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噩夢
顧傾城喉嚨火燒火燎的疼,幾乎發不出聲來,眼睛脹痛,眼淚都已經哭盡了,周圍的議論謾罵卻仍舊像利箭一般向她攢射而來。
「這就是我們大禹第一才女?」
「我呸!什麼才女,不過是個下賤的盪-婦罷了!」
「就是,樓子里的粉頭也比她端莊!」
「那些聖賢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青天白日和四個男人在花園子里干那種事!」
「可惜了咱們那位狀元郎喲!頭頂上就這麼多了四頂綠油油的帽子!」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聽說她爹襄寧侯都被氣病了,立刻開了祠堂把她從顧家除名了。洛王妃撞見了她的醜事,當場嚇得動了胎氣,這萬一有個閃失,這賤人不是更加造孽?那可是皇孫!」
……
顧傾城凄然苦笑,流言甚於毒,愚昧的看客又怎知她是被人算計了?當她看到端陽公主冷酷囂張的笑容時就已經想明白了:不過是端陽公主看上了她的夫婿——大禹皇朝最年輕的英俊狀元郎崔晉。
可是她搞不懂,端陽要崔晉,令他們和離,甚或讓崔晉以她無子為名休妻便可,為何非要她死?
不,他們不止是要她死,還惡毒地毀了她的名聲,並且讓她連埋骨之地都沒有!
為什麼?
牛車雖然行駛緩慢,但還是到了濁湖。
站籠是新造的,木頭上還有新鮮的毛刺,顧傾城嬌嫩的肌膚都已被磨出血來。只是她被一路的顛簸顛得七葷八素,又聽了那麼多惡語,感官早已麻木。
牛車剛剛停穩,顧傾城便被粗暴地從站籠里拖出來塞進豬籠里。
安鄉的風俗便是把不守婦道的女子在濁湖浸豬籠。
所以他們才千方百計將她哄到安鄉來吧?若是在京城之中,是得不到這樣慘烈的死法的。
是了,他們還隱瞞了她的身份。否則,安鄉風俗又怎處死堂堂的官太太!
安鄉德高望重的長者帶著一臉的鄙夷,痛心疾首地宣布了她的罪狀,便命人將豬籠推進濁湖。
「等一等!」一個大著肚子的美麗少婦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排眾而來。
眾人全部伏地跪拜:「給王妃娘娘請安!」
來得正是顧傾城嫡親的妹妹、洛王妃顧傾華。鄉民們不知道她與顧傾華的關係,顧傾華是昨日以投宿的名義來到她的莊子上的。
顧傾城眼角澀澀地痛。
顧傾華手帕遮著臉,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不知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圍觀的眾人都倒退了半里地,她貼身的婢僕們守在百步之外。
顧傾華一手扶著腰姍姍上前,沒了手帕的遮擋,她妝容精緻的臉明麗不可方物,腮邊一抹笑容更是甜美如蜜。
「姐姐,」她拿手帕墊了手,扶住豬籠,聲音細細,「你可知你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顧傾城面容僵滯,她早該明白,這件事,自己最疼愛的妹妹也插了一腳!否則,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心都在滴血。
顧傾華笑語嫣然,兩片嫣紅的嘴唇里吐出來的字卻如刀似箭:「你可知道為什麼崔晉會千方百計娶你?他若真的愛慕於你,為何崔府庶子庶女都有好幾個了,你卻還是黃花處子?
「你可知道為何父親從小就那般厭棄於你,這一次一聽說你出事,根本就不問情由便將你除族?
「你可知道為何端陽要這般不留餘地的算計你?」
顧傾城睜開眼睛,眼角有粉色的液體流淌,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蛇蠍一般的女子竟是自己昔日疼到骨子裡的親妹!
她嘶聲道:「你說……」一張嘴,喉嚨里像是有刀子在刮。
顧傾華笑得花枝亂顫,又倏然收了笑,肅容道:「你想知道真相,到地下問閻羅王吧!不過,」她美麗的雙眼往濁湖裡一瞟,「妹妹聽說濁湖裡多的是水鬼,而水鬼找不到替身是無法轉世投胎的。嗯,從今日起,世上便再無濁湖了,因為,」她笑靨如花,「我會讓人填平了它!」
「為什麼?」顧傾城眼中一片哀涼,「為什麼你這般恨我?」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隱隱的馬蹄聲。
顧傾華臉色猛然一變,打了個手勢,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從圍觀的百姓中衝出來,把豬籠推進了濁湖。
顧傾華一聲驚叫:「姐姐,你好糊塗!」隨即便暈倒在搶過來的婆子懷裡。
顧傾城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被綁在豬籠上的身子便急速向湖底墜去。
無形的壓力擠壓著她的胸腔,瞬間便把胸中的空氣壓榨得乾乾淨淨!彷彿要把她壓爆!
她努力睜開眼,便看到游到眼前的魚瞪著死灰色的眼珠冷漠而嘲諷地望著她。
她想呼救,一張嘴,濁臭的湖水瞬間將她的聲音吞沒。
到了如今,還有誰來救她?
