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6.第775章 吾為長劍鎮山河(3)
第七百七十二章吾為長劍鎮山河(3)
自打孔晟推行政改以來,朝廷基本上沒有舉行過規模龐大的大朝會。因為政務院各部各司其職,軍國大事基本上在政務院內部消化處理完畢,沒有必要召集所有人浪費時間和精力。
但這場久違的朝會還是來了。
大多數人都早早提前來得舉行朝會的麟德殿。按照孔晟的命令,連太上皇、張太后和李唐宗室皇親所有人都悉數出席,大殿內黑壓壓數百人,議論紛紛,聲音嘈雜。
小皇帝李僖,太上皇李亨,端坐在丹墀之上。升格為張太后的張皇后也位列在太上皇一側。趙王李系定王李侗等太上皇親子親女(除紀國和寧國外),李唐宗室郡王以上爵位者,政務院軍務院監察院三院五品以上官員,各自在自己的班列中等候多時了。
皇帝其實有些焦躁不安。
自打他連出兩道退位詔書之後,孔晟那邊沒有太大的動靜。小皇帝本來以為鄭王會親自進宮與他進行「斡旋」,結果卻等了一場空。這讓小皇帝心裡微微有些後悔,認為不該逼迫孔晟過甚。萬一孔晟順水推舟要登基稱帝,他就真的是悔不當初了。
小皇帝向一側的太上皇李亨望過去。
李亨臉色複雜,端坐在寶座上,微微閉著雙眸。對於小皇帝自作主張的行為,李亨很是惱火,但也無可奈何。他自打禪讓皇位之後,就幽居在太極宮足不出宮不問世事,等他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
李僖沒有從太上皇那裡得到什麼,就扭頭下意識地望向了站在丹墀下位於第一排趙王李系身後的定王李侗。李侗向他投過稍安勿躁的一瞥,便又悄然垂首,眼觀鼻鼻觀心,狀若平靜。
趙王李系終於明白,原來在幕後給小皇帝出這種餿主意的竟然是定王李侗。當然,小皇帝自己本來就有這種想法,李侗或許不過是添了一把火罷了。
李繫心里很清楚,李侗一直對皇位沒有放棄覬覦之心。他攛掇小皇帝以這種手段逼迫孔晟就範,其實是不懷好意。一念及此,李系扭頭掃了李侗一眼,眸光中掠過一絲怒氣。
李系不善的目光注視,李侗視若不見。
李侗自認為是最了解孔晟的人,他覺得孔晟肯定不會登基稱帝,否則他當初就不會扶植李僖登基。這讓他一直有點不服氣,憑什麼扶植一個籍籍無名的出身卑賤的皇子?他可是皇后嫡出,要繼承皇位也該是他!
所以,當李侗察覺到小皇帝的蠢蠢欲動之心,便從一年前就開始做起了水磨工夫,他旁敲側擊地助長小皇帝的各種野心和不滿之心,這一次更是出謀劃策讓小皇帝與孔晟「圖窮匕見」。
在李侗看來,小皇帝此舉肯定會觸怒孔晟。而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孔晟廢黜小皇帝,從而推舉李唐皇室的其他人接班。那麼,最有希望和機會的就是他這個太后嫡子了。
最不濟,也能試探一下孔晟的底線在何處。
「鄭王到!」殿口小太監嘶啞尖細的聲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蕩著。孔晟身著青衣長衫緩步而入,他已經很久不穿正式的官袍了,實際上,他也很少出現在正式的朝堂場合了。
四年來,他隱在幕後,主持大唐政務和國家大事的是李泌杜鴻漸這些人。而且,這四年間,他南征北討,至少有半數的時間都征戰在外,留在長安的日子屈指可數。
文武百官和李唐宗室諸人的心當即揪了起來。
孔晟神色平靜,快步流星,走上殿前。
孔晟躬身向端坐在丹墀上的太上皇和小皇帝李僖行了一禮:「臣孔晟,見過太上皇、皇上!」
李亨輕嘆一聲,擺了擺手:「孔晟,好久不見了,這一次聽聞你南詔平亂,不知戰況如何?」
孔晟笑了笑:「還請太上皇放心,南詔一支貴族叛亂,已經蕩平,些許小患,無礙大局。」
李亨點了點頭:「鄭王辛苦了!」
皇帝李僖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還禮,因為孔晟是帝師,往常的慣例是孔晟向他行禮,爾後他起身還禮,全了君臣師生之誼。
李僖悶聲坐在那裡垂著頭,一副小孩子鬧情緒的樣子。孔晟曬然一笑,也沒有在意。
