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訪(十七)
送走拉瓦利的時候,我看到隔壁莊子里,瑪麗亞依舊站在那窗子邊,只是她的臉上已不服凄婉之色,她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恬靜美好的笑。我忽然就明白了路易為什麼會對這個女子這麼痴情,在她難產之後一直自暴自棄。不僅僅是路易本身的善良,也因為這個女子值得。
我沉默地轉身進屋,不去看瑪麗亞。其實瑪麗亞可以通過我的身體和路易進行對話,但是,這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不知道被鬼上身以後會發生些什麼。如果我沒有想到這個辦法該多好?就算幫不到他們,我也可以說我儘力了……
我在廚房給老先生準備早膳的時候,瑪麗亞母子又來了,這次,他們是來和我道別的。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見路易最後一面,有一些想說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但留下來卻是因為他自我放逐,現在他又慢慢地恢復到之前的樣子了,我也該放心了。我離開的事情,你不要告訴路易,就讓他一直相信我還在他的身邊。嘿,我又想他以後會找到另一個好姑娘陪他過完下半輩子。我的要求太多了,是不是?路易從來沒這麼說我,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討厭要求太多的自己。我的話太多了……最後,邦妮,謝謝你……」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叫住瑪麗亞,並且將鬼上身的事情和她說了——一定是一時衝動!
總之,我在凌晨老先生睡下后,又去了一趟隔壁莊子。在瑪麗亞支配我的身體以後,我就陷入了意識昏迷的狀態。等我再醒來,是在路易的客房裡,他立在窗戶前,兩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中,背對著我。我用手撐著柔軟的床墊坐起來,聽到動靜的他就轉身過來,那一刻他的眼底還流露出溫暖與愛戀,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他對著我鞠了一個躬,真誠地說:
「蘇小姐,謝謝你。」
我不知道瑪麗亞和路易到底說了什麼,我所能知道的就是瑪麗亞是真的離開了。
「嗯……不客氣。」我的腦袋有些暈,這時,路易給我遞來了一杯清水,我謝著接過,又問,「先生,現在幾點了?」
路易愣了愣,然後說:「瑪麗亞……瑪麗亞離開以後,你昏睡了兩個小時,現在是下午三點。哦,我去過隔壁那個莊子,就是你工作的地方。我原本想和你的主人說清楚……」
什麼?!因為太震驚,我的手劇烈地抖了抖,清水就溢出了杯子,將我身上半蓋著的白色絲絨被弄濕了一塊。路易趕緊把手帕遞給我,然後說:「你怎麼了?蘇小姐,是不是身體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又是道歉又是道謝地混亂說了幾句,然後反問路易是不是真的去萊斯特的莊子了。
路易點點頭,然後說:「……但是很抱歉,一直沒人來開門。我繞到後頭去看,但裡面都被厚重的帘子給遮住了……如果你的主人會因此為難你,蘇小姐你可以來我這裡。你是我和瑪麗亞的恩人,我會報答你。」
聽路易這麼說,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其實一開始幫助瑪麗亞我也是被逼的。至於鬼上身的事情……算了,那的確是一時衝動。不過路易的話卻提醒了我:「先生,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助。」
路易一愣,大概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挾恩圖報了。我拜託路易給我弄一個新奧爾良的戶口來,我相信這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聽了我的要求,路易又是一愣,大概是沒想到我的要求竟然不是真金白銀。
他親自將我送到莊子外,並且說:「蘇小姐,我是真心誠意地想感謝你的。戶口的事情很簡單……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保障蘇小姐你的生活,你不需要為任何人工作。甚至當你出嫁的時候,我也會為你準備豐厚的嫁妝……」
天!這真是誘惑人!雖然聽到嫁妝的時候,我笑場了。
路易皺著眉頭看我,我趕緊收斂了笑,然後同樣認真地回答他:「先生,雖然幫助你們算是我一時衝動,但同樣那一時衝動也是出自真心的,我幫助你們的時候沒想過什麼回報。重要的是,我有手有腳,用著自己賺來的錢才會讓我感到心安。戶口的事情,也許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我很重要。你已經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不需要再報答我什麼。」
「當然,萬一我又遇上了什麼|大|麻|煩,一定還會找你幫忙的!」我笑著說,「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路易這才笑了,對我點點頭。
「先生,你回去吧。再見。」
「蘇小姐,再見……還有,多謝。」
路易握著我的肩膀,然後親了親我的額頭。
雖然猝不及防讓我有些呆愣,但是我並沒有排斥,朝他揮手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了看瑪麗亞站過的窗口——
卻發現瑪麗亞還站在那裡!正笑容燦爛地對我揮手!!!
尼瑪,這是怎麼回事?!
「……你能看到她真好呢。」路易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但只要知道她在我身邊就好了,是什麼形式又有什麼要緊的?我們商量過了,以後我會花更多的時間陪著她和孩子,她那麼聰明,一個上午就學會了很多簡單的單詞。」
「……難道我覺得腦袋暈乎乎的是因為背了一個上午的單詞?!」
路易但笑不語,我鬱悶地看看他,又看看瑪麗亞……對,還有他們那個非常喜歡笑的孩子!
「ok,那再見了。」嘛,我剛剛那麼難過是為什麼?!還有那種釋然的、覺得自己做了很偉大的事情的感覺……
「對對對,我會經常來看你的……」不要問我為什麼瑪麗亞的聲音隔著大老遠我都能聽見!這太坑了!我背過身,不去管這對夫妻,「我現在要去睡覺了!不說再見了!」
回到家后,我就盡量輕手輕腳地回卧室去。
我對房中各個走道都一清二楚,所以即便在兩眼抹黑的情況下,我也能行動自如。不知道是不是我出來的太急,卧室的門竟然是開著的,因為連著兩天沒有休息好,我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所以什麼也沒想,就知道撲到床上睡個飽再說。
將衣服全部都脫了,然後我一咕嚕鑽進被窩中,這時,牆角忽然燃起了一點幽光。在陽光被落地窗的帘子全部隔絕的房間內,那點亮光很容易就打擾到了我……不對,那亮光是怎麼回事?!我「嗖」的一聲坐了起來,然後就看到牆角那處,椅子白皙的手輕輕揮動著,火柴上的火焰輕輕搖曳,最後湮滅。
「……德·萊昂科特先生,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在我房間里玩火柴嗎?」
「噓。」他又點了一根火柴,然後將一旁的蠟燭點上,「我習慣了黑夜,所以黑暗裡所有東西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我是覺得你看不見呢。你進門這麼久、做了這麼多事情,但是都沒有看到我。所以,這根蠟燭是為你點的。」
他拿著蠟燭,慢慢地接近我。最後,在床緣坐下。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
「……那你為什麼不提醒我?!」
「為什麼要提醒你?被人吵醒的滋味,你覺得會很好受嗎?難道你沒看出來我在等你?至少等了你三四個小時了!」萊斯特冷冷地說著,同時,他伸手將蠟燭往床頭的柜子上重重一放,有蠟燭油溢出滴在木製的平面上。他說:「你不在的時候,老頭子的病情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