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那可不行,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沈惟明微笑拒絕著。

「沈老闆,您這話可讓小的們為難了。」見此狀,一旁的大掌柜連忙上前,「要不這麼著吧!您先帶回去,待我們找到送給狄姑娘的玉后,到時一併算、一併算。」

向來不愛在這種小事中糾纏,因此沈惟明對大掌柜笑了笑后,便示意身旁的曲風荷接硯。一待馬車走出兩條大街后,曲風荷便將硯塞回沈惟明手中。

「拿著吧!」沈惟明將硯又塞回給曲風荷。

「不要。」曲風荷一口拒絕後,再度將硯塞回給沈惟明。

是的,曲風荷不要,雖然她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塊硯。

但無功不受祿,更何況她很明白,這塊硯自己要不起。

「為什麼不要?」笑盈盈地望著曲風荷的側顏,沈惟明饒有興味地問道。

「太名貴了。」曲風荷淡淡說道:「名貴到我都懷疑那掌柜眼睛瞎了。」

是的,太名貴了,名貴到就算把天都整個翻過來找,也決計找不到比這更名貴的硯!

而最令人忿忿不平的是,如此名貴的硯,那整個店裡,竟然沒人發現……

「他沒瞎,只是鬼遮眼罷了。」用摺扇擋住到眼的陽光,沈惟明笑得那樣淡然,「而這世上,遭鬼蒙眼的人多了去了。」

世上遭鬼蒙了眼的人究竟有多少,曲風荷不知曉,但不知為何,聽了他這麼句話,她的心底,再度浮現出先前的那股詭譎感。

「我先走了。」對自己心中所感怎麼也無法釋懷的曲風荷,最後索性丟下這句話后,便逕自由馬車竄出,然後往方才令她覺得渾身發寒的小道走去。

那一條路,曲風荷其實走過了很多回,但不知為何,今日的她卻覺得每向前跨一步,她的頭皮就發麻一次。

為什麼?

忍不住地緩緩停下腳步,曲風荷環視著四周那原本熟悉的一切人、事、物。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本應是溫暖的,但她的臉色卻微微有些慘白,而全身一陣惡寒。

這天都,怎麼了?

什麼時候開始竟變成這樣了?

而她,又被什麼鬼遮了眼,竟到此時才發覺……

赤裸著白暫的雙足,曲風荷雙手抱膝靠坐在柔軟的軟榻上,夜風吹拂著她的發梢,讓她頭上的金步搖叮叮作響,而她身上那襲艷紅色輕紗舞衣更是隨風輕飄,襯得她整個人空靈、絕美至極。

四周,來回飄蕩著人聲與樂香,但她卻聽若未聞,只是將頭倚在窗台上,微抬著她那精緻的小臉仰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她望向遠方,長長睫毛下的眼眸大而圓潤,但此刻卻多了一抹飄忽與迷離。

是的,她在思考,思考該不該做一件事,更思考若她真的做了,能否對另一件她在意之事帶來實質性的幫助。

曲風荷之所以會陷入這種抉擇,全因最近的天都著實讓她感覺到沉重,全因一股瀰漫在她四周的詭譎之風,幾乎擠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自那日與沈惟明出門后,至今整整兩個月,曲風荷都未曾再見到他的身影,她每夜每夜都由惡夢中驚醒,但她作惡夢的起因並非沈惟明,而是因為天都!

自那日感覺天都的氣氛有異后,這兩個月來,只要有空,她便會獨自上街,然後驚覺,不知由何時開始,天都街頭上那些神情恍惚的人悄悄變多了,稀奇古怪的怪事愈來愈常聽聞了,而把守天都治安的禁衛軍們臉上的疲態,更是愈來愈重了……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著曲風荷——

新一起的毒禍,似乎再度席捲了天都城,並且不僅來勢更加地兇猛,冷藏得也更加隱密了,隱密到她向來靈敏的嗅覺,竟完全聞不到那毒散的蹤跡!

