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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機沒想到這女人竟然痴傻了也這般的傲慢,竟然渾不將他這個夫子看在眼裡,滿鼻尖都是冰霜:「你!為何不動!」
要知道孟千機在褚勁風那裡本來就忍了一肚子的氣,又被他要挾著來此授課,如今在自己這昔日的勁敵面前倒是要好好抖一抖威風!
精明的李若愚自然是是不好招惹的,可是現在這個小傻子還能有什麼可在他孟千機面前驕傲的?
李若愚看了看桌子上的零件,歪著脖兒,厭棄地小聲說:「若愚不喜歡老鼠……」
孟千機被這麼任性的回答擊得呆立在了原地。這個機關鼠看似如孩童的玩具,但是卻是鬼手先生的入門弟子必經的第一關。
孟千機的師傅鬼手先生乃是春秋墨翟的一脈傳人。所謂墨家實在是帶著「俠」氣的流派,既不如儒家有入世安邦的理想,也不同於道家的出世修心,更不如法家能被應用在治國法制上。
因此,這善於攻守製造奇器的墨家也就慢慢的沒落了,只是每逢亂世,才偶有墨家鳳毛麟角的傳人展示當年墨翟守城的奇技。但是傳到鬼手這一代,經這位奇才的發揚光大,竟是大放異彩,分成了農術,兵術、盾術三流派廣招門徒。
顧名思義,所謂農術便是製造與農田水利有關的器具,是鬼手門裡最初級的流派;兵術則是以兵器製造為主,講究以一敵三;盾術卻是鬼手門下最最精要的流派,衝天遁地,開山劈石的奇器無所不能。
孟千機乃鬼手最最得意的弟子,現在也不過是剛剛摸了盾術皮毛罷了。
但是這些門徒良莠不齊,到底是要考核一下才好劃分人才,所以這機關老鼠便入門后確定師何術的檢驗。
可是師門裡這麼嚴肅的測試到了這小白痴的面前,卻以一句「不喜歡老鼠」便被打發了,真是讓人忍無可忍!
一眾同窗也是倒吸了口冷氣,壓根沒想到若愚竟有這等勇氣敢挑戰這位嚴厲的夫子。就在這時,若愚再接再厲道:「老鼠愛啃吃東西不是個好東西,周夫子已經教過我們了: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既然是壞東西,為何還要造它?」
孟千機手指顫抖著指著若愚「你……你……」的竟是說不說話來,只因這話在多年前也曾被這女子當面這般的質問過。
只因他所造的連環勁弩太過霸道,可一發而連貫不絕的發射百箭,在當初川江之亂中,□□落到了叛軍手中,在一場戰鬥里屠戮無數,如同張開獠牙的虎豹一般收割人命,有許多無辜百姓都死在此箭下。
當時的若愚在一次聚會上碰巧遇到了他,言道他這□□充滿殺戮之氣,毫無半點慈悲之心,可發不可收,一旦發射便只能箭盡方止,所以才會造成那麼多百姓死傷。
最可笑的是這□□也甚好破解,於是當著自己眾多同門的面,李若愚畫了一種半人高的方形盾牌,只要幾個士兵一起用盾牌就能擋住四面射來的利箭,使用一種特製的鉤具就能讓那□□台徹底變成一對廢銅爛鐵,也正因此,他與李若愚接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如今再聽到李若愚這般言論,猶如揭開了瘡疤一般。看來人雖然傻了,可是性子卻絲毫未變,依然以個人好惡為第一要義。孟千機很想刻薄地罵一罵,可偏偏眼前這位是用無比純良的眼神堅定地看著他,有些讓人張不開嘴……
孟千機氣得抖了半天手,終於說道:「今日若是不交出一份功課來,中午便別想吃飯。
若愚沒想到這位孟先生也跟褚勁風一般,精通拿捏飯碗要挾的精髓,當下小嘴微微嘟起,遲疑地拿起了那些個零件。
但是老鼠真的好討厭啊……
她平時的玩具以小船模型居多,現在那小書箱裡帶著一艘小艇,於是突然靈機一動,掏出了那小船,將它拆卸,只留了那船的外殼,然後便一邊摸索一邊將那老鼠的機關填放入船身里。
孟千機輕輕地撇起了嘴。機關木老鼠裡面的零部件暗含了機械機關里必備的杠、軸、卷、滑,這四門機關機械的要義。看似簡單但是必須參透原理才能組裝得準確無誤。並不是依樣畫葫蘆就能組裝上的。他當年入師門是十一歲,在一群青年裡年紀最小,卻是最先組裝成功的,可是也耗費了他足足半個時辰的時間。
現在這個白痴竟然自不量力,居然想要換個外殼。要知道這外殼的改變,也會讓組裝零件的空間結構發生改變,若是空間不對,單說那一樣杠的威力也會不同,到時候很有可能是帶不動船體的!