誰還會屑於給她一個溫和的眼神?
雖然她不知道他們為何這般算計自己,可是若端陽不是尊貴的公主,若她是備受父親寵愛的女兒,若她身份足夠顯赫,他們又怎麼敢這樣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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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顧傾城驚叫一聲坐了起來,身上衣衫已經全部被汗水濕透。
同樣的噩夢半年之中她已經做了七八次!
不,這不是夢!夢中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她正在經歷著。
所以最初的惶恐不安過後,她已經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上一世死得太冤枉,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還是因為死後怨氣太深,難以再入輪迴?
怔忡間,乳娘周劉氏已經悄悄走了進來,輕聲細語地問:「小姐,又做噩夢了?」
然後嗔怪地把在腳踏上值夜的丫鬟百合推醒,令她去準備熱水,自己拿被子把顧傾城裹緊,「可不能受了風,這場風寒好容易才熬過去……」
「周媽媽……」顧傾城嗓音還有些嘶啞,溺水的窒息感彷彿還在。
周劉氏忍不住低聲抱怨:「侯爺也太狠心了,你才九歲!」就因為沒有完成侯爺布置下來的課業,侯爺便把大小姐關進了隨園。
隨園是襄寧侯府里最偏僻的院落,年久失修,四處漏風,如今秋深了,稍不留神便會受了風寒。
「不要緊,」顧傾城雖然裹了被子,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前一陣子因為病得糊裡糊塗,又被重生的事嚇到了,因此很有些迷糊,如今卻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我把課業完成了,父親自然會放我回去。」
以前她糊塗,以為父親對她是愛之深責之切,如今卻知道,他不過是要培養一個優秀的聯姻棋子罷了!
一旦這棋子出了問題,便成了棄子!
他甚至還會伸一腳把這棄子踩進塵埃里!
當年他僅僅憑藉崔晉的一面之詞,就斷定自己與崔晉暗通款曲,一文嫁妝都沒給就把她嫁給了崔晉,那些絕情的話刀子一樣扎心。
後來自己才一出事,他更是不問情由便把自己除名,等於坐實了自己的罪名!
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父親!
周劉氏心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可憐大小姐小小年紀就要受這些苦楚……
侯夫人若是……
她只是心裡想想,不知如何卻說出口來。
顧傾城眼神一黯,兩世為人,她都很少見到母親,只知道母親是個在家的居士,很虔誠的在侯府禮佛。
若不是相貌相像,她簡直要懷疑自己不是母親親生的,因為她對自己實在是太冷淡了,不,不只是冷淡,更多的是厭惡……
和父親的冷酷一樣,都令她覺得心寒又莫名其妙。
這到底是為什麼?
若說他們恩愛,他們又形同陌路,若說他們不恩愛,侯府里只有兩個嫡女一個嫡子,父親連通房丫頭都沒有,更不要說亂七八糟的妾室。
「媽媽,」她抓緊了周劉氏的衣袖,前世未弄明白的事情,她想弄明白,「父親和母親之間……」
周劉氏煞白了臉,急忙轉頭去看,見百合正端了熱水進來,忙低聲道:「我的好小姐,這件事以後再也別問了……」
顧傾城心裡咯噔一下,卻也開始苦笑,可見自己上一世有多麼懵懂!這麼大的事竟一直沒想過要弄明白!
若是知道了為何會被父母厭棄,是不是人生的道路便會不一樣了?
不過,上一世自從三歲啟蒙開始,每日面對的便是繁重的課業,從九歲起,也就是這一次傷寒病癒之後,襄寧侯又給她請了四個教引嬤嬤,與之前服侍的嬤嬤不同,這四個嬤嬤都是從宮裡出來的,專門教導她禮儀規矩、養身之道、處事之法、三從四德。
每日忙得連睡覺都覺得不夠,自然也便沒有心思去想別的。
不過回憶起來,好像並未學到過切實有用的處事之法,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女工針黹倒是樣樣都能拿得出手。
她的容貌繼承了母親的嬌艷,再刻意保養,倒與她的名字相得益彰。
可以說,這樣的女子不論擺到誰家都是個養眼至極的擺設。
所以後來崔晉便千方百計把她娶回去做了擺設?
顧傾城目光一沉,事情怎會這樣簡單!
百合把擰好的熱毛巾遞給周媽媽,周媽媽細心地替顧傾城擦身。
剛擦了一半,忽聽外面「咕咚」一聲響。
顧傾城心中一凜,猛然想起一件事來,一把推開周媽媽,趿了鞋就往外跑。
「小姐!」周媽媽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順手把床邊椅子上搭著的外衣抓在手裡。
百合瑟縮了一下,忽然想起這個院子鬧鬼的傳聞,聯繫方才小姐蒼白的臉,「媽呀」一聲鑽進了顧傾城的被子里。
顧傾城在中堂停住腳步,冷冷望著內室門上晃動的帘子。
周劉氏給她把外衣披上,攏緊,絮絮不休地囑咐她要保養身子。
顧傾城慢慢收回目光,沉聲道:「這丫頭,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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