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是「飛靴」吧?
太有趣了,難怪他能那麼飄逸、瀟洒地飄過來、飄過去的,要是她也能有一雙,那就太好了……
「來。」
直到他對她揮揮手,她才依他的指示將眼湊到一個怪怪的洞口中,然後在望見其中的奧妙時,忍不住驚呼出聲,「哇,好美啊!」
一個好大好大、好亮好亮的啟明星,以及一旁好多好多、好清楚的流星。
「根據我的觀測,這天候約莫可以維持半個時辰,而這半個時辰,也恰好是……」
坐至譚雪身旁,芮聿樊仰起頭望著星空,輕輕地開始說話。
僅管他口中說著的是許多譚雪從來聽也沒聽過的東西,但她卻覺得異常的有趣,而他的嗓音,雖乍聽之下有些飄忽,但聽久了之後,卻別有一番韻味。
「抱歉,我似乎說得太過仔細了。」就那樣天馬行空地說著,半晌后,芮聿樊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略帶歉意地說道。
「不,請繼續說,我喜歡聽,就像我喜歡你那雙飛靴一樣。」聽到芮聿樊的話后,譚雪連忙回道。
「飛靴?」望著譚雪眼底毫不掩飾的純稚與坦直,芮聿樊呵呵一笑,然後一仰頭,伸出手,繼續為她講解天都的星空。
這一夜,對向來與外人沒有太多接觸的譚雪來說,是新鮮、溫馨又極其有趣的,有趣到她幾乎忘了時間,直到一陣雷聲又起,當她感覺著自己的眼皮愈來愈重時,她才驀然驚覺,連忙站起身子就想離去。
但她先前超額使用靈力的身子,卻已不聽是換了。
「小兄弟,你怎麼了?」
當腰際被人攬住時,譚雪聽到頭頂傳來芮聿樊的嗓音。
「我得……趕緊回去才行……大學究……我下回……再來找你……玩……」讓整個身子的重量全壓在那雙手臂上,譚雪喃喃說著。
「回哪兒?」
「城北……霞……雲……觀……」斷斷續續說完這幾個字后,譚雪的眼眸整個的合上,無知無覺地安穩睡去了。
***
雷聲轟轟,大雨傾盆。
一輛窗口飄著白色窗綾的馬車,噠噠噠地在青石板路上走著,而所有見著這輛馬車的人,第一個反應便是看看天色,然後,轉身。
馬車停了,停在城北的霞雲觀外的草地旁,馬兒自顧自的低頭吃草,但觀外四周一群原本肅敬、警戒,衣衫上有著特殊標記,顯而易見屬於李東錦特意派駐在此盯梢道觀內外動靜的黑衣侍衛,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那是不是……」
「我沒看見,別跟我說話。」
「我也沒看見,別跟我說話。」
將男裝的譚雪扛在肩上,一手舉起傘,一身黑色黑斗篷的芮聿樊神態自若地走下馬車,走向道觀,接著放下傘,舉起門上銅環敲了敲。
無人回應。
推開大門,芮聿樊舉起傘徑自向內走去,待走至一處亮著燭火,且充滿細碎人聲的房前,開了口,「抱歉,打擾了。」
本來響著嗡嗡低語聲的屋內,突然一下子靜謐了,而後,門倏地開了,而後,一聲夾雜著驚詫與難以置信的蒼老嗓音響起——
「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望著門雖開了,屋內卻空無一人,芮聿樊有些納悶的低下頭,這才望見,有七名矮小老者早已將他團團圍住。
「胡說八道!」聽到芮聿樊的話后,為首的白髮老者橫眉低斥一聲,「外頭有那麼多人在,你怎麼可能走進了!」
聽到如此的質疑,芮聿樊一點也不以為忤,只是淡淡一笑,然後回頭,舉起傘,又走出大門,上了車,再下車,又一次靜靜走回老者們的眼前。
「我確實是走進來的。」將傘收好后,芮聿樊淡定的說道。
望著他如入無人之境般地在戒備森嚴的霞雲觀來去自如,以及他手中那把自動開關自如的魔傘,那七名矮小老者個個目瞪口呆,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待終於有人想把門關上之後,七名老者再不理會芮聿樊,而是自顧自地圍成一圈議論著——
「這人是人、是鬼,還是妖啊?」
「瞧瞧他那怪模怪樣,八成是妖!」
「那些人連看都看不到他,是幽靈吧!」
「你是哪位大人座下的?」在一陣討論過後,最後,為首的老者終於再度望向芮聿樊,抬起頭嚴肅地問著。
「抱歉,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能否先將這位小兄弟放在他該在的地方?」低下頭望著老者,芮聿樊徐徐說道。
「啊!你怎麼不早說?快、快,放這兒來,小心些、輕些。」
在終於將譚雪安置到床上后,芮聿樊立即又被那七名老者帶至前廳團團圍住,被嚴厲地質問著——
「你是誰?」
「你到底是誰座下的?」
「為什麼你會到這裡來?」
在這個被燭火照亮的前廳中,芮聿樊耳邊雖充斥著老者們的嚴厲話聲,但他卻完全充耳不聞,因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地上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突然發現,那被燭火映照而產生的影子,連著他本該有八個,可地上的影子,只有一個——
屬於他自己的那一個!
