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共工

75.第75章 共工

「方才做了個惡夢,從床上跌下來來了,興國替我倒杯水來!「

「是,大人!「王興國看了看屋內無人,方才還刀入鞘,替劉成倒了一杯水。劉成喝了幾口,才覺得好了點,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聲聲悶響,看來方才在夢中聽到的喪鐘便是這聲響了。

「這是什麼聲響?」劉成問道。

「卑職不知。「王興國側耳聽了聽,搖了搖頭。

劉成推開窗戶向外望去,只見月光如水,照的四處纖毫畢現,此時那聲響也聽得越發清楚,他突然轉過身對王興國道:「走,去看看這聲音從何處來的。」

「大人——」王興國正想開口勸阻,但看來劉成的臉色就知道多言無益,便躬身道:「大人稍待片刻,讓卑職收拾一下。」

幾分鐘后,劉、王二人上得馬來,順著聲音來處覓去,約莫走了半里多路才發現聲音是來自洛河邊的一棟小屋中。兩人來到屋前,王興國上前敲了敲門,高聲喝道:「屋內有人嗎?」

王興國剛敲了兩下,屋內便傳來幾聲狗吠,隨即便聽到有人呵斥道:「大黑,別叫了,外邊是哪來的浪蕩漢,來打擾別人清靜,俺可告訴你,這兒可是為劉都司做事的,若是敢胡來的,拿住了先打上一百殺威棍再問話!」

說話間,房門被推開了,露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披著一件光板羊皮襖子,手中提著一根短叉,腳下一條齊腰高的黑狗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那漢子看到王興國與劉成的打扮不尋常,臉上神色微變,問道:「你們是誰,這麼晚來這兒幹嘛?」

「大膽,見到延綏鎮游擊劉大人還不下拜!」王興國大聲呵斥道。

「游擊?」那漢子瞪大了眼睛,但並沒有立即下拜,他只是踢了兩下腳下的黑狗,以免這兇悍的畜生撲到王興國和劉成的身上,口中嘟囔道:「半夜三更來個人便說是游擊、總兵的,俺只知道這裡有個劉都司,也不知道哪兒冒出個劉游擊來。嘴長在人身上還不是任憑人說。」

劉成一把拉住要發作的王興國,笑道:「劉游擊便是劉都司,前兩日上司剛剛升了本官的職。我夜裡睡不著,方才聽到有聲音從這邊傳過來,便覓聲來訪,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那人見劉成談吐有禮,也不敢怠慢了,一邊讓開門,一邊將那黑狗踢開,口中忙不迭說道:「游擊大人見諒,俺這裡是個舂米的作坊,您那兒有幾千號人馬早晚都要吃飯,俺這兒也只得日夜趕工,打擾了大人的休息,還請恕罪!」

「原來如此!」劉成走進屋內,便看到屋內擺放著幾個石臼,硬木製成的杵不斷搗入石臼之中,將裡面的穀物脫去表皮,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不斷將裡面的白米倒出,添上沒有去皮的干谷。

「你這是用水力的吧?」劉成隨口問道。

「不錯!」那漢子賠笑答道:「若非是在河邊,便是把咱們累死,也做不完這麼多活計!」

劉成心中疑問已經被解答,也覺得有些睏倦,隨口又問了幾句便準備轉身回去,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腳步,後面的王興國不知道為何也只能停住腳步。劉成突然轉過身來問道:「這舂米用的可是水力?」

「是呀,那漢子方才不是這麼說的?「王興國回答的有些莫名其妙,暗想上司是不是有些昏頭了。

「那鍛鐵不是也可以用水力了!「劉成突然擊掌道:」那湯慕堯不是說人手不夠嗎?若是用水力便不夠了吧!「說到這裡,劉成也顧不得還在五里霧裡的手下,跳上戰馬道:」走,我們回去,明天一大早就建一個水力鍛錘!「