孔晟轉過身來,面對眾人,朗聲道:「今日召集諸位,共商國是,不為其他,就為陛下昨日的退位詔書。」
「陛下聲稱退位,讓孔某登基稱帝。這讓孔某感到很無奈。」孔晟的聲音變得有些冰冷起來:「在這裡,我再次申明一點,孔某對皇位絕無半點心思,如果我要改朝換代當皇帝,四年前就做了,也等不到今天。」
「皇上退位詔書連下兩道,言之鑿鑿。孔某心裡很清楚,諸位恐怕也很明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今天文武百官,宗室皇親,包括太上皇在內,都在殿中,當著大家的面,孔某想要坦誠地說幾句心裡話。」
「四年前,孔某推行政改,自領政務院總理大臣和軍務院大元帥之職。在很多人眼裡,孔某這是大權獨攬,架空了皇上。這一點,我不否認,因為我確實要將軍政大權都牢牢抓在手上,而我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個人集權,而是為了將改革推行到底。我說過,適當的時候,我會交出手裡所有權力。」
「三院分設,相互制衡和監督,各自運行,效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與四年前相比,朝廷政令通暢,衙門辦事效率提高了不是一點半點。而天下農耕,連續三年大豐收,百姓安居,國庫充盈。」
「國富民強不是一句空話。這四年來,天下清明,民心安定。朝廷稅賦大幅提高,人口成倍數增長。我相信,再有一個四年,我們一定能超越貞觀開元,打造輝煌盛世!」
「改革讓國家獲益,讓百姓獲利。當然,也損傷到世家大族和宗室利益。但與國家和百姓相比,家族利益算得了什麼?」
「孔某推行改革,並無半點私心。推行寒門教育,如今這朝堂之上,寒門出身的官員漸成氣候。孔某為的是什麼?我不過是想給寒門子弟一個晉身的機會,讓更多有才能有德行的人才進入到朝廷決策機構,為國家富強為造福百姓出力。」
「你們都認為我孔某人專權跋扈,但請諸位捫心自問,孔某這四年來可為自家謀過一點私利?這四年來,我率軍南征北討,先後定鼎吐蕃、西域、回紇、高麗,以及海外諸島。大唐疆域版圖擴大了何止一倍?」
「孔某不為邀功,只求問心無愧。孔某苦心經營,只為子孫後代留下一個錦繡山河。」孔晟的聲音陡然間拔高了幾度:「孔某一向說過,家國天下,這不是哪一個人的家國,不是皇帝的家國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家國天下。天下人的天下,自然要讓天下人來治理,這是孔某的最終目標。」
「所以,這不是誰當不當皇帝的問題,也不是孔某人做不做皇帝的問題,而是如何將這個錦繡山河傳承下去永葆盛世的問題。」孔晟揮了揮手:「實事求是地講,孔某人早就厭倦了操勞奔波,我很想交出手裡所謂的權力,與家人歸隱山林逍遙快活。但我擔心,我孔某人一旦離開歸隱,我們的強國之基就會被推倒重來,開倒車。」
「所以,暫時孔某人不會放棄,因為我要看到泱泱大中華的真正崛起。」孔晟冷冷一笑:「不要試圖逼迫孔某就範,孔某不會就範。」
「現在的國家架構就是如此,皇帝永遠會是皇帝,國家的領袖和首腦,享受國家的供養和無上榮耀,接受萬邦朝拜,但皇帝不能干預國家治理,無論誰當皇帝都是如此。這不能改變。」
「遙遠的西方世界,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敘拉古王迪奧尼修斯建立了王國。他有一個寵臣名叫達摩克利斯,達摩克里斯非常羨慕國王的權力,迪奧尼修斯便將自己的王位讓給了此人,達摩克利斯在舉行宴會時,突然抬頭看到在自己的王位上方,懸著一把沉甸甸的鋒利的長劍,劍柄只有一根馬鬃系著,眼看就要掉在頭上,嚇得他離席而逃……迪奧尼修斯王便走出來說道:這把利劍就是每分鐘都在威脅國王的危險,至於國王的幸福和安樂,只不過是外表的現象而已。」
