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10。」
「20。」
「30。」
對局室里唯一的噪音:讀秒聲一聲聲地衝擊著的朴震鶴的耳膜。
作為職業棋手,朴震鶴已經習慣了這種催命般的聲音,但此刻卻感覺到陣陣的煩躁。
白棋對上邊一個兩目的官子視若無睹,竟跑到中腹接上自補一目!
這種低級錯誤,只要是業餘有段者都不會犯,而現在竟出自堂堂的世界第一人,公認官子功夫獨步天下的李君聖之手!
朴震鶴簡直不敢相信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難道這裡隱藏著什麼後續手段?
白棋接后,沖,黑擋,白斷打,黑接,白長,黑跟著長,白棋明顯氣不夠啊,不對,原先已經被困的白110一子可以先手再長一下,然後有一個頂二子頭,黑棋彎的時候白棋可以緊緊貼住!
要殺氣了!
原來白棋是瞄著中腹黑空中的毛病。
也就是說,李君聖的這一招笨極的自補,竟然是后中先,先逼著自己跟著應,然後再搶佔上邊的大官子。
但能不補么?先搶大官子,如果殺氣白不夠的話,中間出不了棋,那自己肯定贏了。
不對,還是不對,就算殺氣白不夠,但他左上角還隱藏著一個拋劫的手段,一緊氣的話,那自己就憑空給對方造出一個劫材庫來了。
這個劫有4目的價值,雖說自己的劫材也不少,但打得過么?
怎麼辦?應還是不應?
朴震鶴耳根都紅了。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爆炸。
「40。」
「50。」
李君聖還是一臉淡然,神色不動。
自己在中腹算錯氣了,白損目數。
當朴震鶴落下下一手時,是不是該認輸了?
「中間沒棋的,小朴把上邊的官子收了,肯定贏一目半或半目。」宋昌顯擺了擺棋,做出結論。
「51,52,53,54,55……」
研究室的氣氛令人窒息,落針可聞,一群人瞪大著眼睛,死盯著電視屏幕,等著黑棋決定勝負的一手。
第277手。
新的世界冠軍誕生的歷史一刻。
「56,57,58……」
「啪」的一聲,277手落下。
朴震鶴的手微微戰抖著,從棋盤上收回。
黑棋跟著粘上了。
「嘩」地一聲,研究室再度轟動起來。
不少職業棋手的眼鏡都快掉下來了。
宋昌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驚叫了一聲:「怎麼回事?」
這裡本來是黑棋的先手,現在白棋自補一手,黑棋竟然也補,變成了白棋的先手便宜。
在這麼細微的局面下,白棋居然白白多了一個自補一目的先手便宜!
李君聖穩穩地將278手拍上,上邊那個先手兩目的官子還是讓白棋佔到了。
「難道白棋一衝,黑棋中腹真的有棋?」記者指著黑棋的277手。
宋昌顯皺著眉頭,仔細的擺了又擺,連連搖頭,說:「白棋沖,黑可以擋,雖然中間一子有點死灰復燃的味道,先手長後有一步頂的手筋,中間有殺氣的手段,可白棋明顯差一口氣。就算白棋就此多了六個劫材,可以在左上角撲劫,但黑棋全盤的劫材至少有八個,絕對不怕。」
「那是不是說朴震鶴已經亂了,下了步更大的緩手?」
宋昌顯重新坐下,仔仔細細的點了點目,一字一字地說:「我有信心,新的世界冠軍誕生不了。機會通常只有一次,就看誰能把握得住。白棋將贏半目。」
一陣驚嘆聲中,和朴震鶴關係不錯的少年棋手劉矢訓三段低聲地自言自語:「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宋昌顯臉上又掛起了他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淡淡地說:「這就是圍棋,這就是勝負。」
19:20分正,白棋落下第324手,棋局結束。
裁判開始數子,記者們蜂擁般的衝進對局室,相機舉起,沖著對局者拚命拍照。
朴震鶴臉上紅潮未退。只用冷毛巾捂著額頭,心跳卻隨著裁判的動作而不斷加劇。
下到後面,他根本無法仔細的數目,只知道形式極度微細,勝負在半目之間。
幸運兒會是自己么?
他閉上了眼睛,只等著最後一聲判決。
李君聖卻顯得非常放鬆,還剝了個橘子放入口中。
白棋半目勝。
自己終於完成了大逆轉。
裁判的聲音終於響起:「黑棋79目,白棋72目,扣除7目半貼目,白棋半目勝。」
李君聖點點頭,向對手鞠了個躬。
朴震鶴呆若木雞,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宋昌顯來到棋盤前,指了指第277手,說:「損了一手棋吧?」
李君聖臉上終於有了笑容,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朴震鶴獃獃地,兩滴淚水順著臉盤緩緩滴落。
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在番棋中將李君聖擊敗。
可是夢想就快實現之際,自己又親手將之打碎。
功虧一匱。
這種悔恨的痛楚,已令他麻木。
李君聖站了起來,看著極度痛苦中的對手,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他很了解朴震鶴此刻的心情。
圍棋就是這麼殘酷,勝者被拋上雲霄,敗者跌落地獄。
他知道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一心以擊敗自己為目標,而且他的確也很有機會實現這個願望。
而最後這一步卻踏空了。
他以後還有機會么?
李君聖忽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時衝擊宋昌顯的一幕。
歷史難道就是這樣重複演變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