二十天後,一座新的建築出現在洛河河邊,從外表看上去十分簡陋,四壁是用夯土堆砌而成,頂部不過是臨時用茅草鋪就的。建築內最主要的部分是一個重達八十公斤的鍛錘,可以通過水力將鍛錘提升到距離鍛台六米的高度,只要使用者搬動機括,鍛錘就會在重力的作用下落,砸在需要鍛造的鐵件上。雖然相比起後世的鍛造機械來這個水力鍛錘還十分的簡陋,但相比起大明的鐵匠鋪來說這已經是神器了,沒有任何一個鐵匠能揮動八十公斤重的鍛錘,更不要說將其加速到從三層樓高度落下時的速度;而且人會疲勞,而水力鍛錘只要不發生故障,就可以永遠不停的工作下去。而工人只需要將扳動機括讓鍛錘上升和下墜,並將鐵件放到鍛床上正確的位置就夠了,這樣的活計即使是一個從沒幹過鐵匠的半大孩子也能幹好。經過鍛打后的鐵件由於內部的偏析、疏鬆、氣孔、夾渣等被壓實和焊合,原有的粗大枝晶和柱狀晶粒也變成晶粒較小、大小均勻的再結晶結構,鐵件的機械性能大大提高,然後再加以細加工,便可得到遠遠超過普通鍛打水平的工具和武器。

「這鋼口還過得去吧?」劉成拿起一柄剛剛裝上柄的佩刀,耍弄了兩下遞給一旁的湯慕堯。

「大人,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能這般打鐵的!「湯慕堯下意識的去接刀,目光卻沒有離開一旁的水力鍛錘,結果一把抓到刀鋒上,若不是那佩刀還沒開鋒,幾乎將自己的手指頭都割下來了。

「既然有了鍛錘,那軍器的事情就好抓緊了。明年一月前若是沒有打制齊全,便唯你是問!」

「是,大人!」湯慕堯躬身領命,隨即上前一步低聲道:「大人,小人斗膽請您給這機械起個名字。」

「名字?」劉成上下打量了一會這鍛錘,稍一沉吟答道:「便叫它『共工』吧!「

遼東,大凌河。

丘陵自濃密的森林中陡然升起,在數裡外都能看到強風刮過的山頂。附近的獵人與采參人都稱其為牛角丘。

「真的很像一座墳!「阿桂心想,饅頭形狀的山形,到了接近頂部的時候突然變得十分陡峭起來,到處都是白色的石頭,只有少數幾棵老松樹參差其間。對於這個晦氣的念頭阿桂很不高興,他朝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彷彿這樣可以將晦氣去除掉。實際上他是有四分之一蒙古血統、四分之一的女真血統,像他這樣的混血兒在遼東軍中有很多,自從明軍征服了遼東之後,這塊土地就成為了漢、蒙古、女真、朝鮮以及許多其他民族的大熔爐,兩百多年來這些不同的民族時而相互廝殺,時而相互通婚,他們的鮮血和汗水流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

與絕大部分蒙古人和女真人一樣,阿桂十分迷信,他信仰喇嘛、祖先、森林中的精靈以及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作為祖大壽手下的「夜不收「,阿桂可謂是關寧軍中的精英——掛著把總的頭銜,吃著雙份軍餉,在寧遠附近有一塊一百畝的田莊,由四個庄丁種著,還有一個老婆一個小妾。當然這一切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阿桂自從天啟二年年初就應募入伍了,參與了廣寧之戰、兩次寧遠之戰、回援北京等多次戰役,可謂是身經百戰。能夠經歷這麼多次沙場還活下來,阿桂最大的本錢不是力氣、武藝和騎術,當然這並不是說阿桂是個窩囊廢,恰恰相反,阿桂的武藝和騎術很不錯,但僅憑這些在戰場上是保不住性命的,否則能在馬上將一百二十斤鑌鐵大刀運轉如飛的猛將將劉綎就不會死在薩爾滸了。阿桂能夠活到現在的最大本錢是一條黑色的大狗,每當前面有埋伏或者其他危險的時候,這條狗都會非常焦躁不安,正是憑藉這條狗的預警,他才能活到今天,併當上了夜不收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在阿桂看來,這條狗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是長著四條腿的兄弟,平日里他也總是用「安答」(蒙古語兄弟)來稱呼它。