忍不住蹲下身去,芮聿樊來回望著那七名矮小老者,再望向地下的影子,再望向他們,再望向地面,最後眼底緩緩浮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異樣神采。
「不許看了!」被芮聿樊那恍若看透一切的清澈眸子來回掃視之後,老者忍不住怒斥。
「抱歉,我放肆了。」在老者們驚惶又嚴厲的喝斥下,芮聿樊終於緩緩站起身來,眼底有些微微的抱歉,卻沒有恐懼。
之所以不感到恐懼,是因為他自小便遺傳了母系那種見鬼如見人的體質,因此如今二十一歲的他,早學會如何淡定從容地去看待一切了。
「放肆個屁!我警告你,你不許說出去,否則我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老者眯起眼狠狠地瞪視著芮聿樊。
「請您放心,就算我想說,也沒有人願意聽我說,更沒有人會理會我究竟說了什麼。」明白這七名老者心中的擔憂,芮聿樊淡淡笑道。
「最重要的是,絕不許對小雪兒說!」
「小雪兒?」聽到老者的話后,芮聿樊愣了愣,半晌后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雪兒」所指何人,「喔!是那位小兄弟。」
「小兄弟?」聽到芮聿樊的話后,七名老者一同歪著頭望著他,恍若在看什麼異類一般。
「抱歉,打擾各位休息了,請恕我先走一步。」
當聽到觀外傳來一聲馬嘶聲后,芮聿樊對那七名矮小老者微微晗了頷首,便徑自向大門外走去。
望著已到觀門口來接他的馬兒,他輕輕拍了拍馬頭,「雨勢夠大的啊!是吧?奔浪,我們是該趕緊到西山去測雨了。」
三年後
「喂!大學究,大過年的事情多,所以我今天先回去準備了,改明兒個再來找你玩。對了,別忘了吃飯,還有參湯也別忘了喝。」
將溫熱的食物放至埋首於書冊中的芮聿樊身旁不遠處,再將地上的凌亂收拾收拾后,譚雪踩著腳上的飛靴,靈巧地在房間與廊柱間七轉八繞,最後「咻」一下地向那道自動開啟的木門飄去。
「小兄弟,請問今天是大年初幾?」
身子剛滑出門的譚雪,難得聽見了向來連「再會」都不多說一句的芮聿樊的嗓音由小院內傳來。
「正月初八。」
對於芮聿樊那隻要一頭陷入思考與發明中,便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習慣,譚雪早已司空見慣,因此她頭回也沒回地高聲應答后,在聽到院內難得傳來的一聲長長嘆息時,整個身子早已飄向亂葬崗,飄向天都的青石板路。
不過,譚雪在望見霞雲觀的大門時,突然身形一轉,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了一下后,才快速繞至觀后一間無人居住的小木屋,翻起地板,跳入其中,再拉上地板,飛下十階台階,進入那窄小,直通霞雲觀柴房的秘密地道中。
這個地道,其實是十二歲時的她偶然發現的,而在發現那時起,她便開始悄悄地由這裡出沒,在每個深夜裡,穿上男裝,在大部分都熟睡時,在無人的街道上閑逛,好奇地想象著街旁那些店鋪在白日里是如何的熱鬧,好奇地想象著那間掛著「書苑」的屋子中,在白日時,那些與她同齡的人們,在裡頭做些什麼,又學些什麼。
譚雪睡得很少,一天只需一個時辰,所以當眾人紛紛陷入沉睡中時,她反倒清醒得很。
深夜的天都,少去了日間的紛紛擾擾,總讓譚雪覺得輕鬆自在、悠然自得,只可惜,夜晚總會過去,白日總會來臨,所以她格外珍惜黑夜,特別是在認識了行事有趣古怪,對人溫文有禮,但有禮中卻又帶著一份淡淡疏離的亂葬崗大學究之後。
老實說,儘管認識三年了,可她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也不知曉他平時在做些什麼營生,真正居住在什麼地方,但這些都無礙於她喜愛上他那兒玩的念頭。
畢竟在他那裡時,她可以忘卻自己的身份,忘卻白日里的心力交瘁,並且擁有一個如師如友,獨屬於她的真正朋友。
是的,在譚雪的生命里,除了夢族七長老與她的義父外,她幾乎不熟識任何人,儘管她在白日里會見到各式各樣的人,但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她的朋友,也不可能成為她的朋友,因為那些人都只是她義父李東錦的權貴友人罷了。
是的,譚雪是李東錦的義女,因為在十三年前,五歲的她與族人遭受到他族迫害,幾近滅族,若不是李東錦的相助,救起了她,還有年邁的夢族七長老,給了他們一個棲身地,並提供毫無工作和生存能力的他們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夢族或許早已無一人倖存。
而身為夢族的唯一子嗣,譚雪不僅繼承了夢族的特異才能,更在夢族七長老的細心教導下,成為了一名相當出色的「祈夢者」——
為心有所盼的人祈夢,而後替那些獲得夢兆之人解夢。
但或許是她的工作著實做得太盡責、成功率太高,更或許是愈權貴之人的「雄心壯志」便愈發強烈,因此,在她聲名大噪、求教者絡繹不絕之後,義父不得不將她悄悄遷往霞雲觀,並在她居住的四周布下重兵,一方面隔絕一些閑雜人等的騷擾,一方面保護她的安全。
「保護得也太滴水不露了……」一想及自己的處境,譚雪不禁喃喃說道。
是啊!保護得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工作也不愁睡,一輩子都不為生活瑣事操煩,更幾乎以為天下的人都與她同樣無憂無慮,而勒瑯國日日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
老實說,她並不想這樣不懂感恩,畢竟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義父所賜,因此只要義父開口,她幾乎不會說出一個「不」字,就如同今日一般——
明明是皇家新春團拜,明明只要求皇家身份者出席,但由於幾位后妃娘娘、皇子皇孫有事相詢,所以,她不得不穿上那一身令她無法自如活動的衣裳,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站在這兒任人品評,然後聽著四周那些充滿虛偽、造作,公式化的問候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