不過孟千機並沒有阻攔,只是心內很是專註地醞釀著一會的辱罵之言。
他發現了這少女的手有時候會不受控制地顫抖一下,足以證明當初所受的腦傷是有多麼嚴重!那個褚勁風找他來教授這個李若愚一些初級的機關之術,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難道他以為機關是可以給小孩子們戲耍的玩意兒嗎?身在鬼手門下的弟子,即使是農術這樣的入門者,也無不帶著虔誠的態度習藝,未敢有半點褻瀆之心的!像李若愚這樣自不量力的白痴,怎麼罵都是不過分的!
周圍的同窗們也是替若雨拿捏了一把汗,她們也是組裝過才發現這破老鼠有多麼難搞,如今她的順序跟夫子演示的完全不同,她……行嗎?
不過李若愚卻一直沒有抬頭,她的手也一直沒有停止過,不斷地拿著那幾個小部件來回地調試著方向尺寸,從容的態度就好像她此時手裡拿的不過是九連環,華容道一類的玩具而已。
漸漸地,在一旁的孟千機臉上的嘲諷之色也慢慢消失了,只是瞪著一雙眼兒,面無表情地看著李若愚手裡的漸漸成形的部件。
「孟先生,做好了!」李若愚終於抬起了頭,歡快地揮舞著手裡的小船,不過因為船身比木老鼠小,她的桌子上卻還剩了一些部件棄之沒有用上,然後蹬蹬蹬自動跑到屋外的水缸旁,將弄好了弦勁兒的小船放入水中,只見那小船真的在水上慢慢地啟航滑動了……
若愚看了大失所望,沒有想到自己的船兒竟然滑得這麼慢,壓根沒有方才那木老鼠的快速機敏,她將小船拿了出來,悶著頭反覆的驗看,又四處搜尋,最後竟然將一旁計時水漏的小水車上兩個運水的撥片拆卸下來,又摸索地按在了船身的兩旁,與機關連接,成為了小船兒的划槳,然後再試著放入水裡,這一次小船便游得歡暢多了。
「先生,可以讓我吃飯了嗎?」若愚鬆了口氣,抬頭充滿希翼地問道。
可是再看那孟先生的臉色全是變了。
他當年因為組裝木老鼠組裝得好,直接學師兵術。可是當時年幼無知的他很是不服氣,竟是跑去老師那問,為什麼他不能直接學習盾術,是考試時哪一樣做得不好?
鬼手先生當時笑著說:「以你的年紀,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好了,可是要學習盾術,最重要的是能舉一反三,加以改造應用,而不是依樣畫葫蘆,你已經學會了應用,但是還不能跳脫框架,加以創新啊!」
這話里的深意,也是他學習了很久后,才慢慢參悟體會的,所謂機關遠比最精妙的武功還要永無止境。
人身體的素質決定了修習武功的上限,可是修習機關,卻不敢說哪一樣機械已經達到了頂峰,因為它隨著人的思緒提高,可以永不止境地加以完善,『創新』這一點是不斷提高技藝最必不可少的條件,也是老師無法傳授的,只可自己意會……
她方才只不過是看了自己的一遍演示罷了,卻已經參悟透了每個機關的用途,並加以改造,使之能組裝進那小木船里,因著那木船本身的尺寸並不配合零件,這裡面的難度也驟然增大了許多。
可是……為什麼是她?說好的摔傻了腦子呢?她竟然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輕而易舉地通過了鬼手門裡的入門測試,按照資質來看,甚至可以直接入學鬼手門的至高殿堂——盾術!
孟先生一向很脆弱的心,再次被生命的宿敵擊垮,他的雙眼充血,氣得一下子掀翻了李若愚的桌子,將那些零部件揮灑得到處都是,就在少女們驚叫的聲音里,負手奔出了課堂……
這個喜怒無常的夫子,實在是讓女學子們驚魂未定,就算是午飯時還在彼此議論著那先生方才的表現。因為方才孟先生的歇斯底里太過可怕,甚至影響了少女對白面書生的觀感。有人不無憂慮地說,家裡給她找的未來夫婿也是這種斯文書生的類型,若是跟孟先生一般可如何是好?到時候要不要遁入空門躲一躲?
