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2.4
下船前,周夫子發下了今日詩畫的命題單,讓學生們回家依著自己今日的觀感回家作畫,明日帶到學堂上來評審。
發到若愚這時,卻是一張一字未寫的題單,若愚有些納悶地看著周夫子,周夫子笑了笑說:「你今日最喜什麼便畫什麼吧?」
周夫子雖然年近三十,可是皮膚細膩,單薄的鳳眼微微上挑,猶如從古畫上下來的清麗美人,加之久浸詩書之中,周身竟是有種說不出的韻味。若愚就很喜歡看她,經常在課堂上看女夫子看得發了痴。有幾次夫子點了她的名字,她都沒有反應過來。
現在周夫子站在自己的身旁,身上傳來了是莫名好聞的檀香氣味,她不由自主地伸著脖在夫子的衣衫上聞了聞。
周夫子看著若愚的舉動,不由微微一笑,說道:「這是我自製的檀香,若是喜歡,明天送一盒給你可好?」
若愚聽了,自然是欣喜異常,連忙學著這幾日學來的禮儀向周夫子鞠禮道謝。然後在一抹夕陽餘暉里一蹦一跳的下了船。
周夫子略帶惆悵地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想的卻是二年前曾經相逢時的情景。那個沉穩而聰慧的姑娘也是如此這般熟稔地突然走到她身邊,輕輕嗅嗅,然後終於帶著一絲少女應有的爛漫,笑語闌珊道:「用的什麼香,竟是這般好聞?」
此時那個少女早已經不記得了,嬌小的身子被那個下馬的高大男人扶著上了馬車,然後便在碧草斜陽中,疾馳而去,
只她一人再想卻也是「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只道是尋常……」
司馬大人其實是很講究養生作息的,若非有特殊情況,這一天的行程自然要按部就班地進行。
清晨早早起床,要進一杯清水潤腸,然後空腹在書房一旁的小練武場演練一套拳法。等到收拳時,便可一邊拭汗一邊步入卧房,在那還在貪睡的小臉兒上啄吻一口。
待他洗漱完畢食過早飯時,那邊的丫鬟婆子便開始伺候著那小懶貨起床了。自己則開始整裝準備出府去大營公幹。中午時,他會去教場看部下演兵,幾十年的清心寡欲,最近卻頻頻有元精不保憂患,難免會內火旺盛些。只要撿些桀驁不馴的兵將,在教場上狠狠摔打幾個來回,保管心情會變得暢快一些。
到了下午,若是有了空閑,便接一接自己那親愛的「表妹」。這些時日飽讀聖人詩書,果然沒有白費,那性子也越發的懂事可人。每次歸途時的偷香,都會引得佳人嬌喘連連,兩隻小手自動勾住自己的脖頸打著吊兒……這越來越熱情的回應也讓司馬大人堅信,說的雲開見月明之日不再遠矣。
這次,如往常一樣,扶了若愚進馬車,等馬車平穩地跑動起來,褚勁風便將若愚摟在懷裡,低垂眼眸,垂下頭準備親親那柔潤甜美的雙唇,便感到一陣掌風來襲,猝不及防,被若愚的小手正打在臉上,啪的一聲,臉都打歪了。
司馬大人活了這麼大,生平第一次挨掌摑,待他慢慢地將臉轉了回來,此時的表情肅殺,猶如剛剛屠城一般。
若愚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巴掌居然這麼響,手心傳來的痛楚也提示著剛才那一掌有多用力,若愚頗為後悔,連忙伸著還酥麻的手去撫摸褚哥哥的臉。褚勁風臉色鐵青,信手一拂,將若愚的手拍出。憤怒之下,微微用了力,若愚整個人便被一下拂了出去,後腦重重的撞在馬車壁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下臉頰倒是不疼了,褚勁風連忙伸臂把若愚抱了回來,用手在若愚的腦後不斷揉搓,嘴裡惱道:「今日不是去郊遊嗎?難道學了什麼武藝,要展示不成?怎麼學起動手腳來了?」
若愚只覺得腦後腫腫的,腦後曾經摔傷過的地方似乎比更嬌嫩些,這一哭便止不住眼淚了。
褚勁風扒開了她的頭髮,一看那兒果然紅腫腫,這心裡立刻堵得透不過氣來。、
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東西,軟綿綿的沒有幾兩肉,就算被她打了那麼一下也不過是貓撓一般,自己倒是置什麼氣?弄得失了輕重,讓她挨了這麼一下子。
相處得久了,自然分得清這小白痴油滑著呢,那哭也是分三六九等,若是偷奸耍滑的話,那眼淚就含在眼眶裡,轉啊轉,卻半天都不下來。可是若真到了傷心難過的時候,哭聲倒是漸歇了,只是那眼淚如同泉眼一般汩汩往外流淌。