孔晟大聲道:「這告訴我們,一個人有多大的權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而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皇帝之上,始終都有需要敬畏的力量。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君無道,天必譴之。」
「一個國家需要完善的律法來維持秩序確保運轉。所謂律法之下,眾生平等。也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律法會約束皇帝永遠做一個有分寸的好皇帝,律法會約束一個大臣會恪盡職守不敢因私廢公更不能貪贓枉法……孔某要構建的就是這種完美國度。」
「但毫無疑問,暫時我們還做不到。有權力的人就會擁有特權,有特權就能凌駕於律法之上。」
「孔晟再三權衡,最終還是決定,既然律法在當前很難發揮真正的功效,那麼,就讓孔某來充當這柄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天下,震懾天下!」
「吾心無私,吾心繫天下,吾願意頂千古罵名,當為長劍,鎮山河!!!!」孔晟慷慨激昂的聲音久久在大殿之中回蕩著:「誰要破壞國之根基,誰要戕害百姓,誰要權欲膨脹,誰要禍亂天下,且看孔某答應不答應!」
說話間,孔晟的全身突然浮起一層幽藍幽藍的光暈,漂浮在殿中,離地一尺,那便比眾人高出了兩頭。
眾人心驚膽戰,抬頭仰望著餘姚乘風歸去的孔晟,心頭的敬畏再次泛起,不敢動彈。
就是丹墀上的太上皇李亨和小皇帝李僖,也都有些毛骨悚然。李僖還是頭一次見孔晟展現神跡,他心裡當即涼了半截,原來傳說都是真的,這鄭王當真是天神降世……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資格跟孔晟爭奪什麼?
孔晟居高臨下地俯視眾人,淡淡道:「孔某的話,諸位可聽得明白?」
李泌杜鴻漸當即率眾臣匍匐在地,山呼明白。
孔晟的身形緩緩降下,他不是為了賣弄也不是為了出風頭裝什麼天神上癮頭,而是在當下這個時代,再也沒有這種手段能達到威懾天下的目的了。如果這個世界需要一個神來維持秩序,孔晟就願意充當這個神。
孔晟轉過身去,目光凜然望著小皇帝李僖:「皇上,可曾聽得明白?」
李僖臉色蒼白,囁嚅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在這時,定王李侗突然站出來大聲道:「本王聽不明白。」
孔晟淡淡道:「定王哪裡不明白?」
「既然鄭王要推行所謂的完美國度,律法治國,天下人治天下,那麼,又何必還需要皇帝?而自古以來,君君臣臣,君為主,臣為仆。可如今我們朝堂之上,君不像君,臣不像臣,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李侗壯著膽子道。
「皇帝還是皇帝,只不過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皇帝罷了。定王,孔某懶得跟你辯論,我只會讓事實說話。」孔晟擺了擺手,再也不理會李侗,轉頭望著李僖道:「皇帝此時可還是要堅持退位?」
李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顫聲道:「朕……朕願意!」
孔晟縱聲大笑:「這就是了。我說過,皇帝永遠都是皇帝,國家會供養皇室,但皇室之人必須奉公守法,不得凌駕於律法之上。皇帝享有榮耀和尊嚴,但卻沒有特權。」
「好了,今日之朝會,就到這裡吧。還請政務院各大臣立即著手修訂完善一部大唐律法,開宗明義,就是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內,都沒有超越律法的特權。」
孔晟說完,拂袖而去。
眾人面面相覷,三三兩兩離開大殿。丹墀上的太上皇李亨和皇帝李僖,面色悲苦,緩緩起身,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徑自落寞地回了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