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但若真不是他,那一切又何解?
而他,又在這一片詭譎之中扮演了什麼重要的角色?
是他……
不是他……
是他……
不是他……
夜風,益發的沁寒了,但曲風荷的心,卻比夜風更寒!
身形忽地一閃,因為曲風荷深知多想無益,畢竟此刻只有行動才能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親自到七連山去看一看。
是的,必須,並且刻不容緩!
天都城「天下第一歌舞妓」之名懸空了,因為曲風荷走了。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在那一夜之後,醉凝樓中再聽不到曲風荷那空靈、撫慰人心的歌聲,也再望不見她那纖纖優美的舞姿……
「風姬是不是從良了?要不怎麼會一聲都不說就走了?」
「就算她從良了,就算她為人妻、為人母了,就算她只是坐著不動的唱著,就算她抱著小孩唱著,我也一樣捧場啊!」
「是啊!她這一走,往後我們心情苦悶時,教我們還能上哪兒去找到紓解身心的良藥啊……」
儘管天都城民日日都對風姬的離去長吁短嘆著,但他們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口中「從良」的曲風荷,此時此刻正身在大漢,並且還亦步亦驅地跟隨著新婚燕爾的沈惟明。
不過,他們並不是單獨在一起,因為在沈惟明的身旁,有著一名心狠手辣的女魔頭、三名沉默的殺手,而且沈惟明還是被綁起來的。
「我警告你,別想逃。」
「我沒想逃啊!」儘管口唇早已乾裂,但沈惟明依然笑著。
「少跟我耍嘴皮子。」
「沒機會啊!」舔去乾裂口唇上泌出的血絲,沈惟明望著女魔頭,「若你們可以給我點下酒菜!我或許能耍給你瞧瞧……」
一個凌厲的巴掌聲與鞭子抽動聲凌空響起——「少羅唆!快走!」
靜靜藏身在這群人不遠處的黑暗中,曲風荷對沈惟明所受到的待遇完全無動於衷,因為此時此刻的她,不再是沈惟明的夥伴,而是他的敵人!
因為此時此刻,那群人想要的是沈惟明的寶山,而她,想要的卻是他的命!
但她會忍住,直到親眼見到,並摧毀他的根柢之後,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取走他的生命……
其實,連曲風荷自己都想不到,事情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因為那夜之後,她帶著一顆搖擺不定的心,風塵僕僕地趕往七連山,當望見那滿山遍野的蒼翠,聞著風中、土地上殘留著的異樣氣息,她卻幾乎昏眩得連站都站不住了——
因為現今那屬於沈惟明名下、滿山遍野的翠綠新苗,竟全是原生毒草,全是!
而壓倒曲風荷心中殘存希望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那風中、路旁清理后的蟲害枯枝里殘留著的異樣氣息,因為她曾在沈惟明以及那五名紅衣少女的身上聞到過……
這場蟲害,竟真的是人為的!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真的是沈惟明……
為了得到狄家千金,為了取得狄家的司茶道,他竟不惜做出如此卑劣的舉動?
不,也許不僅僅是為了掠奪狄家,或許更因某些她尚不知曉的原因,讓他又再度重操舊業罷了。
原來他的寶盆,真的由頭到尾都只是一個幌子,一個拿來作為掩蓋他藉由不當之利獲取不義之財的遮羞布!
原來他當初的發跡,真的很可能根本就是靠著販毒起家,而一待他取得了相應的利益后,便立即收手轉而從商。
回想著與沈惟明相遇后發生的一切,曲風荷總算明白了,明白了他的深沉,明白了自己的傻……
其實,也許他早在知曉她是誰的那一刻,便同時明白了他與她之間的殺父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他才會用那樣天花亂墜的語術引導著她的思維,將她留在身旁,一方面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沒有心思翻出他的過往,另一方面監視著她,讓她沒有機會破壞他的好事。
上蒼……她竟真的那樣傻!
就那樣傻傻走入他的圈套,傻傻走入他的蛛網中,讓自己白白浪費了三年的時間……
當徹底明白的那一刻起,曲風荷便悄悄的易容混入江湖集市中,並沒有立即採取行動,因為她深知,自己的行為習慣早被沈惟明所知,若貿然行動,也只會讓那隻老狐狸先有警覺。
但幾天前,曲風荷卻接獲了一項秘密線報,得知有某位不知名人士花了巨資,雇傭了一群極惡的江湖殺手,欲將他誘騙出天都城后直接殺害。
對於這個消息,老實說,曲風荷一點也不感意外,畢竟這世上覬覦沈惟明金錢王國之人,本就不勝枚舉。
所以她悄悄跟在這群人的身後,冷眼望著他們以美色、以醇酒將他灌醉,將他運至天都外,冷眼等待著他們動手的那一刻,將人劫下,然後在問清一切后,親手手刃他!
但沈惟明終究不愧是只老孤狸,未待曲風荷下手劫人,只用了幾句話,便讓那幾名殺手改弦易轍,暫時留下他的命,直到他領他們到他的寶山後再行議價。
就這樣,曲風荷小心翼翼地隱藏在他們身後,冷眼望著沈惟明一路受那幾名殺手的不人道對待,冷眼望著他們不給他食物,只日日用酒將他灌得爛醉,在三日三夜后,抵達了他口中的「寶山」
「就在裡頭……」指著一座聳立在大漢中的山頭,沈惟明用暗啞得不能再暗啞的嗓音說道:「可以給我吃的了嗎……」
「往前走,等看到我們想看的東西再說。」
嘆了口氣,聳聳肩,沈惟明踉蹌地走下馬車,朝著那座大山山腳下的一個小洞向里走去,來回蜿蜒了半天,最後走進一個大洞的入口處。
「這是什麼?」
走入那個大洞口,望著洞內的景象,不僅那幾個人愣住了,連悄悄跟在後頭的曲風荷都愣住了。
因為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小小的村落,一個完全與世隔絕,且已再無人居住的村落。
不過雖無人居住,但這個村落卻不破敗,所有的一切,都彷彿經過人特意翻修,而後細細保存著一般,並且每間小小的屋子前,都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子,牌子上寫的,是一個個的人名……
這裡是什麼地方?沈惟明為什麼會說這是他的寶山?
