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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戰場上殺伐練就的本領用在掏鳥蛋上也是所向披靡。
當褚勁風托著鳥巢從樹上飛身而下時。在樹下少女激動而崇拜的目光下,依然表情從容淡定,將鳥巢遞給了若愚后,便伸手接過了侍女的巾帕擦拭雙手,一舉一動皆透著優雅,彷彿不過是剛剛入了凌霄寶殿隨手取了幾顆仙丹一般。很難讓人產生司馬大人其實很幼稚的感覺。
在花園子的亭子里正支著一個小炭爐,上面擺著抹了明油的鐵蓋,旁邊是各色生肉,還有切成段兒的小蔥與蘿蔔。看來這位司馬大人倒是閒情逸緻,在花園內燒烤。擦拭完雙手后,司馬大人便領著少女將那新取下的蛋,打碎攤平在鐵蓋上,然後再鋪上新鮮的牛肉一起煎烤,不多時撒了生鹽的蛋肉發出陣陣香氣。
而那李二小姐,就跟饞嘴的小狗一樣,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轉不轉地望著司馬大人用竹夾翻烤的美食。好不容易烤好了,司馬卻不放到少女一直手捧著的那隻碗里。
急得少女發出嗯嗯的聲音,可是司馬大人紋絲不動,直到用嘴唇碰了碰感覺到不燙人時才直接送到了少女的口中。
當管家領著楚婉娘繞過長廊來到了涼亭中時,褚勁風這才抬眼指了指一旁的空座道:「楚小姐這幾日吃得不大順暢,不妨一同小酌一杯?」
楚婉娘看了看那把小臉伸入碗內的少女,深吸一口氣,便輕提裙擺坐在了桌旁。
「二小姐,您……可還認得婉娘?」
若愚見婉娘同自己說話,,舔了舔油嘴,又不自覺地縮了舌尖說道:「你是喝水喝的很好看的姐姐,若愚也要像你……」
說著一旁的梅子涼湯,有模有樣地學著她那日見到楚婉娘表演茶藝的模樣,也漸漸地品了一口。
楚婉娘原本還是不太信小姐痴傻了,如今看她這副樣子,才盡信了,眼內一熱,悲切道:「只別數月,您怎麼成了這樣……」
說完便沖著褚勁風怒目而視,心道:使了什麼妖孽手段?將二小姐折磨成這樣?
褚勁風沉聲道:「那日若愚來我營內,本座並未定罪於她,她交了輜重便回到家鄉聊城,之後因著意外受傷。而本座去聊城療傷時,恰好她家與沈家退婚,於是本座便與李家締結秦晉之好,迎娶了若愚為妻。還請楚小姐不必對本座抱有敵意。」
褚勁風為人清冷,而這樣的人若是肯開口解釋,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楚婉娘聯想到那日進城道路兩旁張紅挂彩,百姓紛紛向司馬道賀新婚的情形,看來褚勁風的所言非假。
她自幼遭逢家變,自然知道世道炎涼。二小姐若是出了意外,那沈家提出退婚也沒什麼奇怪的,可是褚勁風明知如此還甘願娶李若愚為妻,真是讓人打死都想不到的。
這個男人看著便異於常人,沒想到這思維也異於常人,真是讓人費解。
褚勁風看楚婉娘表情鬆緩,也知她聽入了幾分,便又說道:「本座以前與若愚的不快,儘是可以一筆勾銷,因著她如今已經是本座的愛妻,她就算是謀算,害了我,吾也甘之如飴。可別人若是謀算,害過她,吾卻不能當做沒有發生。所以楚小姐說是真與我的夫人交好,還望能知無不言,將她那次遇襲的事情儘是告知與我。」
此時身在後宅,到處是繁花樹影,亭內也是杯碟堆砌,酒香宜人之感。被該是十分松泛愜意的。
而這位司馬大人也是難得居家松泛的打扮,一身月白色的短褂長褲,領口的搭扣鬆了兩顆,露出了健壯的脖頸,滿頭的銀髮並沒有束起,而是用一段打了銀線的絡子綁縛在腦後,又那麼兩三綹垂著了身前,兩隻挽起衣袖的臂膀,修長而富有肌肉。
他此時邊說著話邊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切割著大塊的羊肉,刀速飛快而精準,鮮紅的肉紋被盡數切割成細小的碎塊,說到這時,突然抬起那雙深邃的眼兒,一字一句道:「若知何人所為,必當擒而誅之!」
楚婉娘只覺得心被狠狠揪住,有那片刻的閃神見,竟然恍惚覺得他的眼內閃過一抹血紅,如同索命的閻羅煞神般……
「褚哥哥,若愚還要蛋蛋……」
這時,若愚又眼巴巴地將那隻瓷碗遞了過來,讓大人快些再煎個噴香的鳥蛋出來。
司馬大人眼底的紅色似乎只是楚婉娘的錯覺一般,只見這個英俊的男子一臉寵溺地伸手用帕子擦著二小姐的油嘴道:「慢些吃,不然又像昨日那般吃急了,鬧得肚子痛了。」
看著這樣的情形,楚婉娘沉默了良久,開口道:「二小姐是在途徑萬州的途中,在船上遇襲,因著情況危急,她命手下轉移妥善轉移了輜重,便偷偷來到我的秀春樓上暫避。因著綉春樓里有些客人的惡習,總是讓樓里姑娘受傷,便一直養著個郎中,傷葯都是齊全的,並未外出購葯,避開了追來的惡徒耳目。
我也問過二小姐,可知是誰下的毒手。可是她卻只說那為首之人蒙面,只露出一雙眼……那眼很特別,是紅的……」
說到這,楚婉娘緊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就像大人方才那樣。」
褚勁風詫異地抬起頭,沉默了良久,眯起眼問道:「楚小姐既然懷疑,為何還要告知於我?」
楚婉娘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風情:「奴家是在男人堆里爬滾討要生活的,豈會看不出大人對若愚的寵愛,雖不知以後如何,但眼下卻是情真意切的。更何況若是大人出手,此時的若愚小姐豈有命在?您又何必大費周章自斷軍餉?