還有那心細的去看了書院走廊上貼了課表的告示板,絕望地發現以後每天都有這門要命的機關課。哀嚎聲此起彼伏,趙青兒帶來的爽滑拌豬皮都不能讓大家開心了。
蘇小涼很有大將風度,表示大家不用怕,自己會把娘親的丹參救心丸偷拿來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李若愚倒是沒什麼擔憂的,見識過孟先生狂舉大鎚的颯爽英姿,她覺得今天這掀翻桌子絕對是瘋先生手下留情了。此時她心內想的卻是另一樣——等到散學時,該如何面對褚哥哥?
昨夜的褚哥哥真的有些嚇到了她。那激動的喘息聲似乎還在耳旁縈繞,還有他迫著自己去摸的,也是那般的駭人,每日都能見到的人,褲襠里居然隱藏了這麼多的秘密。
李若愚表示一時真是不能接受!若是褚哥哥總是那樣,她是不是也要管蘇小涼要幾顆丹參丸定一定驚?
今日晨起時,因為褚勁風已經起床,所以若愚並沒有與他相見,倒是免了些尷尬。可是一會便要見了,該如何是好呢?是以散學時,李若愚並沒有如往常一般粉蝶一樣地飛出去,而是書院的大門裡有些探頭探腦的。
當她發現來接自己的馬車上撩起了帘子,卻空空如野,並沒有褚勁風時才重重地鬆了口氣。
然後才跨出了大門,就看見蘇小涼在興奮的招手,此時蘇家倒是派來了馬車,而且竟是三輛,其中兩輛的樣子華麗得很,車后的僕役也多了些,似乎並不是下縣蘇家能有的排場。
原來那蘇小涼的二姐蘇小喬因為許配給了侯府袁家的四少,所以這次那四少耐不住婚前的相思,帶著妹妹袁蓉,還有好友和好友的妹妹,互相結伴兒,特意借著遊山玩水的名義來看分隔甚久的未婚妻來了。
這幾輛馬車,除了蘇小喬的外,便是侯府千金袁蓉的,還有便是四少的好友的妹妹的馬車。
當蘇小喬下了馬車時,剩下那兩位千金卻都沒有動地方,還是穩坐在馬車裡。
蘇小喬覺得這麼多金貴的閨中密友來投奔自己實在是臉上有光,一時間神采飛揚,連忙將妹妹蘇小涼引見給了兩位貴友:「袁小姐,趙小姐,這位便是我還在書院讀書的妹妹蘇小涼。
那袁蓉倒是掀開了帘子看了看,可是另一位趙小姐身子連帘子都沒有撩起。
就在這時蘇二小姐看著李若愚問起了妹妹:「敢問,這位便是司馬大人家的表妹若雨小姐嗎?」
蘇小涼雖然不知二姐為何讓自己喚來同窗李若愚,但也老實地答道:「對,二姐,她就是我跟你說起的好友若雨小姐」
就在她們說話的當口,趙小姐的馬車帘子終於聊起來了,那位趙小姐終於露出了半邊兒臉,仔細地望向了李若愚。
李若愚抬眼一看:呀!世間還有這麼好看的姐姐呢!只見那姑娘真是通身的貴氣,眉眼也是大氣華貴的類型,一看便知是京城裡來的。
就在這時,趙小姐說話了,那聲音也是清麗悅耳:「既然是褚司馬的表妹,倒是不能見外了,我們明日要在漠河城中的蘭亭苑裡舉辦詩會隨便賞花,不知蘇三小姐與若雨小姐可否賞光?」
蘇小涼一聽,為難了起來:「可是我與若雨明日還要去書院,恐怕是不能去了。」
蘇二小姐瞪了眼妹妹:「袁小姐和趙小姐都是難得的稀客,我們當然要盡地主之誼,明日代你請假便是……倒是若雨小姐可否賞光?」
還沒等李若愚說話,一旁的蘇秀便福禮道:「司馬大人吩咐過小姐,不可無故逃課,恐怕我家小姐是要卷拂了各位的美意了,府里還有些瑣事,恐怕是要先行一步了,還請各位小姐見諒……」
說著她便扶著李若愚徑直走開,先行上馬車駛離了書院門口。
蘇二小姐沒想到會被下了面子,當下很是不滿:「真真是沒有家教,司馬府里的侍女怎麼這般沒規矩?主子還沒發話,她竟是多嘴了,要是在我們蘇府,仔細是要掌嘴的!」
蘇小涼斜眼瞪了二姐一眼,心道:這二位小姐,什麼來頭,勢利眼的二姐能這般拍馬捧屁,可見是不一般的。
此時在馬車上,蘇秀也心內打起了鼓兒,因為她方才看得分明,那個只露了半邊臉兒的趙小姐可是眼熟得很,她似乎在郡主的府上曾經見過,可是一時間就是想不起她是哪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