這止不住的淚勸不住,截不斷。只能將嘴唇附上慢慢地吸吮,再將那小小的身子挼搓進自己的懷內……
「哥哥壞……」好不容易將那懷裡的小人捂熱了,才換得這麼一句戳心窩的話。
褚勁風慢慢地鬆了手,做得離她稍遠了些。他向來是要臉兒的。若非如此,也不會當初被李若愚婉言謝絕後便發了狠,再不想見她一面。
此時臉上那*辣的感覺竟是在此勾起了被她清冷拒絕的回憶……嘴裡微苦,淡淡道:「在你眼裡,我一向都是壞的……」
若愚慢慢收了淚,此時天色漸晚,逐漸轉淡的餘暉讓他的臉變得晦暗不明,她腦子不好,可也感覺到他的不快。
今日小友交代,褚哥哥總是跟她親嘴並不是真的喜歡她,而是起了褻玩之心,那她如玩物一般,所以絕對不能叫他得了逞去。下次司馬再輕薄,定然要反抗,不可逆來順受,他既然怕府里知道,便弄出些大的聲響,女孩家要自珍自重,他才會收斂的。
可是方才看見褚哥哥生氣了,她卻後悔了,她不喜歡他這般離得自己遠遠的,語氣里滿滿的疏離之感。
她慢慢爬過去,伸手學著他方才的樣子輕輕撫弄著他的臉頰。
褚勁風微垂著眼眸微微後撤了一下,轉過身去不再理她。若愚再接再厲湊過身子去,可是褚勁風卻一撩帘子下了馬車,翻上騎上了馬一甩鞭子便先行揚長而去。
若愚張嘴去喊,可是那微弱的聲音被馬蹄聲掩蓋,並沒有傳遞得太遠……
回到府上,也不見他的身影。
「習慣」二字都是養成的,司馬大人一向是按著作息行事,竟是不知不覺中也讓若愚養成了習慣。
原本每天的晚餐是倆人一同進食的,她邊吃便眉飛色舞地給他講自己一天里在學堂的見聞。就算褚勁風板著臉兒說食不言寢不語,她也置若罔聞。
可是今天偌大的桌子旁只有她一個人,吃飯的時候也安靜極了。似乎湯勺磕著碗沿的聲音也顯得異常清脆。澆著醬汁的糖醋魚,還有切成薄片的熏鴨都引不起她半點食慾。只是時不時聽到腳步聲,便抬頭望著門口,可是除了送菜的侍女外,再無旁人。
最後到底是蘇秀看不下去了,輕聲道:「夫人,司馬大人說了,今兒他不過來陪您吃了,您就安心一個人用餐吧……」
可是心內卻是長嘆一聲:尋常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時候?可是夫妻之道便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也算是小吵怡情了,偏偏夫人卻是痴兒,哪裡懂得身居上位者慣了的男人的心思?更加不會軟話哄人了。
平時雖然司馬看著很疼夫人,可是豪門侯府里最存不住的便是那真情,若是司馬大人終是不耐了,不願意再哄著這如孩童一般的夫人,那……夫人可是能安然度過以後的日子?
那天吃了飯,本該是完成夫子交代的畫作。可是若愚手裡握著筆,卻覺得什麼也畫不出來。放下了筆,便萎靡地坐在軟榻上抱著那隻大大的布老虎發獃,直到掌燈時候,才任著蘇秀攏香她們替自己洗漱,更衣準備入寢。
可是夫人卻偏偏不肯睡下,只是抱著那布老虎踩著綢緞的便鞋一聲不吭地往外走。
蘇秀急了,連忙攔著她說:「夫人,您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若愚還是不說話,只是突然跑了起來,蘇眉也不敢扯著她只能跟在了她身後,卻眼見著夫人推開了書房的大門走了進去。
蘇秀便緩了腳步,忐忑地站在門口聽著裡面的動靜。
書房裡的男人正在低頭處理公務。就算若愚微微帶喘地突然闖進來,他也沒有抬頭,只是專心處理著案頭的公務。
若愚知道褚哥哥還在生氣,也不敢打擾他,只是將懷裡的布老虎擺在書房軟榻上的枕頭一旁,然後乖巧地爬上去,枕著布老虎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這老虎短短的粗尾巴。
此時書房裡安靜極了,褚勁風不愛用香。可是若愚總是能聞到他身上有一種有別於女子的味道,她不知那是男人獨特的雄性麝香之味,只是覺得聞到了便覺得安心,現在這軟榻的枕鋪上滿滿都是這個味道。
若愚沉悶了一晚上的心,覺得漸漸放鬆了下來,便愜意地轉了個身兒,翹起了腿兒,晃著腳脖,不自覺地又唱起了練了多日的童謠:「牽郎郎,拽弟弟,踏碎瓦兒不著地……」
功夫下到了,這平常無奇的童謠也唱得分外的溫婉,江南女子吳儂軟語的情調,最適合吟唱,每一個字都如瓊漿傾倒生出的水泡,輕輕含在口裡再啪嗒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