那個紅眼人雖然不知是誰,但估計卻是大人心內有數的。奴家相信,有司馬大人的庇佑,自然能保二小姐無虞,奴家自然會傾囊相告,祝大人一臂之力。」
聽到這,褚勁風心內明白了若愚為何會與這花魁引為知己,雖然墜於紅塵卻是個心思透亮爽快的女子,眼界見識比尋常內宅的婦人要高遠得多。
他舉起了手裡的酒盅,微微一敬:「那麼褚某就代內人謝過楚小姐了!」
褚勁風一向是知恩圖報的。便是準備替這位楚小姐贖身,在漠河城替她安置宅院。
這位楚婉娘謝過褚司馬的好意,婉言謝絕了:「二小姐也曾提過替我奴家贖身,可是奴家卻是心內有未盡之事,尚且要在紅塵里耽擱些時日,還請司馬大人派人將奴家送回秀春樓便好……」
人各有志,褚勁風也不勉強,當下便命關霸送楚婉娘回了萬州。
臨別前,楚婉娘倒是拉著若愚的手,心內有些依依不捨,趁著司馬大人轉身時低語道:「經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原是盼著你病好起來,可是現在你是這般境遇,我倒是擔心若是好起來,卻發現你已經成了他的妻……依你先前的性子,配個斯文不拘束你的正好,怎麼可能會被個如此霸道的男人拘謹著?豈不是要心內憋屈了……」
若愚聽得似懂非懂,不過倒是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吐苦水時,說話也利索了很多:「褚哥哥壞的時候,的確管著若愚,還不給飯吃,姐姐,要不我跟你走可好,你那樓里的糕餅可真好吃!聽攏香說,你那樓里只要跳舞唱歌給人看,便有飯吃!」
楚婉娘哭笑不得地說:「二小姐,要多看書學寫字啊,你要學的豈是侍人的技藝?」
若愚用力地點了點頭:「褚哥哥說過幾天,就要帶若愚去學堂了,到時候若愚還會結識很多的同窗……」
想到可以跟弟弟賢兒一樣去學堂,若愚的一雙大眼裡閃爍的都是渴學的光芒。
褚勁風站得雖遠,可是他的耳力極佳,自然是聽到了楚婉娘的擔憂,還有若愚想要跟婉娘一起入了秀春樓歌舞混飯吃的痴言,心內頓時不大痛快了起來,若不是看在那花魁與若愚昔日交情,又救了若愚一命的情分上,說不定是要找一找不痛快的。
當楚婉娘上車離去后,若愚還依依不捨地揮舞著手巾帕子。
這幾日,婉娘教她彈琴,雖然彈得不成調子,可是學著婉娘身姿綽約的模樣跪在席子上撫琴,覺得自己都變美了呢!可是她這一走,還有誰來教自己彈琴?
褚勁風冷颼颼地立在她的身後不遠處,抬高嗓門道:「快回來!」
若愚這才一步三回頭,失魂落魄地朝他走來。
司馬大人撂下眼皮子,問道:「不給飯吃就要跟別人走?你娘未曾教過你何為『丈夫』?便是不可離於一丈!我是你的天!哪有隨便跟人走的道理?」
若愚懵懵懂懂,悶悶地說:「就聽娘說……嫁……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娘說嫁給你,你會讓若愚穿得暖暖,吃飽飯,若是不能做到,要我回娘家時偷偷跟她說,她想法子接我回家……」
說完偷偷抬起大眼,看著自己的「天」似乎又陰沉沉,要下大雨的模樣,趕緊一溜煙地跑將開來。
褚勁風想到自己那位渾渾噩噩的岳母,「天」陰沉得如打翻的墨汁。
看來是得儘快給若愚開蒙了,別的都不要緊,這「夫綱」二字得是深印心間。只是這如何教養又是問題。本來依著司馬大人的意思,請了女夫子入門開課便好。
可是若愚卻心心念念要如賢兒一般每日背著書箱出門,結交一批同窗。這樣質樸的願望都滿足不了,如何去做她的白雲青天?
