馬夫人,這可怎麼讓人甘心?蘇眉自認為自己樣樣都比這痴兒強,就連出身也是落魄秀才的門第,比那商戶可是強上許多!
她和姐姐又是郡主親自指過來作通房丫鬟的的打算的,再看那司馬大人時,心境自然便是不同了。她可不像姐姐居然還想著出府的苦日子。
在司馬府里做妾豈不比尋常人家裡的女子愜意多了?更何況這正位置上的又是個傻子,一不能掌管錢銀二不能立威,只要生出個一兒半女被扶作了妾,可是比別的府宅里的正經主子還自在!
這麼一想,她便是對褚勁風上了心,可是沒曾想昨日特意給司馬送燕窩時卻因為一問三不知而被訓斥了一通,這心內一直不痛快,正好奚落那個攏香一番。現在看若愚一直在躲,不讓自己梳頭,自然更是不耐煩,趁著四下無人,便伸手握住若愚的一把青絲,狠狠一扯,想要給她拉扯過來。
這下若愚吃了痛,可就不幹了!騰地站起了身子,直瞪著蘇眉,順手拿起一把髮釵便朝著她的身上扔了過去。蘇眉壓根沒想到若愚會發脾氣,看姐姐和攏香聞聲進了屋子,仗著方才的一幕無人看見,連忙委屈地說道:「剛才梳頭時,沒梳幾下,夫人便開始發脾氣了……」
可是若愚哪裡會聽她的解釋,方才被她拉扯的那一下,頭皮到現在還在隱隱發痛,昔日書院一霸豈是浪得虛名?當下突然沖了過去一把抓住了蘇眉小巧的髮髻,大力地扯拽了起來。
蘇眉猝不及防,被扯得低下了頭,痛得連連低叫。
蘇秀跟攏香連忙上前要把若愚拉扯開來。就在這一團亂時,褚勁風恰好進了屋子。皺眉看著騎在蘇眉身上的若愚小潑婦,上前展臂一把便將她提了起來。
「怎麼回事?這清晨主僕纏鬥成何體統?」褚勁風冷著聲音問道。
蘇眉被拉扯得披頭散髮,帶著哭腔說:「奴婢在給夫人梳頭,許是夫人心情不暢,便一語不發動手打起奴婢……」
攏香覺得這蘇眉還是好命的,最起碼沒像三小姐李璇兒般禿了一塊頭皮,當下便搶白著替自己的二小姐說話:「二小……夫人她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必定是她哪裡惹了夫人不痛快……」
「不痛快了便出手打人?」褚勁風打斷了攏香的辯白,直瞪著若愚,揮手讓那些個下人們退下后,硬邦邦地說道:「李若愚,這裡不是你的李府,做主子的心裡不快便親自動手,那是小鄉粗鄙地主的做派,你一個堂堂司馬夫人,怎麼可以親自出手去責罰下人?」
他當然不知那蘇眉私下的小動作,只當是李若愚亂髮脾氣。他曾經在街上看過有些痴兒,心情不快便胡亂去打陌生人,簡直野蠻的如同山野蠻獸。想到若愚竟然也有這個傾向,心內便是一痛,當下決定絕不姑息,免得隨了她的性子,以後倒是越發的乖張。
這番話語里刻薄的精髓,若愚是不太懂的。但是她知道他生氣了,偏偏自己心內的委屈還沒有散去,當下便哽咽地說:「給若愚梳頭……痛痛……」
這下褚勁風更是篤定了李若愚脾氣越發的驕縱,更是下決心扳一扳她的脾氣,將她重重地放在床榻上,板著臉兒說:「梳頭覺得痛便打人,你還是有理了不成?「說著竟是拽過了若愚的一隻柔荑,在上面不輕不重地打了三下。」
然後申斥道,「下次再犯,便要用戒尺去打!」
這三下雖然是氣力不大,可他到底是武將出身,若愚直覺得手心火辣辣的,心內的委屈立時井噴一般的爆發了。
她氣得大叫一聲,竟然朝著褚勁風撲了過去,抓起他方才打了自己的那手,狠狠地咬住,邊咬還邊用手去抓撓他的俊臉。
褚勁風生平遇到敵手無數,這樣的小瘋婦卻是頭一遭,雖然制住她不費什麼氣力,可是看她這樣又抓又咬的樣子,心裡氣悶的同時又覺得這小奶狗兒般的模樣竟也可愛得很……這一閃神就被她得了手,臉上抓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當下連忙提起她兩隻手,將她放倒在床上死死按住:「李若愚!你發什麼瘋?昨兒不是說不想像那人一般又砸又摔嗎?怎麼今天卻頻頻動手傷人?」
被他這樣一聲低喝,手下的小身子頓時僵硬了起來,看著那委屈的小臉兒慢慢露出了懊喪之色,褚勁風這才鬆了手,接著訓斥道:「再這麼瘋癲下去,豈不是連你娘都要挨打?我看,今日也別回門了,你便在屋子裡反省吧!」
聽到這裡,若愚再次地哭了出來,只是這次倒是沒有發飆,只是縮成一小團,用手背拚命擦著湧出的眼來:「不!我要我娘,我要回家!」
褚勁風本是嚇嚇她,可是看她真的傷心的哭出來了,心裡頓時就軟了,語氣和緩了些道:「你若是乖乖的,我自然會帶你回家。現在說說自己哪裡做錯了?」
