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謝謝君雋的打賞喲~么么噠!)
我出生的那一日,西海龍宮突現祥瑞,似一輪月照耀整片海域。父親喜悅非常,將我高高捧起,奉為西海長公主,取名「海明月」。
從那時起,我便知曉自己地位崇高,日後必將成為西海的榮耀。於是,我聽從父親之命拜入鳳鸞山泰逢元尊座下,成為天下第一仙山的第四位仙徒。
初拜入鳳鸞,我便瞧見了排在我前頭的三位仙徒,其中大師兄單狐印乃是單狐山神之子,相貌、法力都很不錯,勉強看得入眼;二師兄老駁乃是魔界出身,常以獸身出沒,眼神不善,觀之十分礙眼;至於三師姐,不過鳳鸞山夢池中一朵尋常白蓮,勉強修得個仙身罷了,竟排在我前頭。
更令人不悅的是,鳳鸞中的山妖精怪常道我與那沐蓮相貌相似,令它們時常錯認。想我海明月乃西海長公主,怎屑與小小白蓮作比?!但父親告誡之語仍在耳邊,既來此拜師學藝,必要謙虛誠心,與師兄弟和睦相處。他日學有所成,榮登上神之位,得三界敬仰。絕不可學我那不靠譜的叔父,給龍族丟臉。
山中修鍊的日子十分清苦,我那位師父又十分不靠譜,他只偶爾講講修鍊之法,便丟下一些術法書籍,讓我們自行參透。
大師兄對我道:「師父從來如此,師妹莫要介懷。在山上有什麼需要,只管同我講,術法參透不破之處,亦可同我們商議。」
「多謝大師兄。」
我行了個禮,猛一抬頭,便見大師兄的雙眸格外好看,似深海蚌母產出的珍珠,散發著柔潤的光澤。我第一次感覺到,來鳳鸞山拜師學藝,不似想象中枯燥。
時光匆匆而逝,三千年裡頭,大師兄長進很大,已經在三界小有名氣。師父也陸續又收了幾個徒弟,卻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角色,成日里混得很,法術修鍊也不夠好。
當神魔大戰開始后,師父只帶了大師兄一人去了大荒之野。我本欲追隨師父上戰場,倘若得些戰績,也能為西海龍族爭光。但師父不同意,說我乃是西海長公主,他已同西海真君保證要護我周全。
我留守鳳鸞山,時時刻刻揪心於戰場形勢,更擔心大師兄的安危。當我聽說大師兄被鶴嵐山打成重傷之時,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恐懼。我怕再也無法看到他溫柔的眼神,聽到他關心的話語。終於明白,自己對大師兄,早已有了非同尋常的心意。
可是,當我日思夜盼的大師兄平安回來時,一切都不同了。他每日將大部分時間,花在了一株小小的梅骨朵上。梅花的枝幹都已經被燒得乾枯黑癟,只有一隻小骨朵頂在尖兒上,有什麼可瞧的?師父也十分喜愛那隻梅骨朵,澆水施肥灌溉法力,終於讓它綻放出一個混世魔王一般的野丫頭來。這個野丫頭成了我的九師妹,也是我的宿敵。
大師兄喜歡九師妹那野丫頭,令我心中十分不甘。但是,身為西海長公主,放下尊嚴去同一個野丫頭爭男子,著實不齒。
後來父親屬意將我許配給天界太子墨祁,我本因墨祁與九師妹的瓜葛不願接受。父親卻說,成為第一個登上天後寶座的西海公主,這是莫大的榮耀。我雖心有不甘,卻無力反駁。
墨祁悔婚,選中九師妹身邊那個不值一文的小草蔓居做太子妃,這無異於羞辱我!可沒有人為我說一句話,師父也好、沐蓮也好,父親也好,都只是勸我別放在心上。天君與天後倒是覺得十分歉意,卻也只是送些寶器做賠禮。誰真心為我考慮,誰能排解我心中的屈辱?!
我越發厭惡鳳鸞山,厭惡這裡的人事物。我拚命修鍊,只為功成名就之後,徹底離開這個鬼地方。
世事無常,鳳鸞山毀了。
那晚,九師妹上天界赴宴,我因與百花仙子有約,亦悄悄上了天界。當太子墨祁阻止九師妹回鳳鸞,甚至不惜與蔓居鬥氣時,我懷疑鳳鸞山有情況。待九師妹離開之後,我偷偷跟在太子後面,聽到了天後與他的交談,才知師父竟要為三界抵擋暴雪天劫!
年幼時,我曾聽父親提到過天劫一事,深知其恐怖之處。
我心中一熱,立刻趕回鳳鸞山。可是,當我看到暴雪肆虐,將整座仙山瘋狂裹挾之時,我猶豫了。這裡本就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之處,並且以我之力,去了也不過是白白送死。我心中一冷,緩緩退步離去,哪怕聽到大師兄瀕死時的嘶喊,也沒有停下。
我明白,我做了一回逃兵。本以為此時天知地知,不會再有別人知曉。沒想到,回到西海龍宮,素來對我疼愛有加的父親,竟當眾打了我一巴掌!