當下褚司馬在離司馬府最近的書院上大筆一揮,便是做了司馬夫人的私立書院。
本朝女子入書院不算奇事,但僅限於未婚稚齡的女子。到了十五六歲便是結業之時,要養在家裡修身養性尋覓婆家了。
褚勁風看到若愚這幾日與那楚婉娘相處,竟然有樣學樣,不用人督促便自動模仿這婉娘的行事做派,周日飲茶時,竟然自己翹起了蘭花指,雖然不若婉娘的文雅,但是到底是有了青蔥少女的嫵媚氣息,心內也是一陣寬慰,可見若愚不是學不好的,只是她向來好強,不讓人說嘴,那便要尋覓些同窗,互相攀比著,也好督促著她上進。
這麼一想,便召來了書院的先生,命他擬寫了告示,只說司馬府特設了女子書院,只招城中十二三歲的女子入學,要求性情溫婉,舉止得體,不論出身,一經考試合格,便可入學。
告示一出,城裡有適齡女兒的人家都是蠢蠢欲動。這女子書院,只聽說類似於京城那樣的富庶之地才有,本地的富家千金若是想學本事,一般只能單請先生入門。女夫子本來就稀罕,又不是人人都能請得的。倒是不如入了書院方便。
有那好事的打聽,只聽說是司馬大人家眷中有適齡的表妹們也要入學,這才特設了女子書院,請來的女夫子都是頭挑的,若是能在這書院結業,以後女兒出嫁時的資本豈不是更厚重些。
一時間考試那天,書院門庭若市,一個個梳著抓頭的少女被帶著入了書院答題應試。
許多書香門第的千金因著家中開蒙得早,詩書都是背得滾瓜爛熟的,拿了卷子一看,心內撲哧笑開了,考題上居然出的是三字經,弟子規一類的啟蒙之物,當真是書院的夫子們看輕了女子不成?當下便是提腕揮筆,將那字跡寫得是娟秀異常。
答題收卷后,除了幾個少女是垂頭喪氣地出來,大部分的少女都是一臉喜色,胸有成竹的模樣,只告訴父母,儘早備好的書箱與伺候筆墨的丫鬟,自己是妥妥帖帖必定能過的。
可是到了放榜那天,卻是叫人看掉了下巴,城裡那幾戶書香之家的才女一個未中,錄取的卻是賣肉郎的千金之流,那官宦人家的也有,漠河城下縣的知縣之女蘇小涼也高中了,可她卻是家裡出了名的拙笨啊!
雖然這份錄取的榜單讓人鬧不懂,但是書院很快便要開課了。
若愚的頭髮被梳成了的雙平髻,裹上輕紗的兩個包包分在頭頂兩側,身上穿著月白色合體的寬袖學裝裙,本就是嬌小的江南少女,愣是一下子又減了幾分年齡,因著她出嫁時怕疼並未開臉兒,毛絨透光的小臉還真像是個十三歲的稚齡少女。
她背著小書箱在鏡子前左右地照著,滿意無比,一回頭,看見褚勁風負手立在門前,頓時笑彎了眼,歪著脖兒問:「褚哥哥,你看若愚的學裝好看嗎?」
褚勁風面無表情,心內卻已經默默將那身莫名勾人的衣裙,剝了個精光!
若愚覺得褚哥哥的目光嚇人,便背著小書箱一溜煙出門上了馬車。
今日去書院主要是叩拜夫子像,並分配坐席聽女夫子臨訓著書院的規矩,用不上一個時辰便能回來了。
伺候若愚筆墨的丫鬟是自然是蘇秀,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若是若愚有功課攆不上時,有她在一旁協助,也不至於在同窗面前丟醜。
書院的院牆古樸,牌匾也是新掛上去的,乃是司馬大人親自題寫的「箐胥書院」四個大字。
箐胥乃是前朝的才女,曾經化作男裝提點了金科狀元,現在戲文里還專門有她的一出折子戲。這名字的一番寓意自然是貼切女子書院的主題。
若愚性子急,來的提前了許多時候,可下了馬車時,早有個跟她一般打扮的少女帶著丫鬟立在門前,抬頭盯著那匾額,一字一句慢慢念道:「笨……蛋……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