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二章
「傅學應,你真就那麼忙!」在一頓飯傅學應的電話響了四次之後,葉熙的臉也終於陰下來。他們坐在當年婚宴請酒的地方慶祝她們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日。
當日笑語盈盈的場面似乎還在,各種祝詞言猶在耳,葉熙和傅學應各自懷著心思,低著頭,手中碗筷安靜的動著,偶爾發出細弱的敲擊的聲音。
「來來來,新郎新娘笑一個!」
葉熙聞言回頭,不知是哪家穿著白紗的女子和她有著相同的心思,那一眼的笑意,像親友述說著:「為什麼選情人節這天啊……因為我想和他一輩子都是甜甜蜜蜜……」
葉熙悵然想起五年前的盛宴,她以為幸福在握,笑的眉毛彎眼睛迷。
她母親把她的手親自交給他,他的表情是那樣的慎重,彷彿她的一隻手便叫他重愈生命。
傅學應已經匆匆將手機關掉,以一種歉意的神情看著她,
「工廠里的事!」
葉熙不語,晚飯出來,她穿著高領的針織毛衣,灰色亞麻長褲,站在傅學應身邊是那樣的瘦弱。今年是晚春,她和傅學應回來老家過春節。一年前她和傅學應存夠錢,先給他的母親換了住處,三室兩廳的房子,在老家已算是很難得了。
葉熙他們回來,傅的母親先招呼他進屋,母子兩說著話,葉熙自己坐在沙發上,電視里播放著地方新聞,葉熙看到正被記者採訪的西裝筆挺的父親,忽然間哭出聲來。
傅學應出來的時候,只見到她微紅的眼,略略詫異。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葉熙閉著眼,傅學應的呼吸聲傳入她耳里,那是帶著鼻鼾的聲音,再不復年輕。他們已經結婚五年,從熱戀到新婚的甜蜜,再到現在,平乏的婚姻生活,寥寥數語的溝通,他們的心已然分開,拉出一條溝壑。
第二天傅學應被老同學拉出去聚會,葉熙和傅的母親獨處在房子里,傅的母親是一個傳統的中國母親,葉熙印象里很少和這樣性格的人相處過,她那些巧妙的語言在這位老者面前也失了效用,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母親是不喜歡她的。
「媽,你嘗嘗,這是我剛下去買的草莓,很新鮮的。」
葉熙端著洗好的盤子,傅母正在沙發上通電話,聞言瞥了葉熙一樣,又繼續說著話,她說話聲音倒是溫柔,卻從來不對葉熙這樣。
傅母對著電話里說:「小華,你一會回來坐吧,把小東也帶來,我看你嫂子剛去買的草莓挺新鮮,媽都留著你們回來吃啊。」
葉熙苦笑,把草莓擱在茶几上。她的小姑子和侄子不一會來了,家裡一下子天翻地覆起來。葉熙其實挺會應付孩子,便只拉著小東和她說說話,一塊玩。大人的心思是很難猜透的,往往和孩子在一起,才覺得輕鬆。葉熙確實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小東想要什麼,想幹什麼都表現在臉上,她只要滿足他便再不會有什麼矛盾,輕易融合。
傅學應晚上是被人送回來的,葉熙把他扶上床,他癱在床上,嘴裡迷迷糊糊。他的手機還不時響著簡訊的聲音,葉熙給他擦完臉,蓋好被子,一雙眼睛停留在他外衣上半晌沒有移開眼。
她的心下盛滿了恐慌,她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裡面可能承載著一個沉重的秘密,她想過去揭開它,可是她的另一面又跳出來指責她,她是愛傅學應的,她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的丈夫。兩種念頭不時在她腦中打著架,她一步步走上去,剛要觸摸到他外衣時,傅學應翻了個身,葉熙頭腦里轟的一炸開來,臉躥的通紅。手收回來緊貼著自己,暗自譴責,那都是些什麼念頭!
「睦,你也快三十的,你說說看,這村裡你這年紀的,哪個還沒嫁!」
秦睦坐在一旁吃著飯,她的父母親叨念著,這個話題似乎從她回來就一直沒有斷過,秦睦有時候甚至不明白,父母為何這麼迫切的希望她結婚,還不就是面子。
她們家是農村人,傳宗接代的事她哥哥已經辦到了,娃都生了兩個,她按時給家用,連哥哥的兩個孩子都由她出錢撫養了,父母還有什麼不滿意!
她有時候好恨,一家子的重擔都落在她肩上,從小家裡有什麼事,第一個被母親摟緊懷抱的從來不是她,現在卻反過來,家裡一有個什麼事,都是來找她商量了,商量不夠,還要處處干涉她。
她厭煩的把筷子一放,蹲在院子里透氣。外面的空氣並不比家裡頭好聞,參雜著一種農村特有的味道,這種味道似給她打上標記,徹頭徹尾的。無論她用再好的沐浴露,再貴的洗髮液,她身上的這種特質似乎總像是包在一層薄膜里,能輕而易舉的被暴露出來。她極力隱藏的,除了這個,還有另一種更加醜陋的東西。為此她的生命都沉重起來,叫她覺得深不見底。
家鄉的風吹拂著,撼動她的發,撼動不了她沉重的心情。她是個多麼優秀的女人,她的一雙手養活了一家七口,她的哥哥是地痞流氓,無所事事,她的嫂子是個僅初中畢業的家庭婦女。她有這樣一個難堪的生世,這樣一個不普通的包袱,她甚至嘲笑的想著她母親的話,她如何能嫁!他們是要她嫁給誰!嫁給那些村子里打著赤腳在地里種菜的大漢,還是那種禿著頂,挺著啤酒肚的土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