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珍瓏局解(2)
段延慶下一子,想一會,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餘子時,日已偏西,玄難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著走的是正著,第十一著起,走入了旁門,越走越偏,再也難以挽救了。」段延慶臉上肌肉僵硬,木無表情,喉頭的聲音說道:「你少林派是名門正宗,依你正道,卻又如何解法?」玄難嘆了口氣,道:「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開的,但若純走偏鋒,卻也不行!」
段延慶左手鐵杖吸住一子,停在半空,微微發顫,始終點不下去,過了良久,說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難也!」他家傳武功本來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後來入了邪道,玄難這幾句話,觸動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漸漸入了魔道。
這個珍瓏變幻百端,因人而施,愛財者因貪失誤,易怒者由憤壞事。段譽之敗,在於愛心太重,不肯棄子;慕容復之失,由於執著權勢,勇於棄子,卻說什麼也不肯失勢。段延慶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殘廢之後,除了一陽指外,其它本門正宗武功不得不拋開,改習旁門左道的邪術,一到全神貫注之時,外魔入侵,竟爾心神蕩漾,難以自制。
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個人由正入邪易,改邪歸正難,你這一生啊,註定是毀了,毀了,毀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說話之中,充滿了憐惜之情,有股震攝內心的魅力所在。想不到丁春秋久居西域,連這種**奪魄的催眠**都會。這招要是學會了,再配合藥物施法,用來審查犯人倒是不錯。
在座眾人有些見識的都知道這星宿老怪不懷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慶走火入魔,除去一個厲害的對頭。果然段延慶獃獃不動,凄然說道:「我以大理國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淪落到這步田地,實在愧對列祖列宗。」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無顏去見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圖個自盡,也算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唉,唉!不如自盡了罷,不如自盡了罷!」話聲柔和動聽,一旁功力較淺之人,已自聽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
段延慶跟著自言自語:「唉,不如自盡了罷!」提起鐵杖,慢慢向自己胸口點去。但他究竟修為甚深,隱隱知道不對,內心深處似有個聲音在說:「不對,不對,這一點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鐵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點了下去。他當年失國流亡、身受重傷之餘,也曾生過自盡的念頭,只因一個特異機緣,方得重行振作,此刻自制之力減弱,隱伏在心底的自盡念頭又冒了上來。在心魔作祟與求生意識的角逐中,銀拐尖銳的端角漸漸移向胸口死穴。
是時候,我心裡定下出擊時機,轉頭卻看到虛竹已被丁春秋的催眠法迷得昏昏沉沉地,跟吃了搖頭丸似的,當下顧不得計較太多,一腳柔力踢在虛竹屁股上,止不住前沖之力,虛竹急行好幾步,醒過神來已到了棋盤之前,好不容易雙手頂在石桌上,才扶住身形。
話說丁春秋久居西域星宿海,段延慶仕官西夏一品堂,兩人勢力離得最近,之間免不了發生衝突、結下仇怨。而丁春秋也非堂眼紅段延慶西夏一品堂統領職位,總想找機會取而待之,不過兩人都是奸滑兇殘之輩,又功力相若,幾十年來誰都壓制不了誰。這次借著棋局異能,施展催眠**,令其走火入魔,有望藉機誅殺段延慶。本來丁春秋怕別人破壞,特意留了一半心思在其餘三大惡人及令人琢磨不透的胡公子身上。玄難、玄痛兩人身受重傷,不足為懼。至於慕容復、鳩摩智,察言觀色,就知道兩人恨不得丁春秋與段延慶斗個你死我活,最好是來個兩敗俱傷,所以定不會插手管這閑事的。
不想闖出來找麻煩的卻是一個無名的小和尚,丁春秋剛想出手趕走不知死活的虛竹,我卻突兀地跨出一步,暗提功力目光鎖住丁春秋,示意他若對虛竹不利,定要先接住我隨即而來的雷霆一擊。權衡利弊之下,恐怕兩人拚死相鬥,若蘇星河出手相助,自己定會吃了大虧,不得已,丁春秋有些懊惱收回提起的前腳。
丁春秋卻不會這般輕易放棄,仍舊極力遊說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段延慶,我勸你還是自盡了罷,還是自盡了罷!」段延慶嘆道:「是啊,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還是自盡了罷!」說話之間,杖頭已抵著胸口衣衫。
我急忙傳音提醒虛竹:「白子!龍眼!」下意識地,虛竹從棋盒中取過一枚白子,按照我說到位置放了下去。只聽得蘇星河怒聲斥道:「胡鬧,胡鬧,你自填一氣,自己殺死一塊
白棋,哪有這等下棋的法子?」虛竹睜眼一看,不禁滿臉通紅。原先虛竹聽我要求只下一子就可以了,以為任務簡單也沒細想,便應承了下來。不想這下子之處是在一塊已被黑棋圍得密不通風的白棋之中。這大塊白棋本來尚有一氣,雖然黑棋隨時可將之吃凈,但只要對方一時無暇去吃,總還有一線生機,苦苦掙扎,全憑於此。現下他自己將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從無這等自殺的行徑。就算略識棋弈的三歲小孩也知道,這棋道自殺之法是公眾默認的違規之舉。
鳩摩智、慕容復、段譽等人見了,都不禁哈哈大笑。玄難搖頭莞爾。范百齡雖在衰疲之餘,也忍不住道:「那不是開玩笑嗎?」我一時也僵住了,金庸說不定根本不懂圍棋,這自殺之法純屬子烏之有不合常理。