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荊棘
「轟!隆隆隆!」
一道狂雷劃破天際,在黑色的天空中現出耀目的光芒。
整整已經持續七天了,連綿大雨一直沒完沒了的落著。
從最初的毛毛細雨,到今日的狂風暴雨,更是逐漸逐漸地每天升級。即使大雨已經下了這麽久,天上的黑雲卻是一直徘徊不散,雨勢仍沒有一絲減弱的跡象。
狂風疾吹,雷電交加。
兩者像是在互相比拚,像是不時在宣示著自己在天空中的霸權。
天色滄滄,大地茫茫。
灰暗得仿如黑夜一樣,任誰也難以聯想到這其實是正午的時間。
在這場影響千萬人生計的暴風雨之中,也醞釀著一場同樣驚天動地的巨變。
時為華夏帝國曆,初平三十二年,七月。
開國以來三十餘年的平靜,快將被打破。
距離變天的日子,只餘下一點點的時間。
這是一間密室,一間非常寂靜的密室,寂靜得與地上的風雷雨電仿如兩個世界。。
這間密室非常寬敞,卻幾乎空無一物,似是一個練功場所。
在密室內的一角,只有一支小小的油燈點燃著。小巧細緻的燈座中央火舌昂首吞吐,但還是太過微弱了,只能勉強照亮旁邊的一小角落。
但見一個青壯男子,**著上身,正靜靜的盤腿端坐在中間,默默地看著那一閃一跳的火光點燃。
那是一個劍眉星目的粗豪大漢,年齡大約三十歲上下,滿是剛毅風霜的神色。
他只穿著一條深灰色長褲,露出上身結實的肌肉,上面還有無數交錯的傷痕。
左邊的臉頰上甚至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眼角直至嘴唇邊的位置,使那原本已經不甚俊朗的臉孔變得兇悍無比,更讓人覺得猙獰可怕。
說來著實奇怪,若是第一眼看起來,這刀傷與男子的臉孔極不協調,猶如毒龍一樣盤據在臉頰;然而再細看之下,卻與他本身的氣勢無比配合,竟像是變成了此人臉上的一部份似的,再也分離不開。
密室四面封閉,沒有一絲的空隙,雖然無法聽出上面暴雨之聲,男子的心情卻難以平靜下來。
待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之中,男子緊閉雙眼的思考著。
過兩天,大概又會有黃河泛濫的報告吧?
可惜現時已經沒有空閑再理會這件事了。
……也該是時候要下定決心了──斬除路上所有阻礙前進的荊棘。
既然對方事先不仁,也怪不得自己不義。
當男子做好決定,腦海卻閃過一幕一幕多年來忘懷的景象。
像是回顧了人生的各種階段,他不斷地回想起從前的往事。
年幼時代,那是天真無邪的玩伴,每天同卧同食,同出同歸,其樂融融,快活無比。
少年時代,變成最好的良朋損友,一同讀書,一同嬉戲,也一同做惡作劇,然後一同被父親責罵。
青年時代,則是最親密的戰場夥伴,冒著槍林箭雨,一齊勇往直前,一齊殺入敵陣,誓不言退。
壯年時代,當成就一番偉業之後,大家卻變得萬般的疏離和猜忌,每作一步都唯恐對方得知,只為求得到一丁點的利益。
還有就是現在的……
父親的病重,也是從這場大雨開始。
已經是連續的第七天了。
大限……也應該差不多。
門前的聲音一響,只見六個黑衣人站在那裡,冷冷望著盤腿而坐的男子。
「能躲過門衛的耳目,看來你們都是江湖中人嘛。」男子表情不變。「是從後院進來的吧?」
「是你太大意了,雖說夏令行宮,居然一個守衛也沒派駐。」帶頭的黑衣人說。
「沒有這個必要,有人比我更需要親衛。」男子搖了搖頭。
「口氣還真大!」
「你們應該是江湖殺手吧?能力似乎不差。」他輕笑一聲。「可惜非常遺憾,本王卻是高手中的高手。」
在刀光劍影當中,男子的身影突然動了,伴隨風雷之聲而動。
暗殺者們都已經非常小心戒備,但男子速度實在太快,招式太過狂野了。
每一記拳頭,都帶來血花四濺;每一次出腳,都聽到骨頭爆裂之聲。