這絕對不是個好現象,特別對於曾被毒禍奪去自己最親愛家人的曲風荷來說,這簡直是個可怕,且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

深知再這樣下去,天都必然逃不出毒皇的魔掌,因此曲風荷夜夜都四處尋找著線索,可她,一無所獲——

但也不是真正的一無所獲。

因為幾日前,當她為尋找線索而在深夜外出時,湊巧聽得一名初出茅廬的歌妓在歌唱。

那名年輕歌妓的嗓音相當嬌美,技巧也很令人讚賞,然而,光是這些,並不足以令心事重重的曲風荷駐足聆聽。

那名歌妓之所以吸引住她的腳步,是因她在展現她的優美嗓音時,口中所唱的,是除了曲風荷外,誰人也不知有這嗜好的沈惟明親手譜的曲,儘管曲譜上的落款人不是他!

或許對他人而言,這只是個巧合,但對唱了沈惟明三年曲子的曲風荷來說,她根本只消聽上一句樂音,就可以判定那曲子是出自誰手。他,為什麼會特地做了那樣一首好曲子給那名歌妓,但給她的,卻是那樣一首平凡無奇的曲子?

是不是他也發現了,發現天都最近的詭異了?

抑或是他已不耐煩了,不耐煩在她儘管如他所願的成為了天都第一歌舞妓,卻並未如當初所設想般地為他帶來真正且足夠的「好處」,因此才會默默開始他的新一輪計劃?

雖然一切都只是猜測,但曲風荷無法不做這樣的聯想。

因為她由他人口中得知,從未專程上醉凝樓來聽過她一首歌、看過她一支舞的沈惟明,這陣子以來,一直是那名新晉歌妓的座上客!

是的,沈惟明從未專程上醉凝樓來聽過她一首歌、看過她一支舞,一回也沒有。

他每回的前來,都只為應酬他人而來。

他會帶著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同身旁人說話、談公事,同人開心的喝酒,天南地北的聊,但從未曾帶著笑容專心望過一回台上的她!

三年了,固定每周表演兩回,更不定期在許多地點做義演的她,至今已在眾人面前表演過幾百回,可最近,不知為何,明明口中吟唱著的依然是他譜寫的曲子,台下的掌聲與喝采聲也更甚以往,但她卻一點也不開心,反倒有種不知名的空虛與不真實……

如今的她,究竟是為什麼而歌、為什麼而舞?

再這樣歌舞昇平下去,這已開始漸漸被毒皇蠶食鯨吞的天都,最終又會變成什麼可怕的模樣?而她,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明知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可只有孤身一人的她,到底能做些什麼?又能改變些什麼……

「風姬今兒個怎麼了?好像比平常時更不理人了。」

而當曲風荷動也不動地坐在軟榻上努力思考時,她並不知道,醉凝樓中的客人們,其實早已低聲議論她許久了!

「是啊!雖然平常時風姬話就不多,也不會給人擺笑臉,但歌舞完后的酒宴里,該喝的酒她可從沒少過我們的!」

「那可不是?雖說她喝完了酒,老像貓兒一樣縮到自己的軟榻上發獃,要不就是打著光腳自顧自的低頭在軟榻上來回走著練歌、練舞,但今兒個連酒都才只喝了八杯就坐下不動了,怎麼回事?」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遣竹嬤嬤過去問問?」

「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風姬要是病倒了,我們往後上哪兒聽歌啊?不行,來,誰快去喚一下竹嬤嬤……」

正當幾名熟客在討論過後準備喚來竹嬤嬤時,突然,一個滿含怒氣的吼聲與杯盞砸碎聲在閣中響起——

「喂!老子叫了你半天,你耳背了嗎?」

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所有客人倏地將眼神望向聲音的來源處,然後望見了一名穿著體面、長相斯文的男子不知何時站至了曲風荷的身旁,而他的腳旁,還有一個砸碎的酒杯跟潑撒了一地的酒。

看見這一幕,眾人都有些皺眉,卻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而之所以沒有出言相阻,一半是礙於這名男子的身分,而更多的卻是明白曲風荷的能耐。