「這就是我的寶山。」沈惟明啞著嗓音笑言道。
「你竟敢騙我們!」狠狠瞪視著沈惟明,那幾名殺手在眼中浮出一股濃濃的殺氣后,一起拔出兵器沖向他。
但就在此時,沈惟明的肩膀突然一震,經此一震,原本綁在他身上的繩索不僅全部被他震斷,就連那群殺手們也全部被震飛。
「你、你沒醉?你有武功?」跌坐在地下的殺手們難以置信地望著沈惟明。
「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就見沈惟明呵呵一笑,「至於武功嘛!略懂。」
千杯不醉?
他明明喝了酒就倒,喝了酒就亂,什麼時候千杯不醉了?
更何況他什麼時候有武功了?他以前明明一遇到要動手的場面,都是直接躲她身後去納涼的啊……
望著眼前的一切,連曲風荷都傻眼了。
「在很多時候,裝醉、裝孬能獲得的好處是你們無法估算的。」望著那群人眼底的驚詫,沈惟明聳了聳肩,「所以,抱歉騙了你們這麼久。」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首的女魔頭狠狠地問道。
「當然是為了讓你們的毒皇主子心裡舒坦點啊!」沈惟明笑得更歡了,「他這陣子損失慘重又腹背受敵,連我看了都不太忍心哪!」
聽到沈惟明的話后,曲風荷驀地一愣。
毒皇?!這群殺手的主子竟是毒皇?
那麼,沈惟明不僅不是毒皇,還知道毒皇是誰了?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
「你不可能知道他是誰的!」聽到沈惟明的話后,女魔頭的眼眸緩緩眯了起來,「絕對不可能!」
「你說呢?」對於女魔頭的詰問,沈惟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禾千山頭,絲花雨林。」
「你……」女魔頭聽著沈惟明口中吐出的,那半個月前毒皇與她私會,兩人於巫山雲雨之時,一時興起編出的枕畔私語,驀地臉一沉,「你既知他是誰,也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又為何要讓我們逮著你,還陪你走這麼一趟冤枉路?」
是的,曲風荷也想知道為什麼。
若沈惟明已知毒皇是誰,又是千杯不醉,再加上那一身令人驚艷的武學根底,為何還要假裝受縛,千里迢迢,一路受苦地來到這個古怪的山洞中?
「自然是因為有人誤會了我是你們的主子,而這個誤會,與其讓我自己來解釋,不如由你們口裡說出更具說服力與可信度……」沈惟明說著說著,突然朝向曲風荷藏身的方向喚道:「你說是不是啊?丫頭。」
聽到沈惟明那一喚,曲風荷的身子驀地一僵,掙扎了半晌后,才靜靜地由藏身處走出。
「你?!」看到曲風荷出現,那幾名殺手的臉色徹底暗沉,然後忽地一起身,一起朝曲風荷狂攻而去。
「你們的目標是我。」閃身至那幾名殺手前,沈惟明冷冷喝道。
沈惟明動作很快,但曲風荷卻比他更快:
她在他身形一動之時,便已移動至他的身前,然後快速地抽出腰間銀鏈,為他擋去一切本就沖著自己而來的那陣極惡攻勢。
一陣混戰後,望著曲風荷那一擋十的高絕武藝,深知徹底不敵的女魔頭忍不住大喝一聲——「放針!」
霎時,一片天羅地網的毒針朝曲風荷飛射而去,曲風荷雖以銀鏈快速畫圓為盾,但右臂還是中了三針。
當身子往後踉蹌三步的曲風荷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之際,她同時也發現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時已被沈惟明搶抱在懷中,而後,一片地動天搖的聲響響起,而後,一陣土石沙塵瀰漫,四周一片寂靜,而後,一陣源源不絕的真氣由她的後背輸入——
「不要……我不要你這樣做……」
拚命的掙扎著,拚命的閃躲著,拚命的抗拒著,因為曲風荷知曉那銀針的致命之毒,知曉沈惟明如此做的後果,而她不要他為她如此做。不要!
但沈惟明卻點了她身上的穴道,讓她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讓她只能在滿心的苦澀與不願意中,恍恍惚惚地聽著他在她昏厥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你不會有事的,好好睡吧!」
幽幽地由睡夢中清醒,曲風荷輕輕呢喃了一聲后睜開雙眸,然後聽到身前傳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看到那個有些蒼白憔悴,但依然含笑的俊顏——
「醒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緩緩坐起身,忍住那陣昏眩感,曲風荷咬著下唇,痛苦低語著。
是的,為什麼要救她?
為什麼要為了救她,犧牲了他那隱藏了那樣久,其實高絕,卻毀於一旦的所有內力?
「先不說這些,來看看這個。」淡淡地望著曲風荷笑了笑,沈惟明將她拉起,繞過活埋了那幾名殺手的土石堆后,站至那個無人居住,卻被那樣小心翻修、維護著的小村村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