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簡直如同殺神一樣的存在。
只是片刻,結果已經塵埃落定。
瞬息之間,六個人就餘下兩個。
男子的左手正抓著一個頭顱,咯嚓的一聲,紅白交雜的液體從掌心中流出。
一顆爆掉的眼球正掛在他其中一根手指上,搖搖欲掉。
其臉上的刀疤在微弱的火光下,更是加倍的猙獰可怕。
餘下的暗殺者倒抽了一口涼氣,雙腳則在不停的顫抖。
就算是最有經驗和最專業的殺手,也從未見過這樣原始,如此殘暴的殺戮方式。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兩人已是臉無血色,嘶啞的叫道。
即使知道男子號稱戰場無敵,但團隊戰場和個人武技是兩回事。
他們已經有所準備,但根本沒想到他的武功居然高明到這個程度,精挑百選的殺手竟是如此不堪一擊,甚至連一招也無法抵擋。
這內勁,這拳風……至少是武林十大高手的級別!
「只能怨你們運氣不佳,居然自己送上門來。」男子的聲音里充滿了仇恨,他忘不了妻子那雙仍然美麗,卻失去神採的眼眸。
男子又再動了,內息全力激蕩,氣勢澎湃洶湧。
拳腿舞動,殺著接連使出,每招都是雷霆一擊。
暗殺者勉力苦苦支撐,終於想起當今武林中最神秘之人,那位今年才登上天下第一,卻一直被江湖人士懷疑真確性,鮮有人知其真身的人物。
「難道你竟是……商君武……」
話未說完,最後的暗殺者胸口已經深深的凹陷,吐出鮮血,仰身倒下。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男子淡淡的道,放下那沾滿了鮮血和肉碎,令人聞風喪膽的拳頭。
他又回到原本沉靜的坐姿,就像從未動過一樣。
過了好一會,密室之外傳來急急的腳步聲。
「已經到了非要決一生死的時候了嗎……」男子低聲的自言自語。
「主上!末將黃海凡求見!」門外傳來一把急促的聲音。
男子的雄軀仍是絲毫不動,聲線極是低沉,卻能遠透門外:「海凡是嗎……進來吧。」
密室的門立即被打開,只見一個全身披掛的武將步入,他卻是混身濕透,滿臉的疲態,似是在大雨中策馬狂奔過來。
黃海凡立時單膝跪地,口中呼道:「參見主上!」
「主上……這是?」這時卻見室中七零八亂,好幾個黑衣人伏屍當場,滿地血跡斑斑,顯得有點錯愕。
「沒什麽大不了,只是稍微暖身一下而已。」男子輕輕的道。「事情辦得怎樣了?」
黃海凡看來已是見怪不怪,那疲累的臉上露出了喜色:「目標已經陷進了圈套!半個時辰後就會踏入埋伏地點!」
男子點點頭,又問:「很好,城中軍隊那兩邊呢?」
「我方已經得城衛軍的支持,只是禁衛軍態度仍然不明。」
沉默了一會,男子才道:「那有把握不讓他們發現嗎?」
「這點很難說,畢竟當今……上病危,宮城裡外重重戒嚴,要完全保密則是難乎其難。」黃海凡搖了搖頭。
「這樣啊……我們的人又怎樣?」男子輕輕敲著密室的地板,卜卜有聲。
黃海凡的眼裡射出自豪的神采:「報告主上,一切都準備妥當,只等待主上一聲令下!」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望向那小小的燈光,火焰在空氣中不停的變幻,化成不同的形狀,也變成不同的記憶。
「主上……事不宜遲呀!」
黃海凡有點不明白主上的異常,明明早就計劃好一切,現在什麽都已經準備好了,可說是箭在弦上,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他在男子麾下作戰已達十年之久,自問對這個人非常熟悉,更是敬服他在戰場上的無雙勇猛和堅決果斷。自己也有家室,知道要捨棄親情並不容易,但若是為了成就大業,犧牲一點又算什麽?