「不就是個賣唱的賤妓嗎?跟爺拿什麼喬?」

雖所有人全注意到了男子,但唯獨曲風荷沒有注意,依然仰著頭凝望著窗外的明月,動也沒動一下。

看著依然無動於衷的曲風荷,男子的怒火更高熾了,然後在高熾的怒火趨使下,右手倏地一伸,直接伸向了她的右臂。

不過這回,未如眾人所期盼般望見曲風荷冷著臉,卻優美甩出飛袖擊飛來人的英姿前,那名發話的男子身子便已凌空飛起,最後被人重重踩至腳底。

「賣唱怎麼啦?說啊!賣唱怎麼啦?嗯?」

「十、十九……爺……」被人踩在腳下的男人,一聽到頭頂傳來的嗓音,不僅整個頭皮立刻開始發麻,醉意也立即消解大半。

「喲!你有長眼睛嘛!爺還以為你把腦子忘在宮裡之餘,連眼睛也忘了帶出宮了。」瀟洒地踩在男子身上,十九爺——芮續風邊搖摺扇邊涼涼說道:「既然你有帶眼睛,那爺就告訴你,爺我還就獨愛這種調調的女人,你有意見沒有?」

「沒、沒有……」就見男子又恨又掙扎地低語著。

「沒有就好。」懶洋洋地將腳移開,芮續風冷哼一聲,「沒事就給爺滾回宮裡睡覺去,少在這兒顯擺,爺不愛看!」

男子灰撲撲地離開了,而原本期待能看見美人冷臉揮袖的客人們,其實也並不太失望,畢竟能夠看到天都第一傲嬌美王爺施展出他的「踩背腿」,也是相當令人賞心悅目的。

「抱歉,能不能麻煩你們出去會兒,我想單獨跟他聊聊。」

正當眾人開始議論芮續風那號稱天都一絕的「踩背腿」時,曲風荷突然淡淡地對眾人說道。

既然曲風荷開了口,再加上有芮續風在場,眾人自然也就只能聳聳肩,然後一個個識相地離去。

「爺總算讓你注意到我啦!風姬。」待眾人離去后,芮續風一掀下擺,反坐至一個座椅上笑望著曲風荷,「不容易啊!」

「十九爺。」第一回如此近地望著這張知名的絕世容顏,就算是向來對美醜無感的曲風荷,也不禁被他的俊美震懾住。

「來,坐這兒,讓爺好好看看你。」指著身前的座椅,芮續風笑得那樣天真無邪,「對了,爺早想跟你說了,到爺府里專唱給爺一人聽如何?爺保證專寵你一人。」

「你……」望著眼前自在著談笑風生的芮續風,曲風荷難得的有些欲言又止,但就在她一咬牙,準備開口說話之時,她突地一愣,倏地轉眸望向一旁,望著由包廂緩緩走出的芮府總管造鳳翔。

有些不解的閉上眼,當曲風荷再睜開眼時,她的眼底出現了一抹恍然大悟,「騙人精。」

「來,說說,爺哪裡騙人了?」聽到曲風荷的話后,芮續風一點也不以為忤地哈哈一笑。

「造總管。」曲風荷這回卻沒有理會十九爺,只是逕自望向坐至芮續風身旁輕啜著茶的造鳳翔。

「風姑娘。」放下茶碗,造鳳翔對曲風荷微微一頷首,嘴角露出她那抹標誌性的似笑非笑。

「他愛惹事你就任他惹去,你這麼寵他怎麼行?萬一身子出了差錯怎麼得了!」眯起眼,曲風荷的語氣中有著相當少見的不以為然。

「嗯?」聽到曲風荷的話后,造鳳翔微微一愣。

「還有你!」說完造鳳翔后,曲風荷話鋒一轉,再度望十九爺芮續風,「一整晚心思就沒在這兒,到底坐在這兒幹嘛?」

「嗯?」這回換芮續風一愣,然後倏地轉眸望向造鳳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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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鉅賈的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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