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
這也太不拿人當人看了。
霜娘看得心裡一顫,緊緊皺起眉來。她心知蘇姨娘為何如此,聲音冷淡地道:「姨娘光戳那丫頭試得出什麼,須得再在七妹妹手上添一道,而後兩人對比,才知到底是人的問題,還是這剪子的問題。」
蘇姨娘持剪怔了一下,周綺蘭見她似乎被說服,眼睛睜大,忙向後縮去:「不,嗚嗚,我不要。」
蘇姨娘三十齣頭上才得了這個女兒,一向寶貝得心肝一般,此刻明知霜娘說得有道理,然而女兒一哭,也下不去手——她抿緊了嘴唇,緊緊盯著那丫頭的手,只盼著那血流不要停止,這麼一來,便能直接驗證出問題所在了。
天不從她願,在沒有任何上藥或包紮等救治措施的情況下,只過了一小會兒,那丫頭傷處的冒血速度就慢了下來,又過得一會,漸漸停止了。
這是正常人應有的自愈能力,雖然沒從中得出確切的問題答案,但有了這個直觀的對比,周綺蘭那個至今未愈的傷口顯得更加古怪,讓人覺得心慌起來。
蘇姨娘又急又怒,把剪子重重放到炕桌上。
金桔揚了揚下巴:「我勸姨娘別折騰這些沒用的,姨娘又不是大夫,白叫人放了回血,什麼頭緒也沒摸著。七姑娘這小小傷口,便是奇怪了一些,想來也不會有大礙,安心等太醫來就是了。」
說罷便邀著霜娘回去,蘇姨娘想攔,話沒出口,金桔已先道:「姨娘看看時辰,快中午了,這請太醫一來一去路上總要耗費時間,總得下午人才能來,沒有讓六奶奶餓著肚子陪著等在這的理。這事本來同六奶奶也不相干,姨娘一意要賴到六奶奶身上,難道還能把七姑娘的傷賴好了不成?」
蘇姨娘怒道:「怎麼和她不相干,綺蘭就是在她院子里傷的!」
周綺蘭這時聽說太醫下午才能來,精神上更撐不住了,哭著道:「就怪六嫂,誰叫她把剪子隨便放在桌上,都不說一聲,我才傷著了。」
蘇姨娘聽女兒幫腔,目中不由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來。她這時對周綺蘭傷勢的認知其實和金桔差不多,出於母女連心當然是極心疼她的,但要說以為這麼小的傷口真可能引出什麼大恙,她也還真的沒有這個認知。
所以一意為難霜娘,遷怒之外,更有因看她不順眼久矣,只是幾年來不曾找著機會,所以今番難得牽扯上她,忍不住借題發揮了一番而已。
而在蘇姨娘想來,這兩層與霜娘作對的心思,和她想周綺蘭以後倚靠上小六房的打算並不矛盾,她雖迫於形勢不得不做了這個打算,但她得寵多年,其實很難真的一下就對正院一脈低得下這個頭來——即使她拉得下臉,單純巴結的效果可能也很有限。
各種複雜心緒之下,蘇姨娘的想法變成實際的時候就操作成了這樣:藉機先壓服霜娘,就是要把女兒的傷硬賴給她,逼著她生出愧疚認了,而後自己這邊再表示罷了不計較,大度原諒了她,有了瓜葛之後,這關係拉起來才會容易一點。
但霜娘意志太堅,眼看著周綺蘭的血一刻不停地流淌,卻沒一刻露出害怕服軟的跡象來。蘇姨娘欲揚先抑這一招里的「先抑」沒抑成,心頭惱恨,就更加咬死了不肯鬆口,暗自決定不管霜娘認不認,反正她就是欠了綺蘭,自己這邊務必要把此事坐實,以後綺蘭出嫁遇著事了,才好有話頭回來跟小六房糾纏。
與對待蘇姨娘不同,對於周綺蘭這個熊孩子的熊言論,霜娘沒有說什麼。見過了那丫頭的對比之後,她心中雖仍有一點疑惑,但猜想卻更為肯定,周綺蘭往後的人生,在她眼裡已是一個大寫的艱難。
對病人,總是要寬容一點。
蘇姨娘不知,見她不說話,以為她面對女兒的埋怨終於還是心虛了,精神一振,正要乘勢逼上,卻聽周綺蘭接著哭道:「也怪姨娘,我說了不去,非勸著我去,叫我去討好六哥哥。不然我好好的,哪裡會有這個罪受。」
蘇姨娘:「……」
這真是正版熊孩子,攻擊都是無差別不分敵我的。霜娘囧著臉,默默和金桔一道出門了,蘇姨娘被女兒這麼一捅刀,臉再大也不好再上前作梗。
霜娘和金桔在院門口分別,金桔說了下午仍會過來一趟,梅氏是長嫂,小姑子有恙她不知道便罷,知道了總要關心一二。
霜娘應聲表示知道,而後一路順利回了迎暉院。
進屋先坐到炕邊,一五一十把經過告訴了周連營,然後問他:「你以前可曾見過像七妹妹那樣的傷情?」
周綺蘭那癥狀是很明顯的,她就是凝血功能出了問題,血液和正常人相比,缺少了一種叫什麼的凝血因子,所以一點小傷也會久久不愈。
因她穿越已久,這病症的具體名稱是想不起來了,依稀印象里似乎有幾種血液病都會導致這個情況,她非醫學專業,即便記得也對照不出到底哪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但她有個確切的記憶,那就是像這類血液疾病有個共同點——多出於家族遺傳,後天自己變異出的可能性不大。