黃海凡急急的道:「主上,請立即出發!下達命令!」
「主上,若再不出發,恐遲則生變!」見男子仍然沉默如斯,他唯有大聲叫道。「主上!您這樣……甘心嗎?」
是的。
不甘心,男子很不甘心。
明明那個人只是早自己出生半個月,明明那個人無才無德、又無功無業,明明那個人只有一副小白臉的樣貌,父親為什麽一定要屬意由他來承繼這個位置?
長子嫡孫?這有意義嗎?就因為長得比我更像君王?自己可是打下這個江山的最大功臣啊!
而且他們還殺死了自己的兒子……一個尚未出生的兒子。
還傷害了他的妻子,一個他無比深愛的女人。
失去兒子的母親,恐怕要永遠活在傷痛之中。
「到頭來,還是這個結果……」男子嘆了一聲,卻喃喃的道。
他知道,只要自己踏出這一步,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即使成功也會遺臭萬年。
然而他已經沒有退路了,這是人生中最後的抉擇,也是生命里最後的賭博。
男子搖了搖頭,空揮一掌,內力激吐之下,便拍熄了那一點小火焰。
隨著油燈上火光的消失,那些遺忘已久的記憶,又再度被封鎖起來。
「好!走吧!」男子的雙瞳在黑暗中閃動著詭異的光芒。
黃海凡大喜過望,因為從主上那一雙銳利的眼神之中,他找到久違了的蕭殺氣息和無限自信。
從密室里走出來,那雄壯男子就這樣光赤著上身,披上了一件玄色重型鎧甲,和黃海凡沿著長長曲折的樓梯走回到地面。
這是一個龐大貴派的府第,四處燈火通明,只是不知什麽原因,沒有一個下人走動,顯得冷冷清清的。
兩人進偏室進到大廳,卻看到一個絕美女子站在前堂的中間。
男子向黃海凡點點頭,後者倒也是識趣之人,告一聲罪便走。
那女子生得美容月貌,可謂是人間絕色,只是悄臉上透著病態的蒼白,眉宇之間更有股濃得化不開的憂慮。
「你不好好在榻上休息,怎麽會來了?」男子走上前,深情的望著她,柔聲說道。
絕色女子正要說話,男子卻把她一擁入懷,痛吻上那張令他迷醉的香唇。
女子躺在男子那強烈的臂彎之中,她病後身體軟弱,根本無力掙扎,只能唔唔發出**鼻音,引得男子的親吻更加粗野,像是要把她吞進肚裡一般。
良久之後,雙唇一分。
男子卻不願放開懷中的女子,仍然緊緊的擁抱著,生怕一放開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可能是激烈的親熱過後,女子那蒼白的臉色開始現出淡淡的紅暈,仿如桃李迷彩,更見嬌艷迷人。
她輕輕的道:「妾身知道王爺要辦大事,身為婦道人家,本不應過來妨礙王爺,可但妾身實在……實在……」
話音尚未說盡,一行清淚便流落女子如玉的臉頰之上。
「本王明白……本王是明白你的……」男子吻上她的淚顏,喃喃地道。
女子一時感懷,只懂得伏在他的懷內低聲飲泣。
「什麽都別說了,一切全是本王不好,若然我多花時間陪在你的身邊,我們的孩子就不會……」
如果不是那幾個可惡的傢伙派人行刺,愛妻也不會受驚過度而流產,也不會每日都以淚洗臉,更不會因此一直纏綿在病榻之上。
男子一想到這點,更是狠狠的道:「本王一定會讓他們知道,謀害我孩子的下場!」
「王爺,只恨妾身自己沒用……」妻子抬起頭,臉上已是淚跡斑斑。
「好了,別哭,再哭就是花臉貓了。」看到愛妻那消瘦了不少的悄臉,男子更是心痛。「還有……本王說過一定會再給你一個孩子,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承諾!」
「來,我們來一起想像一下,那個小傢伙就是我和你的孩子……嗯,這小子的個性很頑皮,也一定會像小時候的我野得要命。」