但此時當阿桂一行人抵達牛角丘下時,安答的舉動就變得極為奇怪,它焦躁不安的發出低吠,並四處亂跑,甚至當阿桂用口哨和手勢想做出明確的指示時,它仍然抗拒了命令,甚至轉身逃入林中。最後指揮官千總馮敬時終於失去了耐心,叫道:「阿桂,隨它去吧,咱們再不上山天就黑了,那時候我們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咱們先上去,明天再來找你的狗吧!」

「可是——」阿桂想要向馮敬時解釋自己曾經靠這條狗逃過幾次大禍,但看到隊伍里其他人的臉色,沒有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很清楚馮敬時說的很有道理,牛角丘是方圓幾十里的制高點,只要佔據了那兒,后金軍隊的任何動向都不可能瞞過丘頂明軍的眼睛,現在天色已不早了,若是再耽擱一會兒,要想爬上陡峭的山坡就必須舉火,可這等於將他們的位置暴露給附近的后金探騎,那就太危險了。

上山的路十分艱辛,在接近頂峰的地方有一圈用亂石砌成,接近一人高的牆,那是以前明軍哨所留下來的遺迹,廣寧之敗后,明軍遺棄了這一帶的所有哨所,而後金軍在將所有可用的東西拆走之後將其付之一炬,這堵矮牆便是哨所外圈羊馬牆的殘餘。一行人不得不繞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了一個容裝載輜重的騾子通行的缺口。馮敬時在仔細觀察了四周的地形,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兒地勢不錯,石頭都是現成的,只要準備些木料就好了,在這兒建個墩台,留三十人在這兒守著,東虜一動,就可以用烽火通知大凌河堡。」

阿桂沒有說話,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道矮牆上:風化的灰石上爬滿了綠色的苔蘚,石塊的縫隙被泥土填滿,他用腳狠狠的蹬了一下,矮牆上只落下一小塊泥土和幾粒碎石,下面的主體部分巍然不動——這道矮牆雖然手法頗為粗糙,但十分堅固。

「你們去下面弄點乾柴來,還有枝桿、再打點水,燒湯做飯!」馮敬時隨便點了十幾個人,不過他沒有點到阿桂,無論是在後金軍還是明軍中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像阿桂這樣的夜不收有特權免於承擔這些勤務,因為他們必須保留足夠的精力來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戰鬥。

「阿桂,你過來看看!「馮敬時還是頗為信賴這個老部下的眼光的:」必要的時候,這地方很容易防守,咱們這裡有八十人,東虜就算有五百人也攻不上來。「

阿桂用一個老兵才有的老練目光看了下四周,點了點頭:「沒錯,這地方行。」他走到矮牆的缺口旁,指著缺口道:「天黑前要在外面挖開壕溝,然後立起鹿角,然後把火器集中在這兒!最好在兩邊各立起一個高台,到時候可以讓人在上面用弓箭和火銃俯射。「

「阿桂,就一晚上,東虜也不一定來,你也想得太多了吧!「馮敬時笑了起來,在單獨相處的時候,他說話的口吻也和氣了不少。

「大人,打仗可不是開玩笑的,東虜可不比騷韃子,打起來又拚命,又號令嚴明,從萬曆爺算起,多少名將都吃了他們的苦頭。「

「你說的也是!「馮敬時的臉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他立即對剩下的士兵們發出挖掘壕溝的命令,對於上官的命令,已經頗為疲憊的士兵們發出抱怨聲嗎,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服從了命令。士兵們將砍來的枝幹用火烤硬削尖,然後將樹榦插入土中,讓尖利的一端指向敵人可能出現的方向。

「還有什麼沒準備的嗎?「

「水,這兒沒有水源!」

「對了,這可是大問題!」馮敬時拍了一下手掌:「我們上山的時候不是有路過一條小溪嗎?你去那邊打點水來,順便把你那個安答(蒙古語的兄弟)找回來,省得你老是神魂不定的。「說到這裡,馮敬時朝阿桂擠了擠眼睛。

面對上官的嘲弄,阿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的確很擔心自己那個四足的兄弟,方才的異常更讓他的心中隱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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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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