這話不好直接問周連營,只能迂迴,不過效果一樣,那太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見在這時是個罕見病症,如果家族裡曾有人得過,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周連營認真想了一會,搖頭:「從未見過。」
這可怪了,難道是蘇姨娘那邊傳下來的?也不太對,周連恭兄妹兩個都沒問題,不至於就周綺蘭特別倒霉吧。
霜娘疑惑不已,便又想出個問題來,欲待問他周綺蘭以前可有受過傷,再一想,他二人的年歲懸殊,周連營去外院讀書的時候,這個幼妹還沒生出來,會關注她的可能性很小,問也白問。
便在這時聽周連營道:「不過我記得,七妹妹出生後有一段時間身體極差,沒斷過請醫延葯,後來大了些,才慢慢養好了。」
能養好的病跟這種病顯然不是一回事,也或者兩者間有什麼聯繫?霜娘敲敲腦袋,算了,她這個門外漢瞎琢磨也琢磨不出什麼來,還是等下午看太醫的診斷罷。
遂趕著令人擺飯,飯後小憩一會,估算著太醫應該來了,便又要往蘇姨娘院子去。
周連營道:「不用理那邊,七妹妹傷時我親眼見著的,賴不著你。」
霜娘笑道:「雖這麼說,我不去看著,就顯得我太無情了。」她眨了下眼,「而且,我實在好奇七妹妹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她若還是獨自守寡時,此時肯定是一門心思只想著撇清自己了,但背後有靠山的感覺就不一樣,她的心態要輕鬆得多,並無什麼惶恐,倒是滿心好奇佔了上風。
「你等著,我回來告訴你聽。」
她說著去了,周連營見她掀簾的背影興沖沖的,只得搖頭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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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到門口時,正好逢著金桔,兩人會了面一道進去。
新太醫已在屋裡了,這太醫年紀更長,連眉毛都白了,一眼看去慈眉善目的,讓人很容易就想到一串醫術高超的詞。
新太醫比起上午那個來,果然更見多識廣,一番診治過後——這裡沒什麼出奇,只是把林太醫的步驟又重複了一遍,周綺蘭那點小傷,實在也治不出什麼新花樣來。
但仍舊不見效后,新太醫沒有就此罷手離開,而是說,他曾見過一次這個病例。
蘇姨娘便忙請他快些醫治,周綺蘭的血到這時還未止住,她心中的慌亂已壓過所有其它情緒,連算計霜娘都想不起了,見著她再來都沒說話。
霜娘也聚精會神看著太醫,她沒蘇姨娘這麼樂觀,這太醫若能治,早已直接施治了,哪會停下來說什麼話?
果然,便見太醫搖頭道:「老朽雖曾見過,但可惜,並無方例可治,如今只能儘力而為。這裡有一言要先請問姨奶奶,小姐以前可曾受過傷?當時情況如何,也是這般血流不止嗎?」
蘇姨娘聞言,心便一沉,后聽得太醫問話,勉強按住心悸努力回想起來。周綺蘭一直和她同住一院,一應事體她都最清楚,細細回憶一番后,搖頭道:「沒有受過傷。」
周綺蘭這樣的高門姑娘,打小奴僕成群,有什麼事都只管吩咐人做,她自己動手機會既少,想受傷也難。
太醫進一步補充道:「比這更小的傷口也算,哪怕只滲出一點血絲。」
「沒——」蘇姨娘脫口要回答,卻沒說得下去,因為這就真的難以確定,饒是她再著緊女兒,也不敢百分百打出包票。
那就不能確定發病期了。太醫不再說什麼,又重新給周綺蘭把脈,再問一些問題,然後開出一張方子來。
蘇姨娘充滿希望地忙命人去抓了煎來,周綺蘭到這時一點也不嫌葯苦什麼的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鮮血流失的感覺實在太可怕,她主動搶了小碗很快喝下,但——無效。
太醫冥思苦想一刻,調整了藥方,再抓再煎,還是無效。
繼續調整,直到天近黃昏,霜娘站得腿都酸了時,周綺蘭那根眾人矚目的手指終於停止了流血,這時她本人已陷入半昏迷了。
終於見到這一幕,要不是丫頭撐著,蘇姨娘整個就要跪倒在地了,她被攙扶著坐到炕上,兩行淚直流下來,口裡連連念著「菩薩保佑」。
好一會才緩過來,向太醫道謝,又問還要不要再喝幾天葯鞏固一下。
太醫道「不用」,但卻不如蘇姨娘的如釋重負,他臉色凝重地道:「這位小姐從今往後都要務必注意,不能再受傷流血,否則都會如同今日這般。以老朽的微薄醫術,無力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