若愚只覺得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壞的,眼前這個白毛的首當其衝,乃是壞人的首領。她現在一心只想回到娘親的身邊,聽到了他鬆了口,連忙放下手背,紅著眼,又哽咽了幾聲道:「若……若愚錯了。不該半夜管姐姐要水喝……頭髮要乖乖給她扯拽……若愚以後再不打人了……」
褚勁風本來還是微微帶著欣慰的笑意聽著,可是越聽到後面,那臉色愈加陰沉了下來。
身為男人雖然有時會粗心些,可是他知道若愚是不會撒謊的,聽那話里的意思,若愚也是受了好些委屈這才出手的。
他騰地站起身來,沖著屋外喊道:「都給我滾進來!」
屋外的婆子侍女們嚇得各個臉色發白,在屋子裡跪了一片。
「昨夜夫人屋子裡是誰當值?」蘇眉看了看四周的人都望著自己,這才戰戰兢兢地說:「回司馬,是奴婢……」
「夫人她半夜管你要水喝了?」
蘇眉的臉色一變,昨日姐姐回來后,看她在內屋睡下了,便在外屋歇息了,除了蘇秀,還有一個婆子也在外屋候著,若愚連聲喚著要喝水,想必那婆子也聽見了,抵賴不得。當下便硬著頭皮道:「是奴婢的錯,昨夜睡得發死,一時沒有聽見夫人的傳喚……」
下一刻,褚勁風已經一腳踹出去了,那蘇秀哎呦一聲,整個人都踹到了門板上。
「混賬東西!昨兒問你夫人的情形,你一問三不知,夜裡值守自己倒是睡得如同死豬。梳頭又是不知輕重,要你這樣的在屋子裡伺候,本座看你遲早是要將自己當成了主子!要不是看在你是表姐指派過來的,要給她留上三分情面,便要將你發賣出府去!
管事,去!將這憊懶無狀的拖下按家規責罰!也別叫她回內院了,以後就在外院里做個粗使的丫鬟吧!」
下人們向來都知道這位褚司馬對待下人還算得體,雖然態度冰冷,不易親近,但畢竟出身涵養高貴,不會像別的府宅的主子那般磋磨下人,更不會打罵下人。
蘇眉也算是個有臉面的侍女,今日被那白痴夫人坐在地上打,本以為至多挨司馬的一通申斥罷了。卻不曾想被司馬踹了個窩心腳,還被當眾下了臉面罰出了內院。她這才追悔莫及,可是再哭喊已經是來不及了,被掩住了嘴兒拖了出去。
屋子裡其他的下人們大氣兒都不敢喘了。褚勁風余怒未消地道:「你們有一半是郡主揀選過來伺候新夫人的,你們的身契也一併轉到了褚家,待得過幾日迴轉北方,也都是要跟去的。原以為既然是郡主府里的該懂個規矩,卻不曾想還是有這抬舉不起來的奴才!夫人雖然有恙,可是誰要因著這個便怠慢輕賤起主子來,只要本座發現,下次也不用家規了,便依著軍規行事,亂棍打死了事!」
褚勁風說話的音量不高,可是一屋子的下人都知道他說的句句都能落到實處。司馬府里若是死了個把下人,甭管死契活契都跟碾死個螻蟻一般。
褚勁風說到這,將目光調轉向了蘇秀:「你跟那個蘇眉是親姐妹吧?」
蘇秀聽懂了褚勁風話里的意思,嚇得臉色發白,腿兒都軟了,心裡一陣地惱怨著自己那不懂事的妹妹,成天做著白日夢,竟是要連累著自己也要跟著吃瓜絡,連忙磕頭說:「主子宅心仁厚,倒是輕饒了我那不懂事的妹妹。她打小兒便是手腳重,本就不適合伺候貴人,如今去了外院也是她自己不知長進的下場,還請主子息怒彆氣壞了身子,以後奴婢自當盡心伺候夫人,絕不敢讓夫人再受半點的不自在!」
褚勁風冷眼一看,便知道這蘇秀是個膽小規矩的,絕不敢攜私報復,加之她又是個心細的,伺候若愚倒是還算盡心,若是替換了她,倒可惜了這場殺雞儆猴,有了妹妹的前車之鑒,量她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當下便又囑咐了幾句,這才將一眾人等離開。
等他撩起帘子往下床上的少女時,那若愚算是止住了哭泣,只是望向他的眼神充滿了不屑:「你是……粗鄙地……地主嗎?竟也親自去打下人?」
褚勁風的面色一僵,突然覺得她這一刻倒是不傻,竟是拿著他的話啪啪在了他的臉上!
因著早晨這一場鬧劇,到底是出門晚了。
馬車駛出了聊城許久,車廂內一直靜默無聲。褚勁風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低頭問著躲在車廂一角玩著七巧板的少女:「若愚口渴不口渴,要不要吃塊甜瓜?」
自從清晨反諷了他那句后,這小傻子便再也沒有搭理過他,自顧自地捧著自己的玩具箱子玩得不亦樂乎。這會兒,又拽出個布囡囡,先是給她順了順馬鬃做的髮辮,然後拉起布囡囡的手,狠狠打了三下:「不乖,便打!再犯就不讓你見娘!」
褚勁風覺得自己再也坐不住了,大楚赫赫功勛的司馬大人,直覺得無人敢冒犯的俊臉被個小傻子打得一片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