「臨戰脫逃,其恥一也;
無孝無悌,其恥二也;
欺上瞞下,其恥三也!」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憤恨地道:「是不是女兒死了,您才覺得光宗耀祖!」
「你!」父親氣得面色猙獰,「我怎會教出你這樣的女兒!?來人!自今日起,長公主病重,入戾海溝『休養』,非『痊癒』不得出,任何人不得探視!!!」
我從人人尊崇的西海長公主,變成戾海溝中的囚徒,一囚就是四百八十年。
當我終於學乖,跟父親承認錯誤,得以重見天日之時,世間已滄海桑田。我用了十六年時間周遊凡間各國,救濟貧苦百姓,還曾在岐國救過太子風億琅身邊的一個劍客。我得到許多百姓的愛戴,提高自己的聲名,才終於令父親徹底消氣。可是再面對父親慈愛的面容,我心中止不住地泛噁心,我想我已經再也沒辦法擁有正常的情感了。
直到,重新找到大師兄和九師妹。
他們要救回仙徒,重建鳳鸞山,哼,真是可笑。沐蓮那朵愚蠢的白蓮,早已灰飛湮滅,誰也救不回了。至於鳳鸞山,那個地方於我而言,就是一個恥辱的傷疤,為何要將它重建起來,時刻提醒我,我是一個無恥的逃兵?!
礙於明面上的同門之誼,我只得一路幫助他們,去往單狐山,用屏水訣封住山脈水源,救助山脈中的生靈。大師兄很感激我,連說了許多聲「謝謝」,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溫柔,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
「那天,我看到你了。」
我一驚:「大師兄指的是?」
「幸好你及時離開,」大師兄溫和地笑著,真誠的,沒有半絲嘲諷的說,「能看到師妹活著,師兄才死的沒那麼痛苦。」
我心中訝異不已,他沒有怨怒我的自私,沒有批評我的逃兵行徑。那顆沉寂了數萬年的心,再一次為大師兄而悸動。縱然大師兄依然喜歡九師妹,但這一回,我要先下手為強。
我找到父親,同他商議與單狐山聯姻,並幫助山脈引渡水源。我深知父親的弱點——好面子。給他足夠的榮耀,他定會十分歡悅地接受這個計劃。
終於,我成功地嫁給了大師兄,成為單狐山神單狐印的妻子。
我很高興。
我以為只要得到他的人,他的心一定會慢慢地來到我身邊。又或者,只要他人永遠在我身邊,我不要他的心也可以。
可我千算萬算,算漏了自己的容忍力。
大婚前夜,我沒有老老實實地呆在西海龍宮待嫁,而是偷偷來到單狐山,想要看一看大師兄在做什麼,會不會有……有哪怕一絲絲的高興,畢竟,我幫了他那麼多。
大師兄很孝順,一整晚都陪著單狐禾,端茶倒水,父慈子孝。
「阿印,明月是西海長公主,肯幫助山脈,又肯下嫁與你,你要好生待她。」
「明白的,父親。」
「那你為何還如此愁眉不展?」單狐禾嘆了口氣,勸解道,「明兒大婚,可萬萬不能如此,得有個新郎倌兒的樣子,高興些。」
「高興?」大師兄愁眉更加緊鎖,「這場婚姻,就像一個囚籠,將我與四師妹囚在一處。叫我們如何高興?」
「阿印!」單狐禾猛咳了幾聲,「你,你這孩子,怎麼這般死腦筋!」
大師兄忙給他拍背順氣,這才緩解了他的癥狀。
我躲在門外,眼淚流淌而出。及至眼淚流干,心中只餘一片荒涼。
沒有人比我更知曉,被囚禁的煎熬。而我在大師兄眼中,就是一把囚禁他、令他痛苦煎熬的鎖。打開鎖,就此放過?那誰又來償還我的煎熬?!
那一夜,我做了抉擇。
榮耀有什麼用,家世有什麼用,親人、朋友、愛人、師父、同門又有什麼用?!
天界待我不仁,我便不再做神!
我找到黎山魔君,與他做交易,並且開始修鍊隔靈之術。
我還要讓魔界與天界鬥成一鍋粥,激發上蒼的天劫。
待三界盡毀,我做了新世界的主宰,還有誰……還有誰敢不愛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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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月被沐蓮殺死,寂滅於混沌幽冥之中,做起了悠長悠長而又沒有盡頭的夢。
可她從不知曉,那夜她走後,單狐印對單狐禾說的最後一句話:
「哪怕是個囚籠,她既嫁我為妻,就將是我心上最重要的人。這一世,我定不負明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