男子輕輕的說,剛毅的臉上充滿了憧憬,連同那恐怖的刀疤也變得可親起來。
「長大後的他,將會承繼我的武勇和才能,同時得到你的氣質和智慧……他會擁有無窮無盡的遠大志向,然後衝破這片窄小的土壤,奔往遙遠的新天地!開創一個全新的時代!」
在華貴的大廳當中,男子的聲音由低沉漸漸變得激昂,最後更興奮得雙目放光,混身熱得發燙。
「等我回來,只要我回來了,然後你就是……」
「妾身不求什麽,但望王爺安然歸來。」妻子阻止了他的話。「若是事情有變,妾身寧願王爺放棄,願與君求生死……共存亡……」
男子深情的看著她,點頭道:「放心,本王知道了。」
「王爺……您該走了。」
不希望耽誤丈夫寶貴的時間,妻子一咬銀牙,便脫出那溫柔的懷抱。陪隨著一陣凄美的哭泣,己見跑回內堂去了。
男子看著愛妻那嬌弱的背影消失面前,用力的一甩頭,大步出了大廳,迎向自己人生中的最大挑戰,也可能會是最後的挑戰。
在龐大的府第外面,是男子屬下的千名親衛,陪伴著他出生入死、征戰多年的最強戰士,號稱大地上的最強騎兵「飛龍衛」。
這是一群雄糾糾的騎兵軍團,每一位鋼鐵騎士的臉上都寫上了『忠誠』和『勇猛』四個大字。
在滂沱大雨之下,這一千騎的隊伍絲毫不亂,整整齊齊的,蕭然並排在廣場之中。
訓練有素的戰馬並沒有因為天上的狂風雷電而嚇倒,全都表現出異常的沉著,不愧是從霍洛草原千挑百選的良馬。
而戰馬上的親衛騎兵們,更像最堅硬的頑石一樣,毫不在乎雨水狠狠的往他們臉上打,也不在乎自己混身上下都全部濕透。
他們都在等待著這個男人,這個主宰他們命運的人。
甚至只要主上一聲命令,他們全可以立即橫刀自吻。
大院的府門突地打開,男人率先大踏步走出來,看著這些由他一手一腳培養出來的親衛騎兵。
這就是他所帶領,縱橫華夏大地十幾載的鋼鐵雄師。
當中無論是那一個,都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將士,卻甘心情願的留在他的麾下。
但是大部份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只有三兩個是很熟悉的老舊臉孔。
十五年前他初出陣時所帶的老兵,還有多少個能夠有性命留在這裡呢?
又或者說,等一會激戰之後,這裡又有多少人能夠回家與妻兒團聚呢?
「王爺,弟兄們都準備好了。」黃海凡策馬前來,低聲的道。
男子抬起頭,望著那一片烏黑的天空,任由豆大的雨水灑落到他那剛毅的臉上,落在那如同毒龍一樣的刀疤之上。
「很好,讓大家久等了。」
接過了一名親衛遞過來的武器,男子翻身上了自己的愛馬──龍捲。
騎著比普通馬匹大一圈,通體墨玉的龍捲,身披全黑的玄鐵重鎧,倒提著精光閃閃的巨大劍刃,加上高大雄偉的身軀,男子的形象如同戰神出世,無人可擋。
在一眾親衛士兵眼裡,都爆出瘋狂的崇拜火花,甚至連黃海凡也不例外。
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為了戰場而生!就是為了殺戮而存在!
只要他還站在指揮線之上,就沒有士兵會相信他們會戰敗。
男子的臉容異常沉靜,看上去平淡無波,彷彿完全沒有一絲感情。
突然,他的眼裡精光一閃,手臂一揮,銀光閃閃的劍尖直指長空!
「出陣──!路在腳下!」
龍捲仰天長嘶,男子發出一聲怒吼,卻是震驚天下──
「目標──!宣武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