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王佐之殤

22. 王佐之殤

諸葛亮顯然很熟悉荀彧,甚至感情深厚,以至於向來平靜如斯的他可以當著我的面流淚——可是再深厚的感情也不足以讓他有絲毫的手軟。

排水工作漸漸接近尾聲,周圍的民工也越來越少,鬥艦卻開始在壽春城東門外的河面上駐紮。諸葛亮開始散播傳言,說成德合肥兩城皆被江東所破。其實他也沒有完全說謊;八月初四的時候我們收到張飛軍報,合肥城破,李典亡,成德投降。諸葛亮顯然還嫌這些,但諸葛亮突然將送進壽春城中的糧食分量減半。要知道他之前送的分量也只不過剛好夠壽春城內不被餓死而已;我根據淮南民眾提供的大概人口數量算過:每人每日最多兩百克面。如今分量減半,只怕真要餓死人了——或者暴動。

八月十三,荀彧獻城。

那日諸葛亮一直到大半夜才回來;回來后他直接找到我,語氣平靜地說了一句,「荀令信中言道明日開城;書鳳且安排運糧入城,明日和亮去壽春。」

我呆了足足五分鐘,這才幾分心驚地追問了一句,「他當真降了?」

「他卸了牆頭旗幟,送出書信,應是誠心獻城;當然,便是有詐,亮也自有準備,」諸葛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沒有起伏,但是我仍是聽出了沉重。

我還是傻傻地站在哪裡,心情複雜得要命。打了近五個月的仗,忙了一年多,總算最後的戰略目標馬上就要到手,我自然是欣慰和興奮的。可是一想到壽春城中的荀彧,還有陳泰這個小正太,我頓時又覺得五心煩躁。我當然想要壽春,可我也想要讓這一老一小好好地活下去!我傻站了半天,直到諸葛亮叫我才終於忙著問了一句,「陳泰怎麼辦?我是否要跟他說什麼?」

諸葛亮也是靜了好半天,最後低聲道,「什麼也莫要說,讓他在軍營中待著;待此事了結再做計議。」

那一夜我都是坐立不安。陳泰那小鬼顯然是看出來我神色不大對勁,但大概沒往壽春方面想,居然什麼都沒問。一直到第二天站在壽春城下,我仍是心神不寧。

獻城的過程緩慢而壓抑。諸葛亮將人馬在西門外排開,靜靜地候著。午時,荀彧準時出現在城頭上,和諸葛亮說了幾句,便親自走下城頭開門。只聽見幾聲巨響,城門便一點,一點地晃開了。或許是因為水退去不久,到處潮濕泥濘,又或者是因為城內兵士仍有幾分猶豫不平,總之開門這個過程慢得讓人心煩。但兩扇碩大的門板終於大開,就看見一個孤獨單薄的身影從門後步出,急急走近。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秋天裡盤旋哀鳴的孤雁。我忍不住又轉頭看身旁的諸葛亮。他直直地看著正步出城外的身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人直走到我們面前這才停下。

這位名聞千古的王佐之才荀文若,終於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看上去憔悴極了,又讓我眼睛發酸。他本是美到極點的一個人,和荀諶很像,兄弟兩彷彿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的修長身材,面如冠玉,眉眼間彷彿含著遠山秋水。曾幾何時,他一定也像當初在交州悠閑的荀諶一般,瀟洒舒展,笑容里自有桃花源。可如今,他看上去瘦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到,冠帽下露出的鬢髮幾乎是全白了,一雙長眉鎖得緊緊的。

荀彧站在那裡,仔細打量了諸葛亮片刻,眉頭似乎稍稍舒展了些。他嘆了口氣,微微一禮,說道,「諸葛軍師,可仍需城內守軍列陣出城?」

「還煩令君請城內將領出城相見,之後亮再遣軍入城,」諸葛亮輕聲說道。

兩人俱是無話,只是看著兩方軍士入城,驗兵,交接武器,最多偶爾給將士們發發命令。待交接的差不多了,荀彧終於轉過身來看著諸葛亮,清俊而滄桑的臉龐上隱隱浮出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阿亮,」他輕喚了一聲。他的聲音那麼輕;我就站在諸葛亮身邊,都幾乎沒聽見。諸葛亮猛地轉過身去,目光炯炯地瞪著這位名滿天下的王佐之才;便是一向波瀾不驚的諸葛亮,如今也是滿眸子的熱切和希望。

「許多年不見,阿亮長這麼高了,」荀彧微笑著說道,「吾當年便言道阿亮有經世之才,如今果然不負所望。」

「先生,您…」諸葛亮說了三個字,聲音就啞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我隱約看見他的眼眶裡淚水在閃動。

荀彧居然直接挽過他的臂膀,又輕聲說,「阿亮,陪先生走走。」

說著,他就拉著諸葛亮,直接往淮河岸邊走去。我們一堆人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邊上一員副將喊了一聲「軍師!」,拔劍就想追上去。我一把拉住他,說,「把劍收回去!叫上幾個人,我們遠遠地跟著;遠遠地!」

我們跟著那兩人,一直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本來還能隱約他兩人說話,只是不想他們竟走到了淮河岸邊的一處峭壁之上。那崖壁原本高出水面六七米,但如今河水暴漲,離水面便只剩一層樓的高度;洶湧的淮河水賓士而過,流水聲完全蓋住了其餘所有的聲音。連田若在我耳邊說話我都聽不大清楚了,別說十來米外的荀彧諸葛亮兩人的談話。只見他們兩人執手相望,似乎在說些什麼。

說了許久,只見諸葛亮突然退後兩步,在荀彧身前跪下了,大禮一拜到地。荀彧伸手,本來似乎要扶他起來,最後卻一把將他攬入懷中。兩人就這樣擁抱著,彷彿是久違的摯友重聚,但卻又是離別在即。也不知過了多久,荀彧突然一把推開諸葛亮,然後轉身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我獃獃地看著,一時沒有反應;就看見青色的衣擺「嘩啦」一下隨風飄開,像大雁展翅,然後就消失了。

諸葛亮也沒有反應;他直直地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剛才還把他摟在懷裡的人就這樣在他面前跳入了怒吼的淮河。

我又呆了兩秒鐘,然後沖向河岸。混賬,這兩個神經病兼混賬!如果不是事態緊急,我或許還會拽著諸葛亮的衣領臭罵他一通,但現在我沒空。我一邊跑,一邊扯下袍子和外衣。到了懸崖邊,只看見崖下波濤翻湧,水流急促;我隱隱看見一幅青色的袖子,隨波浪翻了上來,又沉了下去,消失不見。

還在!這已經足夠了;我懶得再想,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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